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燈籠(三合一) 得逞 (1)
鴻運酒樓, 一個頭戴鬥笠的男人朝招待他的小二遞了一張字條,小二低頭看了一眼,臉上便滿是恭敬, 稍稍曲身,說道:“主子已等候您多時了。”
鬥笠下的那雙在官場沉浮多年的眼睛大致掃了一眼酒樓的來客, 才壓低了鬥笠,說道:“好。”接着步子不快不慢地跟着小二走了上去。
來到了約定好的門前, 謹慎使然,男人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後頭, 見無人跟蹤後,才進了去。
裏面的白衣公子早就等候多時了, 一見到他, 便先作揖:“辛苦巡撫走這一趟了。”
那男人兩眼定定, 确認了面前就是約他相見的範逸, 才摘下鬥笠,說道:“都是為此事而來, 算不上辛苦。”
此人便是江浙一帶的巡撫王齡, 與範逸相見本可以派心腹前來便可,但此番是關于江浙百姓的大事,思索良久,還是決定自己親自來一趟。
已到了而立之年的他兩鬓零零星星有了幾根白發, 可看上去仍舊精神抖擻,不減當年科舉時三步成詩的風采。
兩人話語間客客氣氣,實際上都在打量着對方, 估摸着對方是個怎樣的人。
範逸為此事,特意換上一身樣式端莊的衣袍,慣常愛用的羽扇也收下, 就連稍顯風流的眼眸如今看上去都顯得正直。
端坐在桌前時,真不像是一個庶子,眉宇間一股正氣,倒像是從小就入了書塾,被爹娘督導的範家嫡子。與範澤相較,還真有幾分相似了。
王齡此來也時間緊迫,過幾日就要回去,便不和範逸再多加閑談,直說來意:“據我聽聞,如今的範家權力大多交于範澤之手,雖然說你與範澤兄弟關系不錯,但最終下決定的還是範澤,多了一個中間人,我又怎能保證我們的合作順利呢?”
範逸早有預料王齡會問出這個問題,垂眸看了看擺在桌上的“白玉棋盤”,說道:“我們不如看看這個。”
“白玉棋盤”是鴻運酒樓的一道名菜,棋盤用雞蛋和牛乳冷凍凝成,而這棋面上的黑子與白子分別由黑米與豆乳煮熟制成,輕咬下去軟糯卻不粘牙,很受酒樓裏的文人雅客喜歡。
而範逸今日吩咐廚子稍稍變動棋盤上黑白子的擺放,便是特意為了解釋這個而來。
他指了指被包圍的黑子,擡頭問道:“這個,王巡撫覺得如何?”
王齡也是懂得下棋之人,看了一眼棋局,搖搖頭說道:“将死之子,得舍。”這黑子明顯是被困死,再怎麽落子也救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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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若我換掉這個呢?”範逸把其中一顆不起眼的白子換下,放上黑子,棋面局勢大轉。本是要将死的黑子竟與白子勢均力敵,且還壓制幾分。
王齡微訝地張口說道:“這…這…”卻半天沒說出來。此人好大的野心,竟想做螳螂捕蟬後的那只黃雀。只不過現在還羽翼未豐,暫且還依附在範澤身旁。
範逸淺笑了一下,眼底深不可測,他的野心的确不小,因此要步步為營。
他咬下一口白子,豆乳的醇香在舌尖散開,他擡頭說道:“我的确不想做個中間人,而王巡撫跟我談的這件事,不僅是我計劃下與他們相搏的籌碼,而且是我的一個開始。”
