20

小顧在這所學校裏，現在變成了最萬能的老師。他可以教着所有年級的英語，還可以充當高年級的數學老師，更是能帶着低年級的小孩子們一起在操場上各種奔跑和扔球。

這一天的天空格外的藍，陽光也是前所未有的好。給高年級上完數學之後，他當即決定去帶着自己那個小年級的孩子們出去去操場上放放風。不知道為什麽，今年的雨水特別的充足，村民們是特別的開心，莊稼們肯定會有個好收成，可孩子們卻是各種不滿的。好不容易盼着每個星期只有一節的體育課，卻因為連綿的陰雨而不得不轉成在教室裏上自習。所以為了補償他們，小顧特地拿出一節自己的課帶着他們出來見見久違的陽光，感受感受真正屬于春天的氣息。

“你們要小心一點，有泥的地方是不能去的，如果誰帶着泥土進了教室，我會讓他放學留下來打掃幹淨的。”就好像見了水的魚一樣四散開來的孩子們，讓小顧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看着他們。看着沒有搭理他的學生們，他猛地想起大學的時候，有一天突然下了一場大雨，天也早早的黑了，老板一看這個樣子，立馬往他們這些去打工的學生手裏塞了點工資便早早打發了他們。何顧拿着手裏那一點點錢，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嘆了一口氣。既不舍得買把傘，更不舍得打輛車。看了看時間，必須要走了，最後一班車快趕不上了。他咬了咬牙，便是要沖出去。

剛是走到門口，就被剛剛進來的一個人一把拉住，那個人的手冰涼，涼的他一瑟縮。還沒反應過來，劈頭蓋臉的罵就來了。“你傻？這麽大的雨你沖出去，你不感冒誰感冒？”

“你，你怎麽來了？”秦浩揚本是因為今晚打工沒辦法去陪着他看電影而單方面的冷戰着。他突然的出現還是讓何顧有些吃驚。

“我就知道你沒帶傘。”把手裏的傘遞過去，“給你送傘來着。”看着何顧還有點傻的站在原地，眉頭一皺，“還不走？不走肯定就趕不上最後一輛車了！”何顧曾經很多很多很多次因為打車的事情跟自己鬧別扭，這讓他一路坐着颠簸的大巴趕過來，又必須立馬跑出去趕颠簸的大巴。

何顧笑了，撐開傘，一聲令下“跑！”兩個人就像瘋子一樣沖進了雨裏。雖然甩了一身水，但那個燦爛的笑容真的讓秦浩揚覺得美的不行。

回到學校走在安靜的校園裏，何顧專挑小水窪跳着。

“別跳了！”秦浩揚制止，衣服真是濕了個徹底。一開始怎麽沒有發現這個人這麽小孩子氣呢。

何顧回頭沖着他努努嘴，并不聽他的話，仍然是跳着。

黃粱一夢，夢醒時已苦澀了心。他站在那裏，看着孩子們，不再發一言。

站在校長室門口的李校長對這位新來的年輕老師真的是滿意的不得了，不僅是因為付了一點點的薪水竟是得到了這樣一位全能的、任勞任怨的老師，更是因為他的全神貫注和負責任。本來就是沒有人願意接低年級的班，覺得小孩子們打不得罵不得，簡直是沒辦法教的，沒想到他竟是主動接起這個燙手的山芋。李校長不知道的是，小顧每次看着孩子們的笑臉，總能覺得小浩其實還是在自己的身邊一直陪着自己，讓他能有機會重新參與到小浩的成長中。

“你又偷看我學生！”校長被身後冒出來的王老頭吓得渾身一哆嗦。

怒氣沖沖的，“你怎麽走路都沒有聲音啊！”

