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公車上的偶遇

鍛煉到七點鐘，她才回家洗了個澡，慢悠悠吃了個早餐才背起書包出門上學，因為雲蘿苑距離學校有些距離，所以羅雯掐着點在門口保安驚愕的目光中施施然上了站點的公交車。車上的人不多，三三兩兩有學生，也有西裝挺的上班族，一個個打扮得光鮮亮麗，顯得自信無比。

羅雯看了看，發現沒有空位，就背着書包站到了一名白領的身旁。女子高高挽起的頭發一絲不茍，職業套裙幹淨而整潔，臉上妝容卻濃豔，蓋住熬夜生出的黑眼圈跟青春痘。作為曾經亦是白領一員的羅雯知道，這些人打扮光鮮，神态高傲也只是為了掩飾囊中羞澀，維持自己為數不多的自尊罷了。

上一世的記憶清晰而又顯得遙遠，羅雯神色有些恍惚起來。

這時，冷不防女子起身，皺眉撣了撣裙擺不存在的灰塵，撞到了發呆的羅雯，見她穿得寒酸，也就咽下了道歉的話，神色高傲地走到了另一邊。

羅雯回過神，這才發現女子厭惡的緣由。原來是同座的另一個男子腳下拿着的編織袋太大碰到了女子，男子也是尴尬地極力縮到一邊，不讓自己滿身的汗味熏到女子，可惜他的一切努力在女子看來都是可笑愚蠢的。

不過，羅雯卻是沒多想，将書包抱在胸前，安然入座。

編織袋依舊鼓脹出來碰到了羅雯的腳，男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羅雯，扯出了一個不自然的笑容。

羅雯回以微笑，“沒關系。”編織袋并不髒，她并不覺得困擾。

那男子臉上這才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色，但随即眼睛又閃過一絲落寞。車子繼續行駛，每一站都有人上車，車裏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突然，羅雯聽到身旁男子肚子發出咕嚕一聲，轉頭一看，發現他正側着脖子看向窗外，神色如常，只是脖子耳後一片發紅。

暗自發笑之間，羅雯才想起什麽，拉開書包帶，拿出兩個包子遞到男子面前，在後者驚訝的目光中說了一句，“如果不嫌棄的的話。”

男子一愣，接着便二話不說接過包子狼吞虎咽起來，吃相不甚好看，卻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此時羅雯才注意到男子手掌很大，虎口處有一塊很厚的繭子。

“謝謝。”男子剛毅的臉上雙眼堅定地沖羅雯點頭致謝。

羅雯搖頭，這本來就是田莉那丫頭昨晚吵着你要她買來當補償的，看來待會又要被念叨一頓了。

剛才一開始坐在男子身邊的白領看見羅雯拿包子給他吃，不屑地皺了皺鼻子，冷哼一聲，小聲說了句，“乞丐還來搭車，髒。”

但車內人雖多卻并不吵鬧，加之白領距離兩人極近，這一句話一出口自然是落入了羅雯跟男子的耳中。男子當下攥緊拳頭，氣得咬牙，剛想跟這狗眼看人低的白領理論，一旁的羅雯卻突然開口。

“呵呵，阿姨，公車費兩塊錢，我想，負的起的人都可以坐。倒是阿姨衣冠楚楚，出口成髒讓人刮目相看啊。”

Advertisement

“你！”女子沒想到羅雯一個初中生會出言諷刺她，還喊她阿姨，當下氣得漲紅了臉，見周圍人投來若有似無的目光，心頭氣急，“你這小孩，有沒有家教！”

一般初中生年紀的孩子正處于青春期，敏感的很，在人多的地方會十分在意別人的目光，被大人當衆訓斥，膽子小的恐怕都會當場掉淚。女子本想出口訓斥，讓羅雯知難而退，最後再好聲好氣教導一下，保自己一個漂亮的面子。

但可惜，她碰到的是身體十六，靈魂二十六的羅雯阿姨。

羅雯自然是看出她的想法，當下猛然站起來，天真眨了眨眼睛，“阿姨，老師教我們，人人平等，不可以戴着有色眼鏡看別人。叔叔不是阿姨說的乞丐，他也不髒。”

本來女子剛才那一句話只有離得近的羅雯跟男子才聽到，但現在經由羅雯清脆純真的聲音，全車的人都知道她的所作所為，女子轟地一下子羞愧難當，感覺周圍人看着她的目光中滿是鄙夷。

“司機，司機！停車！”女子心頭慌亂，轉頭扯着嗓子便沖開車的師傅喊着，連車上的按鈴也不管。

“催什麽催，懂不懂乘車規則。”前頭暴脾氣的師傅吼了一句，成功讓車上的人都笑了出來。

這開車師傅肯定是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才故意開口諷刺的，看女子一臉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的臉色，很多人都捂着嘴笑開了花。

車一到站，女子飛也似的跳下車，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本就要在這一站下的。

“謝謝。”羅雯剛一坐下便見到男子咧着嘴沖她道謝，或許是出了口氣，又加上車內還算活躍的氣氛，男子眉眼間的愁緒也淡了不少。

羅雯也同樣彎着眉眼笑道：“我只是說實話而已。我叫羅雯，叔叔，你是退伍的軍人嗎？”她俏生生的聲音滿是好奇。

男子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半晌才狐疑問她，“我叫李岩，你怎麽看出來的？”

“你剛才跟我道謝的時候背脊挺得很直，好像要跟我敬禮一樣。”羅雯當然沒說，這個男子虎口厚厚的繭子是拿的手，全身肌肉線條充實充滿爆發力身手了得，而那雙眼睛，有着血性。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十年的羅雯看人的眼力還是有準頭的。

李岩聞言點頭，暗嘆小姑娘眼力好，“我是老兵了，在南市有兩年了，今天是回老家青縣謀生計。”

“青縣？叔叔怎麽不在南市謀生，要回青縣？”羅雯有些詫異，這青縣是南市出了名的貧困，大多年輕人都出外打工，只有老人孩子留守種田。面前的李岩大好年紀，怎麽會選擇回去？

李岩卻是有些黯然，身上被洗得灰白的短袖罩在健壯的體魄上，尤為不搭，他苦笑一聲，“呵呵，我們這些人，除了一身蠻力能為國捐軀之外，出了社會，還能做什麽？”這兩年裏，他做過苦力，餐廳服務生，還有許多低學歷的活計，卻終究還是在家中父母的勸說下決定回去。想不到搭公車都要看人白眼，這讓曾經是排長的他心中苦澀，想到就要離開，便忍不住跟面前這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一吐心中的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