他起身攏起袖袍,給還在震驚中的王齡斟杯茶,說道:“不過王巡撫可以放心,我不會據此害了百姓,這事是我們雙方得益,我不會那麽傻,只瞧見眼前的利,不見永久的益。就算我失敗了,最終接手也只可能是範澤。範澤這人待事溫和,不會做那種傷害百姓之事。”
王齡內心疑惑不解,問道:“既是如此,那你為何要做那驚險的黑子,做一個白子不好嗎?”範逸評價範澤時,也并未刻意抹黑,反倒是多有贊賞,再加上傳聞中兄弟二人感情甚好,這實在是讓他想不通。
“白子何多,若不坐到高位,依舊只是一顆被人利用,被人踐踏的白子。”範逸眼尾含笑,但眸色帶冷。
王齡皺起的眉後又稍展,他雖然不贊同範逸,但這畢竟是範府內裏的家事,他不好插手,并且這些不妨礙他們的合作。
探過底子過後,兩人不再浪費時間,細細詳談其中如何入股與定價。
雲間彩霞躍上,太陽直落西邊。飛鳥掠過山林,幾聲鳥鳴從林間劃過。兩人談得口幹舌燥,最後一筆落下後,王齡才揉了揉幹澀的眼睛。
實在是因為他不能久留在這,所以他們只能抓緊時間,速速拟好。卻在不知不覺中,他們已從巳時足足談到酉時,圓桌上的飯菜幾乎沒動幾口。
一切商榷完畢之後,兩人卻不見疲憊,眼中都有些興奮的光芒。範逸與王齡年歲差了七八,可此時卻像是許久不見的老友。
他們各拟了一份,按上手指和章子,各自收好。談成之後,範逸也感到饑腸辘辘,笑道:“王巡撫既然來了我們京城聞名的酒樓,豈能不來嘗嘗酒樓的聞名的菜品。”
他高聲喊道:“再上些熱菜。”
門外傳來幾名美姬的嬌聲:“喏。”
王齡想着推辭,卻被範逸攔下:“王巡撫不必客氣,來了京城,又來了鴻運酒樓,卻沒吃到京城裏的地道菜,着實是可惜啊。”
王齡正好也有些餓了,半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不再扭捏說道:“好,那我就來好好嘗嘗鴻運酒樓比着江浙酒家有何不同了。”
範逸也知王齡不願吃山珍海味,也就以江浙地區的一些名菜和京城的小吃為主,上了一桌。
王齡看在眼裏不說,心中卻是滿意的。範逸這人應該有私下了解他的喜好,知道他不喜過奢的酒宴,特意為他備下這桌飯菜。
他自然不再客氣,兩人不聊官場的那些事,只單單說那江浙溫柔鄉,京城繁華處。
在這個不起眼的夜晚,兩人拟下了未來将要關乎江浙子民的大事。
江浙巡撫王齡和範家範逸私下商談的這件事,自也通過謝詩宛傳到了謝淩手中。他不意外他們兩人談成,範逸這人他雖然接觸不多,但曾有一面之緣。
當時範逸跟在範澤後頭,還是個瘦弱的小不點。可見到範家的主母,也就是範澤的娘時,那眸中一閃而過的狠色卻被他看見了,他按下不表,只覺得此人不簡單。
這次的好機會,範逸也是拿準了謝家不能要。謝家被皇帝盯得死死的,再與地方巡撫交好,保不齊皇帝還會對謝家下手。因此謝淩覺得妹妹做的決定已是在為謝家謀最大的利了。在商界,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他也了解他的好友王齡,自入仕時便抱有宏圖壯志,只想為百姓謀福祉,在這件事上,他只會選擇對百姓最有利的。王齡與範逸的謀略一拍即合,相互得益。
不過他也得抓緊了,他答應了妹妹要在新元前趕回來的,他總不能一直在蕪城藏着。再說他回京城,還有一些要緊事。
謝淩用幾道藥水洗掉面上的紅疹,露出好似美玉般的面容,對站在一邊看着他的女子溫和地說道:“我要回京城了,你要和我一起嗎?”