“是你看的太入迷了。”王老師撇了撇嘴，心裏也是滿滿的自豪感。不僅是他滿意，自己更是心滿意足的不行，要是他能聽自己的跟自己的那位侄女在一起那便是更好不過了。

“小何真是拼啊，上這個班。每天都忙着看學生，上課，看作業，清理教室，不到晚上是絕對不回家。”李校長看着遠處的何顧，感嘆這位像超人一樣的年輕人，略帶一絲擔心，“總是擔心他有一天會累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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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雲嘆了一口氣，如果看不出，那他也算是白比橘多活了這麽些年了。“他現在過得不開心吧。”看着站在遠處看着孩子們的何顧，他也擔憂着，他以為他是因為那深愛的早已過世的老婆，雖然在名分上不是這樣，但王老師也猜的□□不離十。

何顧覺得現在的自己都要快被撕裂成兩半了，一半帶着面具艱難的活着，另一半卻一直在飽受着靈魂深處，內心深處的煎熬，擔心着那仍躺在病床上的人。他直起身子，看着被擦得幹幹淨淨的教室，嘆了一口氣。如果現在不是有這樣的工作可以讓他一直保持着忙碌，保持着大腦高速度的運轉，他都不敢想自己會不會被自己逼瘋。

更讓他感到無力的，還是無論什麽事情，都能讓他想起以前和浩揚的點點滴滴。本來以為不過都是些小事，以後不會再記得的日常相處，卻沒想到竟是随時都會浮現在腦海裏。本以為是過眼雲煙，沒想到卻是刻骨銘心的記憶。

回到辦公室，看着站在自己桌前的王老師，思緒收了回來，納悶。“老師？您怎麽還在這裏？”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都這個點了，您怎麽還不回去？”

“你師母！”他把手裏的那個保溫桶塞進何顧的懷裏，氣沖沖的往外走，“非要我把這鍋湯帶來給你喝，今天過節必須要喝這個！”頭也不回的邊走邊唠叨着，“也不管我喝不喝，自從見了你，我就沒了地位。”

何顧失笑的看着那已經走很遠的小老頭，心裏很是溫暖。他擰開壺蓋，聞了聞香氣四溢的湯，輕輕的喝了一口。說實話，他很感謝自己的這一位老師，并沒有站在長輩的角度說過他什麽，但從他的眼神裏，他就能看得出王雲是知道他的，即便是原因相差太遠，可本質上卻是一樣的。自己的老師能這樣為他着想，“啊”他大口喝下去，“我會努力在地獄裏活下去的。”作為對老師和師母的報答吧。

讓何顧太過于相信的那個人，卻帶着他最不想見到的人正在來到這裏的路上。一路泥濘不堪，太過于颠簸，讓本是身體就沒好的秦浩揚更是有點招架不住。走了将近一整天了，可總的路程卻還沒有走過一半。

大概是從來沒有用過這麽高科技的追蹤技術，所以他才大大咧咧的用剛剛辦理好的手機號碼給楊薇打電話。他不知道的是，僅僅一個號碼，就可以掘地三尺挖出他到底在哪個鬼地方貓着。

看着臉色很差的秦浩揚，秦麗揚有些擔心。“要不咱們再停一停吧。”

秦浩揚皺着眉頭看着自己的姐姐，就好像看着天外的怪物一樣，“你又要上廁所？”這不能怪秦浩揚，他一路不肯停車，但麗揚舍不得讓他受這般的罪過，便每次都用要上廁所的由頭停下車，讓他們好好休息一番。這樣拖拉時間讓他覺得有些不滿，“如果你不願意去，就在這裏等着司機回來接你。”要不是你早就到了，這句話倒是沒說出口。一句話把秦麗揚噎死，氣得她氣呼呼的轉過頭，沖着前邊特別無故的司機撒氣，“趕緊開，立馬開，開快點！”累死你我也不心疼！硬着心腸扭過頭看着窗外。

楊薇坐在副駕駛上，後邊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個人是不是也同何顧一樣，經受着思念的折磨和距離的痛苦；是不是也同何顧一樣，半夜坐在月亮的底下回憶着過去的甜蜜；是不是也同何顧一樣，必須靠着外界的力量才能暫時忘記過去的一切。她現在只想抓住何顧的衣領，試鏡擦擦他那亮亮的眼睛，讓他看清楚這個男人為他做過什麽。

