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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暴雨将整個世界鋪上一片喧鬧,碩大的雨滴砸在地上,砸出一個接着一個的泥坑,泥坑裏積了水,重新接納雨點時,輕盈地像是在跳舞。

阮秋平看着前方正朝他笑的郁桓,忽然覺得整個世界的節奏都緩慢了下來。

原本如同這暴雨一般急促的心情也漸漸平穩了下來。

阮秋平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慢吞吞地走到郁桓面前,說:“……是我種的蘋果樹,卻不是我的蘋果樹。”

郁桓正有些疑惑這句話的意思,卻在阮秋平走近時,看清了他身上的狼狽——阮秋平沒有打傘,沒有施水術,也就算了,整個後背還一片泥濘,像是在土裏打了個滾……甚至肩膀處還隐隐滲出了些血跡,那血跡還将他的那片衣服燒出一團焦黑。

郁桓将傘移到他的頭頂,又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沉聲道:“你受傷了。”

阮秋平轉頭看了一眼肩膀,滿不在乎地說:“沒事兒,小傷。”

他說完,便掙開郁桓的手,走進了包裹着那棵蘋果樹的陽光裏,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棵小蘋果樹苗的嫩葉。

郁桓在那棵蘋果樹周圍所施的法術只是很小的一片,阮秋平雖然走了進去,可半個身子仍露在外面,肩膀處滴滴答答地淋着雨。

郁桓輕輕皺了一下眉,在空中輕輕畫了一個符號,陽光所觸及的範圍便猛然擴大了三四倍,完完全全地把阮秋平也圈了進去。

阮秋平仰起頭,發現這片兒頭頂的天空都是藍的,甚至有微風吹過和鳥語花香的氣息——像是一小片兒異時空的世外桃源。

“好神奇……”他不由自主地感嘆道。

緊接着,一團金黃色的光芒将阮秋平的身子緊緊裹住。

阮秋平只覺得渾身上下都變得溫暖而舒适了起來,光緩緩散去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變得幹淨又蓬松起來。衣服嶄新地和今天剛穿上時一模一樣,頭發上更是一丁點兒雨滴也沒有了。

是郁桓用了清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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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個法術阮秋平也會,只是沒有郁桓清理地幹淨罷了。

阮秋平還沒來得及向郁桓道謝,便見郁桓丢了手中的傘,也跟着他走進這片陽光中,低聲道:“你肩膀上的傷口還沒處理,我可以看看嗎?”

阮秋平摸了一下肩膀,說:“只是簡單碰了一下,真的不嚴重,我自己就可以處理。”

似乎害怕郁桓真的過來看他的傷口,給他療傷,阮秋平趕緊給自己右肩上随便施了一個治療術,然後說:“你看,好了!”

為了證明自己,他甚至特地大幅度地掄了一下胳膊。

結果剛掄完一圈,他就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

郁桓握着他的手腕,看向他領口處,輕聲問道:“你衣服裏面穿的是短袖嗎?”

阮秋平愣了一下,不知道郁桓為什麽這樣說,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簡單的衣服穿慣了,即便母親讓他參加典禮,穿正裝,他還是沒耐心一層一層的穿上那些厚重的衣服,就在短袖外面套了層長袍。

郁桓聽罷,伸出雙手,輕輕地褪掉了阮秋平的衣袍。

阮秋平整個人都僵住了。

尤其是那層衣服從肩膀處滑下來的那一刻,阮秋平看着餘光中的那個墳和墳上的蘋果樹,心裏忽然覺得怪怪的。

他有些不自在地輕輕掙紮了一下,卻被郁桓有些強勢地按住了另一側的肩膀。

郁桓皺了皺眉。

阮秋平除了右側肩膀上的傷,胳膊上也十分不樂觀,整個手臂處都出現了一道長約十公分的劃傷,撩開衣袖。可以看到他右肩上處仍舊是一片青紫——顯然,他剛剛随手施的一個治療術,并沒有将這處傷勢治療地徹底。

“真的只是小傷而已。”阮秋平小聲說,“別看現在這樣,其實一點兒都不疼了,而且我剛剛是使用了瞬移術,靈力不足,所以才沒徹底根治,我今天回家再治治,明天早上肯定是一點兒痕跡都沒有了,像這種程度的傷,對我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你沒必要這麽小題大做……”

郁桓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阮阮,經常受傷,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不在意受傷。”

阮秋平看着郁桓低垂的眉眼,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他忽然想起郁桓四十二歲那年,他因為去尋思苦珠,渾身濕透,還帶着傷,和現在一樣狼狽。

當時郁桓要拿急救箱給他處理傷口時,似乎也是這副表情。

輕垂着眼,微皺着眉,語氣溫和地數落着他的不在意。

真的是……一模一樣。

在阮秋平走神之際,郁桓卻忽然伸手輕輕覆上了他胳膊上的傷痕。

“小心,血!”阮秋平慌忙地想要抽走胳膊,卻被郁桓緊緊抓着手腕,動彈不得。

他眼睜睜地看着郁桓将那只白皙修長的手放在了他染血的胳膊上,輕柔的白光自郁桓的掌心散出,帶着一絲暖意。

郁桓手拿開的那一刻,阮秋平的傷口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連疤痕都沒落下一點。

而郁桓的掌心,也幹幹淨淨的,什麽傷也沒留下。

……這就是成神的力量嗎?連他的血都不怕。

阮秋平震驚地睜圓了眼睛。

郁桓幫阮秋平處理好傷口之後,又下意識地想幫他穿上外袍,阮秋平不自在地推開他:“……我自己來就好。”

郁桓低下頭,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剛剛的行為其實是略有些過界了。

可奇怪的是,他剛剛幫阮秋平脫外套時,潛意識裏卻覺得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可他分明沒有幫任何一個人脫過衣服。

.