那女子不能言語,應是小時候被人毒啞了 。女子用力地點點頭,目光很是懇切,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好,謝某之命,多謝秦姑娘相救,回到京城後,謝某一定重金感謝秦姑娘。”謝淩素來是懂得知恩圖報之人,已想好要給這個好心的姑娘一些回報。
要是有可能,他願聘重金尋求名醫治好她的啞症。
他那日被箭射中,險些喪命,是這個姑娘把他背到了小屋子裏,又攀上高山摘了不少草藥,療傷許久才把他的傷養好。
他睜眼時,看到的是一個簡陋的屋子。身邊是一個穿着簡樸的女子,她身上的素藍色長裙子上還有些補丁,長發只簡單地用一個木簪子挽起來。
他再環視屋子一圈,發現這個女子應該是獨身一人住在屋子裏,屋內陳設簡單,只有一些必備的鍋碗瓢盆。
而這女子包紮的手法純熟,或許是孤身一人生活的時候總容易受傷,而因此練就了一手好手藝。
他忙着起身,那個姑娘卻着急地朝他擺手,指指他的傷口,又指指旁邊的藥。謝淩立刻就明白了,這個姑娘可能說不了話。
他并未因此而露出些可憐她的神色,這個姑娘有這份膽識,還能在這世間自己一人活下去,就十分值得他敬佩了。
幾日下來,這個姑娘只歪歪扭扭地寫下了秦字,告訴他自己姓秦,其他關于這個秦姑娘的信息,謝淩一概不知。
不過這個秦姑娘眼神滿是謝淩少見的真誠和關切,面上素淨,氣質溫婉。讓謝淩第一次不想揣度她的用意和身份,更覺得那些無端的猜測反倒是污了這位秦姑娘的一片真心,便沒有離開。
快一年多相處下來,秦姑娘只是因為住在深山裏不通人情世故,但她其他方面都沒有顯示出任何敵意。若她真是誰派來的,估計早就露出馬腳了。
所以他這次回京城,打算也将秦姑娘一同帶去。京城裏有不少名醫,一定有能治好秦姑娘的大夫。
等治好了秦姑娘的啞疾,她若願意留在京城,就給她備好住處。若她還是想回到山間生活,他也自會送她回去。
快近新元,山下村莊裏的百姓都購了紅紙,用着金粉在上頭寫下一個個福字,粘貼在屋內的門上。又将早就鹵好的肉和香腸拿出來懸在木杆子上,等着新元那日給小孩子們分着吃。
男女老少都在盼着新的一年,小孩子們眼巴巴地期待着新元那日的到來,在新元這日,他們都可以吃得飽飽的,不用餓肚子了。而那些老頭老婦則是期盼自己的兒女快快回家與他們團聚。
在這裏再窮的人家都會買下一只雞,或借鄰居家幾個雞蛋,等着新元時飽餐一頓。就算喝個蛋花粥,也是頂好的。
新的一年,一切都是嶄新的,也是未知的。他們期盼新的一年裏,不再有旱澇,到了秋收時節,家家都有糧食吃。
謝淩在山上背手站着,只能透過樹葉的間隙看到山下的一片紅色,還有幾個紮着小辮的孩童在玩着繩子,手不由捏緊了袖子。
他想到不久的将來,表面上的平靜會被打破時,他卻不知道這些孩子們還有那些窮苦人家會何去何從。
謝淩蹙眉,眼中有些憂慮,終還是轉頭向柳姑娘說道:“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我們後日就要走了。”
柳姑娘指了指收拾好的包裹,又誇張地用手抹了抹臉,提醒謝淩記得後日走的時候要易容。
她雖多年生活在山間,但也不是傻的。她救回來的這個俊俏男子那衣物就與她的就有大不同,肯定來自一個有錢人家。
她之前下山時就聽說,有錢的人都生活在那個遙遠的京城,那京城裏什麽都有,繁華無比。她很早就憧憬着去那樣的地方,這個謝公子真是個好人,答應帶她一起去了。
她不懂為什麽謝公子每次出去都要在臉上畫那些麻子,但她好幾次見有官兵來這一塊搜查,謝公子可能是不想見那些官兵才會故意僞裝自己的吧。
相處了這麽久,謝淩已經能看懂一些簡單的手語,他點點頭,本是溫潤如玉的一張臉在夜裏更多了些超脫世俗的仙氣,他淺笑說道:“柳姑娘放心吧,謝某會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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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那邊,街道上一片熱鬧,還未到新元之夜,就有不少孩童已經迫不及待地在頭上用紅繩綁着小辮子,在河邊、橋上你追我趕。
謝詩宛也在裝扮着府內,擺好板凳,扶着柱子踩了上去,拿着一個長長木勾子,勾子上挂着一個紅燈籠,慢慢挂上去。
紅燈籠在勾子的一頭,又大又亮,壓得勾子重重的。謝詩宛手臂微微抖着,但還是想憑着自己的力氣将紅燈籠挂上去。
勾子就快要接近時,手一滑,又掉了下來。謝詩宛有些氣惱地哼了一聲,像是要與這個較勁一般,手指攥緊木棍,想使力把紅燈籠挂上。
正當她又要再一次失敗時,突然一雙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耳邊傳來了她熟悉的聲音:“宛宛怎麽不叫人來幫忙?”
