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心疼 謝謝你
聞此, 顧言的眼眶也泛起了紅,淡淡的,像是用尾指點上了胭脂, 一點點暈染在上面。
他自懂事起,便再沒有落下淚, 再痛再苦,都挺過來了。而這次卻要破了例。他設想過小姑娘知道後, 會怎麽罵他,再難聽的, 他都想過。可真正聽到時,心還是重重地抽痛了一下。
薄唇抿得泛起血絲, 黑眸中也血色翻湧。穩了穩情緒, 竭盡全力地壓下喉間的血腥味。眼神露出幾分涼薄, 勾起唇, 不帶任何情感地笑了笑,說道:“阿宛與我也該結束這場荒唐的婚事了。”
——又是一聲“混…蛋。”
随着話音落下, 顧言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懷裏一片柔軟, 女子的芳香入鼻,發絲飛繞,小小的肩膀抵在他下颚,女子身上的桃粉色裙子上的彩蝶粉雀的紋飾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他稍稍放松一些, 就能依靠在上面。
顧言瞳孔緊縮,不可置信地瞋目,肩膀輕輕顫抖, 小姑娘的長發就在眼前,觸手可及。手剛想舉起,可又怕這是他的幻想, 他一動,說不定就破滅了。
小姑娘蹲下身,雙手環過他的脖頸,牢牢地抱着他。雖然她身型小了許多,更像是被顧言圈在環裏,但仍想傳遞着自己僅有的溫暖。
“阿言真是混蛋,騙走了我的心,卻還要自顧自地解了我們的婚約。”謝詩宛更摟緊了幾分顧言,像是不讓他走一般,帶着嗔意控訴着他的無情。
“我……”
顧言手臂緊繃,肌肉線條脹得清晰。青筋順着手臂蜿蜒向上,使了番力氣才抑制住他想摟着小姑娘的心。理智在告訴他,阿宛不過是與他相處久了,一時間無法接受罷了。
他的聲音還在極力保持着最後的平穩:“阿宛,我這般不堪的人,不值得你這樣。宛宛松手吧。”
他說完,謝詩宛并沒有聽話地放手。燭油在緩慢在下落,蠟燭也快燃盡了,屋內暗下許多。
“嗚嗚……”
顧言耳邊清晰地聽到了小姑娘的嗚咽聲,她的背因為哭泣而微微聳動,像是只受傷了的小貓。
顧言心中更是亂麻叢生,随着一聲聲嗚咽而心疼得厲害,想出聲安慰,卻發覺自己現在說什麽都是空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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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言為什麽要貶低了自己?我一點都不覺得阿言惡心,之前是,現在也是……”小姑娘的溫聲細語中帶了哭腔。
她的阿言,自他們認識起,雖然他一向面冷,但她知道,阿言并不是他自己說的那樣。
曾有一次,她與阿言在偏僻的小巷裏玩捉迷藏,無意間撞到了失明的老婦人。老婦人面貌蒼老,穿着破舊,衣袖上沾滿了灰,手掌心也有一片血痕。
老婦人看不見東西,只能靠着四處叫喚來尋找她走失的女兒,她的女兒患有癡傻之症,她一沒看住,就走丢了。
老婆婆身上髒,尋人之事又麻煩,幾乎每個路過的人都冷漠地一瞥之後走開,沒有人願意理會。
謝詩宛那時年齡小,但卻想幫助這位老婦人。可自己一個小短腿總是不行的,只能眼巴巴地朝着顧言撒嬌道:“顧言哥哥,我們來幫這位老婆婆好不好?”