照例一大早，不知道為什麽昨晚竟是無論如何都睡不好的何顧就來到學校，站在校門口等着自己那一班小孩子們。親切的對着每一位家長打招呼，跟家長短暫的交流孩子們的近況，溫柔且熱情着。正是這些孩子們讓他感受到了自己還是被別人需要着，心裏的一角得到了些滿足。“別跑，小心摔了！”最是年小的李子涵竟是從老遠就拔腿往這邊死命跑着，何顧不禁擔心這個小孩子。他快走了幾步迎了過去，穩穩的把撲過來的他接在懷裏。捏了捏他的臉，笑了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跑麽，摔了疼的只有你自己哦。”李子涵也不說話，就是一個勁兒的看着何顧笑，有時候看着他們小孩子那單純的笑容，都會覺得自己那本是被墨浸黑的心都快要化了。他摸了摸他的小臉蛋，曾經他也跟秦浩揚暢想過未來，想着去領養一個小嬰兒，要有着軟軟的嬰兒肥和嫩嫩的小爪子，奶聲奶氣的聲音肯定能融化心。

而剛過去的一位母親看着這樣的何顧心裏一動，“何老師真是溫柔啊。”

抱起李子涵的何顧站直了身子，勉強的笑了笑，對着那位母親說，“你們把孩子送到這裏來，我們有責任要看住他們不要他們受傷啊。”現在的他有着一種強烈的壓抑感，他想抛開一切世俗倫理，他想回去告訴那個人他後悔了，他絕望了，問問那個人願不願意原諒自己收留自己。

“真是個好男人呢，”那位媽媽看着那溫柔的笑容，臉上都帶有一些紅暈，“你結婚了沒有啊！”卻是一點含蓄都不講，直接問。問完又恍然醒悟過來，有些羞赧。

抱着軟軟的孩子的何顧身子僵了僵，便強打起精神笑着點了點頭，“沒有結婚，但是有愛人了。”他用“愛人”這個詞，沒有人不會以為那不是女朋友，更沒有人會繼續問下去了。即便是“愛人”早已經是過去時，可他卻一直為他留着心裏面的這個位子。

那位媽媽有些尴尬的笑了，“我還想給你介紹個呢。”小村子裏的人都是這樣，并沒有什麽別的心思，只是單純的看你好想把自己的親戚介紹給你罷了。

何顧也是明白的，他笑了笑，“無論如何，謝謝您了。”目送那位媽媽離開，轉過身卻看到了自己剛才說的那位“愛人”。他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坐在輪椅上，身邊站的是早已哭的不成樣子的楊薇和紅着眼睛的秦麗揚。他就這樣抱着李子涵，愣愣的站在那裏，仿佛定格了一般。竟是……成了真？

看着坐在輪椅上，因為過度勞累臉色特別難看的秦浩揚，何顧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連往後退了幾步。看着他後退的步伐，秦浩揚原本很是難看的臉色更是黑了一層，原來是這樣不想見到自己麽？還有，他懷裏抱的那是個什麽東西！

被當做東西的李子涵扭了扭身子，奶聲奶氣的說“老師，要遲到了。”這才讓一直在混沌之中的何顧清醒過來，嘆了口氣，無論過了多久，鍛煉了多少次，自己永遠是能看着他而忍不住出神。他把他放下，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屁股，“去上課吧。記得先去找小倉校長說一句，我今天請假。”李子涵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照例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留下一臉的口水拔腿就跑。站起身子，看着那個人的臉色竟是又黑了一層，可能是累了吧，這麽遠趕來。其實看到他們來，何顧心中竟是有那麽一點欣喜的，甚至還有期待得到實現的滿足。而那曾經許下的願望，竟是早以被心裏那看似一點點實際怎麽并不知曉的沖動蓋了過去。

楊薇是最忍不住的那個，不，其實是能活動的最忍不住的那個。她撲了過去，何顧下意識的接住。“你竟是躲在這裏死也不出現，你怎麽不直接去死呢！”一聲聲控訴中夾雜的哭泣讓它的威懾力大減，讓裏面的擔心表露無遺。