郁桓看向那株小小的蘋果樹苗:“阮阮剛剛說,這蘋果樹雖然是你種的,卻不是你的……那這是誰的蘋果樹?”

阮秋平整理好衣服後,往前走了一步,蹲在蘋果樹苗面前,伸手将樹苗底部的泥土又壓實了些,說:“是一個凡人的。”

“……凡人?”

郁桓皺了皺眉,表情若有所思。

阮秋平點了點頭,他轉頭問郁桓說:“對了,你怎麽知道這是我種的蘋果樹?”

郁桓:“有件事你也許不知道,為了清淨一些,我在這附近有一處住所,所以偶爾會在這後山上活動。我今天早上路過這裏時,發現了這株蘋果樹苗,便猜到是你種的。”

阮秋平:“……你原來見過我嗎?”

不然怎麽可能看見蘋果樹苗就想到是他種的。

郁桓:“……見過幾次。”

阮秋平眯起眼:“見過幾次?”

郁桓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不多,只是路過這裏時,偶爾會見到你,因為只在這後山裏見過你一個人,所以便猜測那棵蘋果樹也是你的。”

郁桓倒沒有說假話,只是故意路過和無意路過,都算是路過。

阮秋平松了一口氣。

只是路過,還好還好。

他是真害怕有人知道他一直假借練功的名義,在這後山裏消磨時間。

但總是被人偷偷看着也是不好的,阮秋平輕皺了一下眉,十分蠻橫地說:“後山是我家的地盤,你在這裏住可以,但你不能隐身,你要是看見我,也須得讓我看見你。”

郁桓點了點頭,笑道:“好,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阮秋平又想起一件事,剛剛蠻橫的态度就弱了下來,心虛地說,“其實你在這裏的那個住所……我去過。”

看着郁桓有些意外的神色,阮秋平趕緊解釋說:“但我絕對不是故意進去的,是你那個小寵物鳥引我進去的!而且我絕對沒有亂碰過你的東西,只為了沾福氣偷拿了你垃圾桶裏的兩個碎片!真的!”

阮秋平頓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麽,振振有詞地說:“而且,你原來見過我,卻沒有同我說,我去過你家,也沒有征求過你的意見,我們也算是扯平了。”

郁桓失笑:“阮阮怎麽事事都要與我扯平。擁抱了我要與我扯平,去了我家也要與我扯平……既然阮阮要同我結為伴侶,便不必事事都分得那麽清。”

郁桓伸手握住阮秋平的手,笑道:“阮阮上次去我家只拿了兩個碎片,不如這次再去我家多拿些沾着好運氣的東西如何?”

阮秋平眼睛一亮:“好啊!”

要是他有了好運氣,豈不是能早點尋到千年蓮,早點兒讓郁桓恢複記憶了!

郁桓牽着阮秋平的手,瞬間移動到了那處山洞。

這裏看起來十分光新,一點兒都不像是三個月都沒有住過人的樣子。

“阮阮有什麽喜歡的,可以随便拿。”郁桓坐到案桌前,從抽屜裏拿出來了幾張黃紙。

“你要給我寫符嗎?”阮秋平一邊逗着鳥架旁那只小鳥,一邊問道。

郁桓點了點頭:“沾了好運的東西也沒有好運符來的實在,而且……”

郁桓手下的動作頓了一下:“從此以後,我的東西也不會再沾染好運了。”

阮秋平愣了一下:“……什麽意思?”

郁桓:“封神之後,便可以自如控制周身的氣運,所以我今天從入神殿裏出來,便将身上的好運封閉了。”

“為什麽啊?”阮秋平手中捧着那只青耕鳥,整個人都不可置信地呆住了。

郁桓看着阮秋平,忽然便有些失神。

思緒随着香爐中的青煙飄散,晃晃悠悠地飄轉到十多年前。

那天晚上,阮秋平也是這樣捧着一只黃色的兔子,盤腿坐在一個石頭上,對着兔子絮絮叨叨。

“小黃,你知道你有多倒黴嗎?我媽今天剛好吩咐我抓點兒什麽東西回去吃,你就自己跑到了我面前來了……我可是黴神啊,你簡直比黴神還倒黴!”

阮秋平看着這只兔子,想了一會兒,又說:“不過說不定不是你今天倒黴,而是我今天幸運呢……既然我今天這麽幸運,那麽這只可愛的小兔子,你說你是炒着好吃,還是蒸着好吃啊?”

藏在樹後面的郁桓深吸了一口氣,拿着手中那本和兔子一起準備好的《兔子吃法大全》,有些緊張地準備走出去搭話。

可他的腳剛邁出一步,便聽見阮秋平嘆了一口氣:“诶,不可能不可能,我一個黴神又不是吉神,怎麽可能會幸運啊……不過說起吉神我就煩,世界上怎麽會有那麽讨厭的人啊,吉神和黴神……你說他生來是不是就是為了克我啊?我們簡直就是一個慘烈的對照組。”

郁桓抓緊了手中的書,腳步停留在原地。

阮秋平抱着這個兔子,擡頭看着天空。

他一直在自說自話,沒人應他,便襯得他的聲音十分孤寥:

“小黃,你說……這世界上既然有那麽一個被所有人都喜歡的吉神,為什麽還要存在我這麽一個被所有人都讨厭的黴神呢?”

躲在在樹後面的郁桓聽到這裏,緩緩垂下頭,轉過身子,默默地離開了。

郁桓的思緒逐漸從回憶中抽離出來,他擡頭看向阮秋平,笑了笑,說:

“為了不被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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