她雖然這麽求了,但心中是沒底的。那時顧言與她沒有那麽熟,而且據她觀察,顧言哥哥不喜歡去做這些費力的麻煩事。尤其是這種,她都料到阿言會像之前那樣冷着臉走開。
卻沒想到,顧言只是稍稍蹙眉,抿了抿唇說道:“好。”
可這事卻不容易,老婆婆失明,難以描繪出女兒的長相,只能一個個辨認。他們足足找了一天,才在一家雞蛋鋪子旁找到了老婆婆的女兒。
顧言在把人交到老婆婆手裏時,臉上還是冷冰冰的,可動作像是體諒老婆婆身體不便而輕柔了許多,淡淡地說道:“老婆婆,我們找到了。”
聲音還是帶了些慣有的冷冽,可謝詩宛聽得出來,阿言的語氣已經盡量放緩。
落下的殘陽映在男子略帶淩厲的臉龐,柔和了幾分冰冷的神色。那時的謝詩宛就知道,阿言就是個面冷心熱之人。
若不是心善,又怎會花了這麽多氣力去幫助一個素未相識的老人。
她的阿言這般好,她又怎麽會覺得他惡心呢。
她後退,不是因為害怕阿言,連陌生的老婆婆都會幫忙的阿言又怎麽會傷害她呢。
她只是心中自責,她與阿言一路長大,成了親,做了夫妻,卻從不知道他的這些遭遇。她以為她身為謝家嫡女,又處理了謝家事務一年有餘,已是成長了許多,能面對一些大風大浪了,但比起阿言,她的成長還是太慢了。
阿言滿是傷痕,她卻不知道是從何而來。即便現在知道了,也在短時間沒有辦法幫着阿言。
她相信,阿言都是逼不得已的。雖然他從沒有提及三千閣如何威脅他,但她知道,三千閣那般的殺手組織,一般都會拿殺手最重要的人或者事作要挾,讓殺手死心塌地為自己幹活。
小姑娘的哭聲像是憋着,她緊咬着唇,可還是抑制不住哭聲,她這才覺得自己是多麽沒用,身為謝家嫡女,卻不能幫到阿言分毫。
小姑娘的哭聲讓顧言心慌,想要将阿宛松開,看看是不是剛剛哪撞得疼了。可他稍稍一掙紮,小姑娘抱得更用力了。
明明這力道,他只要使上些力氣就能掙脫開,可卻怕傷着小姑娘,只能垂眸低聲地一遍又一遍說道:“宛宛,別哭別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男子一身黑衣,半身隐在黑暗中,像與後面的紅帳一起失了顏色。可嬌柔的女子卻堅定地抱着他,混同身上的桃色,讓男子身上的灰暗去了許多。
“阿言,我沒有怕你,你從始至終都是我的顧言哥哥,也是我的夫君。”
“我知道阿言一定不是自願去三千閣的,阿言自記事起,就被抓入三千閣了,根本無法改變這一切,那就不能将那些殺戮歸到自己頭上。”小姑娘将哭聲壓下,盡可能把每一個她想告訴阿言的話,一句一句告訴他。
她的手心慢慢撫上顧言的黑發,眼中滿是心疼。阿言字字句句都說自己不是好人,可他卻沒發現,要真是無情之人,就不會因這些事而內疚,也不會為他人做到這種地步。
“阿言在宛宛心中,是最好的良人,是宛宛的夫君,也是宛宛的心上人。我從沒有嫌棄阿言,現在也是。”
小姑娘的聲音軟糯,卻又像一把火,照亮了顧言灰暗的心。他顫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說道:“宛宛,我真的不是好人,更沒有辦法護着你,你能明白嗎?”
他突然感覺到肩上溫暖,小姑娘輕輕靠在他的肩上,說道:“阿言,我不是小孩了,我是你的妻,是要與你并肩的女子,我更希望有風雨同擔,而非你一人抗下這一切,你知道嗎?”
在她心目中,男子不是天生就必須要頂天立地,女子也不是天生就該被養在後院,永遠不知前朝兇惡。男女之差,只在各善多長。
顧言早已想到阿宛會嫌棄他,會惡心他做下的一切,卻沒有想到現在的懷抱和溫暖,更沒想到小姑娘願與他一起面對這一切,即便這一切恐怖如斯,便是他,都如螳臂擋車,小姑娘仍願意留下。
就像将要墜入深淵時,有一只小手死命地抓着他的手,盡管自知力量微薄,但仍願拼盡全力想要把他救回來。
顧言心底微微松動,身子緊繃,說道:“宛宛,你還願成為我的妻嗎?”
他心中忐忑,是冒了莫大的勇氣,才問出口。若沒有阿宛給的那點甜,他根本不會再提。
男子眼睫輕顫,阖上眼,等着小姑娘的判決。願與不願,全由小姑娘決定。他第一次心中如此飄忽不定,像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由他人手中,由別人裁決生死。
他感受到小姑娘的懷抱慢慢松開,那一點點的溫暖也在消去,他的手指骨節愈發分明,攥得幾乎滴血,可卻克制着沒有挽留,心再度往下沉。
這若是小姑娘的決定,他尊重她。
謝詩宛的手指觸上顧言的眉心,輕聲說道:“阿言,睜開眼。”
即便他再不想面對,可這是小姑娘說的,他還是睜開了雙眼。原是冷清的黑眸一片血紅,帶了些妖異之态。
可小姑娘卻沒有害怕,手指一遍又一遍想撫平他輕蹙的眉,說道:“若我嫁給他人,是阿言想見到的嗎?”