顧言的大掌溫暖有力,牢牢地穩住了要滑下的勾子。他的嗓音有些清啞,氣息卻是滾燙地灑在謝詩宛的頸側。
謝詩宛一碰上顧言,就想起那次晚上,阿言眼底全是她沒有見過的濃郁墨色,臉又悄悄紅了。
那日起床後,她頸側的痕跡卻還沒消退,那抹紅痕在雪膚上尤為明顯。這根本沒法出門,她又羞又急地瞥了顧言一眼,卻看到阿言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看着他留下的印記,喉結滾動了幾下,最後還是別過頭,拿了白粉,手指沾取一些,一點點在她頸側暈開。
顧言從來沒有用過脂粉類的東西,善用刀槍的手抹起白粉來特別生疏,用的力重了,就能聽到小姑娘悶哼幾聲,又顫抖着手放輕了些。
就一個小小的紅痕,他足足抹了一個時辰。抹到兩人都紅了臉,才從屋內走出。
顧言能感受到身前的小姑娘有些走神,輕聲問道:“宛宛在想什麽?”
他不提還好,作為當事人的他這麽一揭,謝詩宛更是不好意思了,她的雙唇微微翕動,嗫嚅了一會才低聲說道:“想到……阿言那天咬我。”
顧言的耳尖也紅了起來,他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掩飾性地咳嗽幾聲,不再出聲。
顧言高了謝詩宛許多,加上日常習武,力氣也比謝詩宛大許多,挂起燈籠來毫不費力,輕松地将紅燈籠挂上,才放下了勾子。
小姑娘被他圈在懷裏,小小一個,他垂眸只能瞧見她的發旋和小巧的耳朵。他把小姑娘抱了下來,卻見她又準備去挂另一邊的紅燈籠。顧言攔下阿宛,重複着他還沒知道答案的問題:“宛宛為什麽不叫其他人來挂呢?”