何顧本是鼻子有些酸的，卻在聽到那殘酷的詛咒忍不住苦笑，拍了拍她的後背，用力的把她在懷裏緊了緊。“我也很想你啊。”看到他們的那一瞬間，他早已經繳械投了降。

秦麗揚推着秦浩揚過來，何顧看到他的那一刻，雙腿一軟，跪在他的身前，之前勉力壓制住的東西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了出來，他摸着他的腿，輕聲問着，“還疼麽？”淚水阻擋着視線的交融，但他卻能感受到那柔和的視線，帶着珍愛的意味。

他被人用力的拉起來，右手被攥在貼在胸膛上，通過并不是很厚實的衣服感受着一下一下結實的心跳。“你為什麽不問問，這裏疼不疼？什麽都抵不上這裏疼。”感受到心跳的真實，握着自己手的顫抖，那一刻，何顧就好像丢了心愛玩具的小孩一樣趴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仿佛要把自己逃離這一段時間內的委屈全部哭出來一樣，緊緊拉着他的衣角，不放手。

把他們帶回自己的住處時已經過了晌午，小村子也沒有什麽像樣的酒館，何顧有些不好意思的只能請他們在家裏吃自己做的。“還有些菜，夠咱們幾個吃了。”他看了看這幾個人，司機早就開着車躲到了一邊，這種時候必須要做透明的人。

楊薇接過手，“我來吧。”她們兩個女人一開始無言的達成了共識，給兩個人獨處的時間。秦麗揚很順手的就把何顧從廚房推出去，略故意“這一路上浩揚很累，你幫我去看看他。”其實何顧的心也早已經不在這裏了，他點了點頭，就幾步并一步的過去。

推開門，看着坐在輪椅上的秦浩揚背對着門，看着挂在牆上他們的全家福。他走過去，“我們一家唯一的一張全家福，大概是我三年級的時候照的吧。”很自然的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仿佛兩個人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一樣。

秦浩揚伸過手去握住，“你倒是沒有怎麽變過。”

“小浩也是啊，從小到大都是一個模樣着。”一說起小浩，語氣不自然地放軟，讓聽的人心也軟了幾分，夾着些回憶的難過。

“以後我來做你的家人。”

何顧點了點頭，低聲應了一句，“好。”一句話讓他的心軟的化成了水。

他緊了緊握住放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過了小半響，松開。秦浩揚并不是很習慣的操縱着自己的輪椅，跟半蹲着的小顧面對着面，情感表露了，那麽委屈還是要出聲的，“你一直在逃避。”毫不留情，“你曾經想過不要我了。”控訴，“你一直不相信我！”一聲聲的指控砸的何顧頭有些發暈。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他把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那是久違的熱度。“我不願意看着你掙紮痛苦的樣子，我寧願替你做決定，我…”

沒有說完，就被秦浩揚打斷，“可是你做的這個決定無比自私，你沒有想過我願不願意讓你做這樣的決定，你那個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有沒有？”聲音很是低沉，帶有一絲察覺不到的委屈。

“我…”何顧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當然是站在秦浩揚的角度去替他做的決定，可是…

“小顧，咱們認識到現在不過十年，其中有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分開中過去的。”他前傾着身子以別別扭扭的姿勢抱住小顧，“無論以後變成了什麽樣，都不要再分開了。”他嘆了一口氣，“有你陪着我面對和我同你一起去承擔，無論什麽都不怕。”

小顧點了點頭，“好”握住他的手，把自己這邊的堅定傳過去，“我們一起面對。”

趴在窗戶外面，絲毫不顧及淑女形象的兩個人竟是彼此看了對方一眼，捂着早已花了的眼線回了廚房。

小顧看着眼前的浩揚，卻想起了給楊薇打電話時候，咽下去的那句話，“我也想，可對我來說，想念這兩個字太過于奢侈了。”他趴在秦浩揚的腿上，喃喃的說，“我真是愛慘了你了。”秦浩揚低下頭，吻了吻他的頭發，屋子裏滿滿的脈脈溫情。感受到吻的那一刻，他想起了曾經在某一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話：不求濃烈相守，但求淡淡相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