顧言眼中的血紅更深了幾分,眼神複雜地看着小姑娘,喉結上下滾動幾次,可每次幾乎要說出口,又咽了下去。
最後頭稍稍偏了少許,不敢再看小姑娘香腮邊上殘留的淚水,艱難地說道:“是……”
若宛宛能過得更好,他願意……
“阿言,看着我。”謝詩宛打斷了顧言的話。
顧言一震,停了少許後,轉頭看着小姑娘明亮的眼睛,一切做好的準備都被打破,他還是無法騙過她,也無法騙過自己。
“阿言,我再問一遍,若我嫁給他人,是你想看到的嗎?”小姑娘較真似的再一次問出。
阿宛嫁給他人……他從小陪伴到大的宛宛這般好,想及若她鳳冠霞帔,對着其他人巧言歡笑,依偎在別人懷裏,每想一次,便像在自/虐一般,一次又一次剜着他的心頭血。
“我不想……”讓他自私一回吧。
小姑娘眸光亮了些,輕輕笑了笑,手指落在他的眼尾,細細描摹。
忽然,顧言感到唇上觸到一陣柔軟,還有絲絲鹹苦的滋味流連在他舌尖。他兀地睜大眼睛,卻看見小姑娘蝶翼般纖長的睫毛撲閃了一下,一滴清淚流下,落在她的唇角,渡以他的舌尖。
謝詩宛閉上了雙眼,靠着她的本能,輕輕的、一點點地吻舐顧言的唇角,唇瓣,用盡了她的溫柔。
她心疼她的阿言啊,他這麽多的苦都藏在心底,這些日子有多難啊。
顧言從一開始的震驚到眼眸漆黑似墨,萬般情緒與思慮都交雜其內,最後漸漸驅散,眼尾微微上揚,帶了些許難以發覺的笑意。
那他們就一起面對吧,無論是墜入深淵,還是普照光明。
他的手摟着小姑娘快要堅持不住滑下的後背,猛地一托,讓小姑娘坐到他的腿上。
小姑娘受了些驚,杏眼輕輕睜開,兩人短暫地分開了。
可很快,顧言的手臂半環着謝詩宛的腰背,大掌穩着她的後腦勺。他下巴微揚,再次吻了上去。
可這次比以往哪次都要兇猛,他趁着阿宛在微微喘息時,反客為主,探入她的檀口,舌尖相互觸碰後,似追逐一般纏繞。
但又極盡溫柔,混着淚水的鹹甜,像要将一切都掏出來,給小姑娘看。甚至連自己最脆弱的地方,都能全心全意地交給小姑娘。
顧言的攻勢實在太猛烈,謝詩宛逐漸喘不過氣來,她本就不會,都是一次次中慢慢摸索的。
她憋紅了臉,想推開顧言,可這次顧言卻怎麽都不願放手了。
他輕輕咬了咬小姑娘的下唇,因着沒有松口,有些含糊地說道:“宛宛,要用鼻子呼吸。”
細細聽來,還帶了些笑意。
謝詩宛耳根子紅了一片,一路到了脖頸處。阿言,怎麽這麽壞啊。
不過,她還是學着慢慢用鼻子吸氣,一點點的,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燭光已經微弱了許多,只剩一點火苗還在頑強地燃燒,可顧言不再覺得寒冷了,即便他們都在隐在陰影中,但他卻覺着他已經獲得了世間無價的珍寶。
最後一點燭光輕微的“嗖”一聲,熄滅了。兩人此時才分開,在漆黑裏,他們看不見彼此,卻同時都笑了。
顧言手臂收攏,重新把小姑娘抱起懷裏,嗓音有些慵懶般的略微沙啞:“宛宛。”
“嗯?”謝詩宛抱着顧言的後背,心中一陣陣踏實的感覺。
“……謝謝你。”顧言輕輕說道。
在黑暗裏,謝詩宛無聲地笑了笑,她知道阿言是什麽意思。
幾十裏外,京城的街道上,鞭炮聲此起彼伏,小孩子們早早被爹娘催着入睡,吓唬他們要再不睡,晚上會有年獸來。
沒有了小孩子們的吵鬧後,小販背着今日賺的滿袋的銅板,回了屋子,看到自己的娘子還在燭下縫着新衣,怕吵了小孩子,小聲說道:“孩子們都睡了?”
見到自家娘子點點頭,小販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把滿銅板的袋兒解開,說道:“今兒賺得不錯,下一年能吃上好的了。”
小販的媳婦看着銅板兒的暗光,笑着看向那邊熱熱鬧鬧的爆竹,說道:“新的一年快到了。”他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最後時刻快要到來之際,謝府的屋內,顧言和謝詩宛就像一對平凡的夫婦,相互依偎着。
沒有了燈火,沒有了喧鬧,屋外的一切都那麽清晰。爆竹聲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響的時候,謝詩宛知道,她和阿言迎來了新的一年了。
她靠在顧言肩上,剛剛一吻,她已是手腳發軟,再想動也沒了氣力,只能窩在阿言懷裏。
謝詩宛手臂環着顧言,在他耳邊悄悄說道:“阿言,你有想離開三千閣嗎?”
“嗯。”顧言的聲音沉沉。
謝詩宛知道三千閣并非是一個想來就來,想走的地方,阿言既然這麽說了,應該是早有準備了。
“阿言,你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顧言目光微微閃爍,說道:“宛宛,在你生辰那日,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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