謝詩宛放下抱着的板凳,認真地皺起眉說道:“阿言你怎麽沒有聽過這個習俗?這新元前,屋上的兩個大紅燈籠得由這屋子的主人來親手挂上。”
她揚揚頭,有些小小的得意:“從前謝府都是我爹我娘親手挂的,我小時候就好想試試挂燈籠的滋味,現在我就是我們府的女主人,我可以來挂屬于我們的大紅燈籠啦。”
剛在一邊挂上的大紅燈籠彰顯着喜慶,紅光映在女子半邊臉上。小姑娘也跟着別人一起,用着紅繩在頭上紮了兩個小辮子,額上留下整齊的劉海,笑着的時候,兩個小酒窩若隐若現。得意的時候,更是顯得嬌俏極了,叫人只想随着她的意。
這樣靈巧的發髻,讓謝詩宛看上去倒像是一個未出閣的少女,跟着家人一起忙忙碌碌地制備年貨。
顧言也被小姑娘眼睛裏的喜悅沖淡了些對未來的擔憂,慢慢沉浸在将要到新元的喜慶中。他眼底有些笑意,說道:“我和宛宛一起來挂吧。”
謝詩宛也正有此意,忙着點頭道:“好啊,阿言和我一起挂燈籠是最好不過了,這可是我們成親以來的第一個新年。”
顧言微微一怔,低頭看着小姑娘眉眼彎彎,甜甜地笑着,心中有一股暖流劃過,直讓心底都暖了起來。那些黑暗的過去暫時都被掩蓋着,像是一道濾網,只剩下那些他最留戀的。
是啊,這是他們成親的第一年啊,只是不知他還有沒有機會與宛宛過他們的第二年了。
“快來,快來。”小姑娘催促道。她笑着轉頭,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挂燈籠了。
顧言提步跟上,看到阿宛還想踩着凳子挂燈籠,輕輕皺眉。這凳子許是阿宛從哪個角落裏搬過來的,這角邊都被磨掉了一塊,四只腳也不太穩,站上去搖搖晃晃的,他真怕小姑娘摔着。
他伸手把板凳移開,放到了一邊去。
謝詩宛見板凳被阿言拿到了角落邊,有些不明所以:“阿言為什麽要拿走我的凳子。”
勾子的一頭已經被顧言挂上了紅燈籠,就等着把木杆子撐上,顧言一手拿着準備好的勾子,說道:“宛宛不用凳子也能挂上燈籠。”
謝詩宛擡頭看着阿言身型高大,的确是能輕而易舉地挂上燈籠,而自己的身高不夠,踮起腳,舉高手還有好些距離呢,便有些不滿地說道:“阿言莫不是在欺我,阿言是可以不用凳子,可我不用凳子怎麽上去啊。”
顧言不語,輕輕地笑了一下,微微屈膝,另一只手一用力,小姑娘便穩穩地坐在他的臂彎上。再直起身子,把小姑娘托起。
謝詩宛雙腳騰空時,下意識雙手緊緊地摟向顧言的脖子,見不會再掉了,遂安下心來。
“阿言好厲害!”謝詩宛拍手贊嘆道。阿言輕輕松松就能把她托起,真不愧是阿言。
顧言見小姑娘歡喜,眉間也添了幾分笑意。把勾子的一頭遞給阿宛,說道:“來,我們一起挂燈籠。”
若是顧言自己挂,估計三兩下就能把燈籠挂上,可為了陪着小姑娘,硬是放慢了速度,讓宛宛能真真切切體會到挂燈籠的樂趣。
木杆子往上探,勾子挂在了梁上,大紅燈籠下的福結流蘇也跟着晃了晃。謝詩宛瞧着大紅燈籠,心底突生歡喜,她身邊就是她的夫君,面前就是他們住的小屋。這往後一年,只要她擡頭,都能看到她和阿言一起挂的大紅燈籠。
她情不自禁地轉頭,趁顧言不注意,在他臉上吧唧了一口,看到顧言錯愕的眼神,像得逞的小狐貍似地咯咯笑着。
這是她和阿言的第一年,她還要和阿言一起過好多好多年,年年她都要和阿言挂上大紅燈籠。
她想到再過幾日,自己的阿兄就要回來了,心底更是歡喜。她這幾日一直忍着沒把阿兄回來的消息告訴爹娘,想必阿兄回來之後,她爹娘得要高興瘋了吧。
顧言把她放下,看了看那邊忙碌的丫鬟們,有些不放心地說道:“過幾日我去接謝淩回府,宛宛就不用出門了,身邊就讓翠兒照看着,記着了嗎?”
他不在阿宛身邊,以防萬一,還是讓翠兒留在阿宛旁邊。
謝詩宛笑着點點頭,只要阿兄能回來,怎麽都是好的。她要出門的确太顯眼了些,阿言去接阿兄是再好不過了。
新元前夕,進出城門的人比往常多了許多,百姓都趕着回家團聚。守城的士兵們戒備更嚴了,可即便如此,人實在太多,也只能簡單問幾句。
一個面目秀雅,穿着簡單的女子扶着一個臉上皺紋縱橫又有不少麻子的佝偻老人正擠在人群中過城門。
中氣十足的士兵一橫手攔下他們,說道:“你們進城幹嘛的?”
