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有幸 月色入懷

謝詩宛的生辰在草長莺飛的三月, 燕子南飛,玉蘭花開滿了一路,而桃花也正開得燦爛, 拇指大小的花瓣撒遍綠草林,更多了春意。

顧言定在這個時候, 便是因為他上回一路跟蹤,探聽到三千閣的消息。在阿宛生辰那日, 三千閣的幾個護法會傾巢而出,只留下閣主和一些普通的殺手。在那時, 他才有機會擺脫了這一切。

而三千閣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一般情況, 殺手是沒有資格自己離開三千閣的。從前朝至今, 鮮少有殺手真正逃開過, 唯有一個, 是殺了閣主,自己成了三千閣閣主, 才算是半個逃脫了。

三千閣無情也無情在這地方, 只要三千閣閣主被殺,那殺閣主之人便會取代前任閣主。而手下的護法、殺手們也不會對此有異議,很快就能适應新的身份。

不過也只有一個人曾這麽成功過,閣主對每一個殺手都下了毒, 每當殺手有反叛之心時,閣主就會催動殺手體內的毒。因此,刺殺閣主一事, 難如登天。

謝詩宛雖然不清楚顧言将要怎麽離開,但也明白一定困難重重。黑夜中,女子的眼睛亮如黑晶葡萄一般, 她搭在顧言肩上,說道:“阿言,我還能幫到你什麽?”

轉而又嘀咕道:“我也是謝家嫡女,至少能幫到你一些吧……”

謝詩宛忽然感覺到顧言身子一緊繃,很快又恢複如常,只聽見顧言的聲音:“此事謝家一定不能參與其內。”

小姑娘的一番話,猛然勾起了他曾做過的那場夢,他還記得,他的阿宛将要出嫁,卻得知了他身死的消息,一時竟暈倒在地。

他不知道這個夢是不是上天給他的一個預示,但他現在能做的,就是讓阿宛盡可能少地參與進這件事。

“宛宛,三千閣拿你,拿謝家來牽制我。近些日子,盡量不要外出。若實在悶得慌了,也得帶上翠兒。”顧言的面容帶了些嚴肅,将小姑娘扶起,面對着她,說道。

小姑娘性子愛玩,未出嫁時,就常常出去狩獵,可現在卻要束着她。

“好。”小姑娘意外的沒有委屈,只是軟軟地應了一聲,又抱着顧言,埋進他的懷中。

她現在最愛的,便是聞着阿言身上的青竹香,感受着阿言正抱着她。

顧言心頭一暖,他許是将這一生所有的運氣都來遇見小姑娘了吧。

過了一會,謝詩宛的氣力依舊沒緩過來,想到上回也是軟了手腳,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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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言,為什麽我這手腳,又發了軟,一動便覺得更加軟綿,是不是得了什麽病症?”

謝詩宛蓄着勁,在顧言懷裏蹭了蹭,可還是沒有法子恢複了力氣,反倒是覺得顧言的身子愈發堅硬。

心愛的女子在自己懷裏亂蹭,時不時還觸到了他的喉結,還軟軟地問出這些問題。顧言聽之氣息不穩,莫名的燥意湧上心頭,恨不得此時就讓小姑娘徹底知道那書中所說的是什麽感覺。

可他知道現在絕不是時候,只好吻了吻小姑娘的額頭,輕柔地把她放下,咬緊後槽牙,微啞的聲音中帶了些無奈:“宛宛身子這麽嬌弱,以後可得吃些苦了。”

“我身子才不弱呢。”謝詩宛不滿地撇撇嘴,但卻想到有段時間沒有習武了,武藝都忘了許多,那要遇到危險,只有被保護的份了。

可謝詩宛不想這麽被動,她雙手從被褥中伸出來,掌心雙面握着顧言的手,說道:“阿言,要不你這幾天就教我幾招緊急防身用的吧,萬一有人來找謝家麻煩,我也能頂上。”

“可……”

顧言在猶豫,學這些難免就會磕着碰着,膝蓋、手肘上的淤青是少不了的。過新元呢,女子都想着出郊游玩,而阿宛卻得在府內學着這些玩意。

“阿言,你不是一個人,我不想成為你的累贅。”謝詩宛捏了捏顧言的手背,說道。

他不是一個人了啊,顧言心底仿佛被一根羽毛輕輕撓了撓。

“好,那我就教你一些防身用的。”顧言眉弓稍彎,眼眸裏掠過幾絲暖意。

“師父在上,可要多多關照徒兒。”謝詩宛搖了搖顧言的手,嬉皮笑臉地說道。

“嘶——”顧言輕蹙着眉,發出了輕微的痛呼。

“怎麽了?”謝詩宛收斂了笑意,直起身,展開顧言的手掌,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掌心處傷痕交錯,還有一些血跡未幹。

謝詩宛着急地下床想去取蠟燭和藥箱,卻被顧言攔下。他合上掌心,輕咳道:“宛宛,這個傷不重的。”

小姑娘擰着眉,用雙手包裹着顧言的手,說道:“不行,這得好好上藥。”

她那時在震驚當中,卻沒有注意到阿言的手一直在滴血。這是她難得的執拗,下了床,推開了屋門。

本來想着喚可兒來取一些蠟燭和傷藥,卻發現原來此時已經深夜了,庭院內寂靜無聲,只有蟲兒在鳴叫。可兒和翠兒也早就睡熟了,謝詩宛也不好意思打擾她們的睡夢。

這有些難倒了謝詩宛,她平日的傷藥都是可兒遞過來的。讓自己去找,她有些不知道方向。

“宛宛,跟我來吧。”顧言從黑暗中走出,将大氅披在小姑娘身上。深夜寒涼,顧言一只手臂緊摟着阿宛的肩,自己擋了初春的涼風,把小姑娘帶了出去。

這大氅是顧言身上的,在他身上,剛剛好襯得身材颀長,可披在小姑娘肩上,把它拖得老長。墨色的大氅嚴嚴實實包裹着謝詩宛,兩邊暗黑色的絨毛夾裹着,顯得謝詩宛的臉蛋小小的。

兩人沿着小道,走向了顧言在謝府時住的屋子,輕輕推開屋門,裏面的擺設一成不變。

顧言輕車熟路地在案桌下取了幾支蠟燭,擦了火折子點亮之後,又在櫃子中取出一個藥箱,放在桌上。

謝詩宛膛目結舌,喃喃道:“阿言怎麽這麽熟悉?”