老人像是被士兵粗魯的舉動吓退了幾步,拄着拐杖,聲音不穩:“我……我和女兒是進城來看我家大兒的。”
這理由士兵聽得多了,順嘴問了句:“你是随你爹進城的?”
那女子沒有看過這樣的陣仗,也往後退了幾步,害怕地點了點頭。原來京城的人都那麽兇的啊。
她的手臂悄悄被謝淩按住,心下安定幾分。接着就是老人蒼老的聲音響起:“兵老爺不要為難我這可憐的女兒,她小時候高燒燒壞了嗓子,現在沒法答兵老爺的話。”
士兵瞧了幾眼,兩人的反應的确像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城外人,便不屑地擺擺手,說道:“走走走,別擋着後面的。”
老人弓着背,踉跄地走了幾步,口中念叨:“多謝兵老爺了。”
兩人進了城門,卻沒有放松警惕,謝淩還是彎着腰拄着拐杖,僞裝成一個千裏尋親的老頭。
縱是再熟悉他的人,一時也難把這個滿臉麻子皺紋的老頭和那時風度翩翩,在詩會上獲得衆多女子芳心的才子謝淩。
謝淩壓低聲音,跟秦姑娘說道:“走,我們往西南方向。”說完,聲線一轉,又是老人家咿呀咿呀的聲音,還時不時夾着咳嗽聲。
秦姑娘看到前幾日還是溫和公子的謝淩現如今模仿這個老頭倒是出神入化,有些想笑,卻知道現在還不合時宜而憋着。
這一老一少拐進了一個小巷,再沿着石子路直走,到了人跡稀少的地方。再往橋下走,下邊是顧言早就備好的馬車。
馬車用的是暗色的布料,旁邊也沒有挂招搖的裝飾,顧言穿着一身黑衣,頭戴草帽隐在橋下的陰影中。他一見到謝淩他們,輕輕地點了頭。
謝淩心下已經明白了這是顧言的馬車,手輕拍旁邊女子扶着他的手背,說道:“秦姑娘,已經到了,你先上去吧。”
秦姑娘來到陌生又繁華的京城,只能相信謝公子,撩起車簾走了進去。她滿是新奇地東瞧瞧西看看這個馬車,她長這麽大還沒坐過馬車。
不過她心裏再怎麽好奇,面上還是拘謹得很,只是目光在四處飄着。
車簾又一次被掀開,謝淩上了馬車,看秦姑娘拘束得只坐了一塊小小的地方,抿下唇邊的笑意說道:“秦姑娘不必這麽小心。”
秦姑娘見謝淩眼中有玩笑的意思,才放松了一些,可終歸還是不敢多動。
謝詩宛在屋前來回走着,手指緊張得握成了拳頭,近鄉情怯,她現在就是如此。阿兄就要回來了,也不知道他一年多在外過得如何。
“小姐,你都繞着這個桃樹走了幾圈了。”可兒都快被小姐給轉暈了。
團團蹲在樹下,仰着頭,冰藍色的眼眸跟着小主人的身影轉啊轉,乖巧得不行。
花瓣落下許多到謝詩宛的發頂、肩上,可她現在顧不得那麽多,她只想快點見見阿兄。
她細細一聽,有馬蹄聲和車輪聲從遠處傳來,急急對着可兒、翠兒說道:“快快,阿兄他們到了。”
幾個小厮把門打開,謝詩宛提起裙擺,揚起一路桃花,跑到了門邊。
在夜色中,這輛不起眼的馬車緩緩駛來,謝詩宛眼尖,一眼就看見了那車夫就是阿言扮的。
“咕嚕嚕……”顧言一拉缰繩,馬慢慢緩下步子。等到馬車停穩了之後,黑衣男子翻身下馬,在一邊等着車裏邊的人下來。
謝詩宛也跟着走過去,挽着阿言的手臂,擡頭與他對視一眼。
顧言感受到小姑娘緊緊地抱着他的手,再瞧到她眼中的緊張,心底也為她高興,她盼了這麽久了,終于把兄長盼回來了。
随着馬車車簾掀開,謝詩宛緊張到了極致,見有男式衣袍的一角,就迫不及待喊道:“阿……兄?”
聲音弱下,有些不确定。這馬車上下來的是她的阿兄嗎?明明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啊。
謝淩看着呆愣在原地的妹妹,輕咳一聲,恢複了原聲,笑了笑說道:“阿宛不認得哥哥啦?”
這是阿兄的聲音!謝詩宛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阿兄!你終于回來了!”
謝詩宛猛地抱着謝淩,像一只樹袋熊一樣,不肯下來。
“好啦,好啦,秦姑娘還在馬車上沒有下來呢。”謝淩看着激動的妹妹,無奈地說道。
謝詩宛跳了下來,搞怪地探探頭,像是知道了什麽似地說道:“阿兄回來這一趟可是帶了嫂嫂回來?”
還正準備要下馬車的秦姑娘聽到了“嫂嫂”兩個字,想到謝公子溫柔的目光,臉紅了紅,動作更加小心了。
“別亂說,秦姑娘是阿兄的救命恩人。”謝淩敲敲妹妹的腦袋,讓她別打趣了。
秦姑娘手指纖長地撩開車簾,下了馬車,看到了剛剛那輕快聲音的主人。
這女子看歲數,應該比她小上一些,模樣還真和謝公子有些像。發髻精致,臉蛋微圓可愛,讓人心生喜意。
謝詩宛身上有着自來熟的氣質,落落大方地向前,親切地拉着秦姑娘,說道:“這位就是秦姐姐了吧?我要多謝秦姐姐救了我阿兄的性命。”
秦姑娘還沒遇到過這麽熱情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謝淩自是看出了秦姑娘的不自在,提醒妹妹道:“阿宛不帶我們進府看看?”
“對哦,秦姐姐,我們進屋再說。”秦姐姐是阿兄的救命恩人,她自然第一眼就多生出了許多好感。左一個秦姐姐,右一個秦姐姐,叫得甜極了,邀他們入庭院。
秦姑娘只一直點點頭,被謝詩宛帶着進了去。
謝詩宛先讓可兒備好那些盆兒和熱水,催促着兄長快去卸下面上的易容,盯着一張老爺爺的臉,她總覺得有些別扭。
等着謝淩洗淨了面上畫的麻子後,再以玉冠束起長發,俨然一副溫潤如玉的君子模樣。眼眸清澈,卻想攜着款款深情,氣質儒雅,舉手投足間淡淡矜貴自然顯出,又讓秦姑娘迷了眼。
秦姑娘微微愣住,京城的人都好好看啊,唇紅齒白的。
“阿兄,秦姑娘,你們快看,這是我和阿言住的地方。看看這,是我們平日吃飯的桌子。再看看那,這樹和池子都是阿言親手設計的。”謝詩宛興奮地向着他們介紹庭院內的一點一滴,連帶着發辮都在空中一甩一甩的。
顧言跟在小姑娘身後,默默看着她像個小主人一樣一一如數家珍,他的拇指慢慢磨搓着食指,目光緊随着小姑娘的身影,眸底的冷光被暖色所取代,唇角在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時候微微上揚。
秦姑娘一路點頭微笑,沒有說任何話。謝詩宛怕她是不是不适應,便微微歪頭問道:“秦姐姐是不習慣嗎?”
秦姑娘沒想到自己會被人關心和注意到,急忙擺手。謝淩這才想起忘了給妹妹說了,便岔開了話題:“不知阿宛這能不能允阿兄讨碗飯吃?”