藥箱是用木頭做的,邊緣已經有些磨損,看起來藥箱的主人之前沒少用它。

顧言目光難得清朗澄澈,輕輕笑了一下,不再回避:“之前不少受傷,都是自己拿些藥撒上去的。”

他的手指輕巧地打開藥箱上的鎖扣,“啪嗒”一聲,木箱子打開了,裏邊有不少傷藥。

繃帶、棉花、藥粉、藥膏……許多都是來治療跌打損傷的。

百傷成醫,顧言熟練地拿起藥粉就要往傷口上灑上一些。

“等等,阿言你怎麽能這麽草率?”小姑娘剜了他一眼,奪下他手中的藥粉。

哪有人對自己這麽粗暴的啊,拿着藥粉就猛灑。她小時候可不喜歡受傷了,每次受傷的時候塗藥可疼了,可阿言卻像感受不到似的。

明明之前阿言給她上藥的時候小心極了,可對自己怎麽就這麽不上心了呢。

謝詩宛取出裏面的棉花,沾上了藥水,一點一點地塗上他的傷口。

學着小時候娘親給她上藥時一樣,時不時吹一吹傷口,又擡眸問道:“阿言,你疼嗎?”這次她上藥可比之前有經驗多了,可阿言的傷口這麽長這麽深,她也不好确定她會不會弄疼阿言。

每一次給她的回答都是顧言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疼的。”

這點小傷,對比起來的确不太疼,加上小姑娘這麽細心地給他上藥,那點疼都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顧言的心軟得一塌糊塗,黑眸中閃過幾點亮光,就像是流星劃過漆黑的夜空一般。

“好了。”謝詩宛把手中的藥水罐子放下,最後看了一眼塗好了的傷口,放心地将那些繃帶放回藥箱中。

顧言手指輕輕顫抖,還有一些戀戀不舍。

謝詩宛眼皮沉沉,剛才那些都是她強打着精神做的,現在上完藥,緊繃的精神才放松下來,倦意像潮水一般席卷而來。

等着顧言放回藥箱再回頭時,小姑娘已經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桌上睡着了,幾縷發絲調皮地跳了出來,繞在臉龐。

顧言的眼神中藏着些無奈的笑意,伸手把小姑娘抱起。

小姑娘睡得還不是很安穩,哼唧了幾聲,可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就下意識地頭側了過去,鑽進顧言懷裏。

顧言穩穩地抱起她,阿宛在女子中并不矮小的身子骨卻與他對比起來還是嬌小許多,不需要耗費太大力氣就能輕松抱起。

月色靜靜灑在謝詩宛身上,半邊臉頰白皙動人,眼尾自然地微微上挑,似小小彎鈎。她的手無意識地輕輕抓着男子衣袍,像是怕他離開了似的。

顧言眼底似有海浪翻湧,收斂的情緒與之一同湧出。

月色入懷,何其有幸。

**

第二日清早。

謝詩宛睡得遲了,醒來時外面已經鬧哄哄了。

她一睜眼,卻發現自己正躺在顧言的臂彎裏。阿言早就醒了,狹長的丹鳳眼微彎,帶着笑意有一下沒一下地卷着她的發絲兒玩,天然地有了些痞氣。

謝詩宛的臉一下子爆紅,支吾道:“我昨日就這麽睡着了?”

“嗯。”顧言輕輕應了一聲,雖然只有單單一個字,但卻能聽出他心情頗好。

“小姐!公子!你們起了嗎?”可兒着急透了,在門外再次大喊,老爺夫人都等了半個時辰了,兩人怎麽還沒起來。

謝詩宛猛地從床上彈起,嗔道:“怎麽不叫我?”上次就睡遲了,這次又睡遲了,她娘得覺得養了個豬豬女兒吧。

顧言笑了笑,并不應答,只說道:“我們快些吧。”

兩人匆匆趕到時,大家都已經在桌邊坐下了,謝夫人朝着謝老爺使了個微妙的眼色,用巾帕掩着笑了笑。

“快坐,快坐。”謝夫人熱情地說道,這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打攪宛宛和阿言這對小夫妻。看着女兒羞紅的臉蛋,謝夫人突然有些後悔,早知道別讓可兒去叫他們。

謝詩宛撩起鬓邊碎發,臉頰微紅,不好意思地落座。而顧言臉上倒沒有什麽表情,可卻細心地給阿宛擺了板凳,自己再坐下。

秦姐姐一看到謝詩宛來了,卻像看到救星似的,往她那邊挪了挪,故意離謝淩遠了些,連眼神都不敢看向謝淩。

謝淩見之,想說些什麽,但一看還有爹娘在身邊,又停下了。

秦靜月像是為了掩飾什麽似的,一直給謝詩宛夾菜,不一會兒,謝詩宛的飯碗上菜都疊得老高了。而謝淩則是反常地一路上沒提及秦姑娘,只與爹娘和阿言聊些有的沒的。

謝詩宛只覺得這個場景分外詭異,這秦姑娘和她阿兄昨晚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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