謝詩宛恍然大悟,原來秦姐姐是餓着了,趕緊吩咐丫鬟們把菜快熱上,又招待着秦姐姐在桌上坐好。
看到秦姑娘兩手規矩地放在膝蓋處,有些緊張地東看西看。謝淩趁機拉住準備上菜的妹妹,小聲說道:“秦姑娘小時候被歹人毒啞了,不能說話,你待會可能要注意一些。”
謝詩宛有些驚訝地瞪大眼睛,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正端端正正坐在那的秦姐姐,長的那麽清秀的秦姐姐小時候卻被壞人害過,心中一陣惋惜,看着謝淩保證道:“阿兄放心,我絕不會讓秦姐姐難堪的。”
謝詩宛陪在秦姑娘旁邊說着悄悄話,秦姑娘也逐漸放松下來,露出恬淡的笑容,時不時會用手比劃一下回應小姑娘。
謝淩看兩人聊得正歡,也不去打擾。秦姑娘對着他一個大男人的确也沒那麽多話說,反倒還徒生緊張,讓阿宛陪着她剛剛好。
謝淩和顧言站在亭子邊,兩人也好久未見了,一齊看着庭院內滿地的落花。
兩個男子樣貌出衆,但氣質相別。顧言一身黑衣,劍眉星目,眉峰稍壓時,叫人不敢随意親近。而謝淩較之要溫和許多,或許是天生的面相使然,總帶着如沐春風的微笑。可偏偏這兩人卻是生死之交。
謝淩以手肘不輕不重地撞了撞好友顧言的肩膀,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妹妹蹦蹦跳跳的,幾分感激地說道:“多謝你一直護着小妹。”
他不在的這些日子,京城已悄然發生巨變,不少家族隕落,也有不少新的權貴踩着那些殘骨而上。
刺殺、陰謀藏在這平靜而繁華的京城之下。外邊的人只看見京城寸土寸金,卻沒看到潛藏在底下的陰暗。
而謝家正處在京城漩渦的邊緣,若不是顧言在那個男人面前設下計策讓那人打消了動謝家之心,謝家可能就被幾匹餓狼盯着,團團圍住,慢慢吞食。
還有皇帝對謝家的猜忌,也是要多謝顧言,才能讓阿宛不被老皇帝抓着。
謝家對顧言真是虧欠許多啊。
顧言面不改色,看了小姑娘一會,才帶着些認真轉頭對謝淩說道:“宛宛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直被我們呵護在後頭的宛宛了,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護着謝家,護着……我。”
“你們兩個在聊着什麽呢?菜都上齊了,秦姐姐都等着你們吃飯呢。”謝詩宛朝着他們招招手,讓他們快些過來。
謝淩笑了笑,搭着顧言的肩說道:“不管怎麽說,這次還得多謝你了。走吧,別讓她們等急了。”
“嗯。”兩人一同走去飯桌旁。
謝詩宛看兩人過來了,起身介紹桌上的飯菜。
“來,這是阿兄最愛吃的馬蹄糕和清蒸魚。”謝詩宛把切好的馬蹄糕用一個小碟裝着,放在離謝淩近一些的地方。
又夾了一塊放在秦姐姐碗中,說道:“秦姐姐可以嘗一嘗,我哥之前可最愛吃這馬蹄糕了。”
秦姑娘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那通體黃色的糕點,靠近唇邊,輕輕咬下一口,馬蹄的清爽和微甜同時在舌尖綻放。
真的好好吃啊,比她做的菜都要好吃許多。
她默默記下了謝公子愛吃的東西,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這是阿言愛吃的荷香雞,這在我們這邊可很有名……”謝詩宛邊把荷葉剝開,邊向秦姑娘介紹。
她這時才想起,說了這麽多,好像都還沒有跟秦姑娘介紹阿言。
她去洗了洗手,回到桌邊,笑着朝秦姐姐說道:“秦姐姐,這邊是我的夫君顧言,他和我從小一起長大。”
又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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