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謝平雲是開機的前一天才飛回來的。他在西部參加了一個志願活動，很忙，但依舊沒能使他無暇去想林君衡。

謝平雲時間安排得緊，只能托助理幫忙準備些衣物，人先進組。

謝平雲參加完開機儀式，回到酒店時，助理正在幫他把生活用品拿出來。東西很少，行李箱已經基本空了，零碎的東西放在一起，空出來的位置放着一個細長的花瓶，被泡沫墊好好包着。

謝平雲說：“我來吧。”他把其它用品拿出來，頓了頓，對助理說，“把花瓶拿回去吧。用不上。”

助理一愣，問：“不養花了？”

謝平雲說不養了。

助理不跟組，很快就走了，留下謝平雲一個人。

謝平雲直到這時才看手機。手機裏有一個熟悉的、不該出現的未接來電。

他們分手之後的三天，林君衡給他打過很多個電話。那時候謝平雲是真的忙，但是也并沒忙到連個電話都接不了的地步。

之後林君衡就不打了。謝平雲覺得，這就是結束了。

謝平雲感覺林君衡應該是模模糊糊地喜歡過他的。但是如果林君衡同時也喜歡紀骁，就不可以。

他從林君衡那裏聽不到正經話。林君衡的話永遠蹁跹暧昧，叫謝平雲分不出是許諾，還是哄騙。謝平雲知道這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沒辦法對這樣的林君衡一直保持冷淡。

所以作繭自縛也是正常。

謝平雲遲疑着想要回撥，手機震了震，一條新消息送達。

“我們明天見一面吧。”

林君衡很快收到了回複。他甚至都沒想收到回複。

剔去那些客氣的表達，謝平雲的意思是不用了，私事等拍攝結束後再談，他不想因私誤工。

這話詭異地熟悉。他曾經說過無數遍——有的是對想和他發展感情的人，有的是對嫌分手費不夠優厚的人——不好意思，你打擾到我工作了。

禮貌、幹脆、不耐煩。

風水輪流轉，他成為了那個被拒絕的人。

林君衡其實從來沒被謝平雲拒絕過。雖然其他人可能難以相信，但是他在謝平雲這收獲的永遠是縱容。

像回信息這種事，哪怕謝平雲下戲已經是深夜，謝平雲也會回完再休息。雖然林君衡跟謝平雲說過，自己可能要早上才能看到，睡醒再回也是一樣的。但是謝平雲說，看到就順手回了，不花什麽時間。後來林君衡專門要來一份謝平雲大概的時間表，專挑謝平雲有空的時間找他，很多時候說的都是些無聊的口水話，但是謝平雲總是很快地、一一地回答。

他們在一起不久的時候，林君衡收到有人暗中拍下的視頻，視頻裏是晚上，一個女生給謝平雲送粉，謝平雲不僅收了，還小幅度地笑了一下，看口型是在說謝謝。林君衡探班的時候，就跟謝平雲開玩笑，說我也想吃美女送的牛腩粉。第二天晚上，謝平雲下戲得早，就跟林君衡一起去找那家牛腩粉的店。那天晚上下了雨，他們并肩打一把傘，沒人看到他們一直牽着手。在一片遠離路燈的黑暗中，他們在傘下接了吻。

後來林君衡才知道那女孩是劇務。林君衡當時就是在沒事找事地吃飛醋，謝平雲也知道，但是還是縱容他。林君衡想謝平雲當時應該是很認真的，認真到連他的玩笑話都願意去滿足。

而現在，他所有的優待都被收走了。

第二天林君衡還是來了。

林君衡其實昨天就想過來，但是謝平雲的日程排到了很晚，林君衡多少知道謝平雲最近缺覺，思前想後還是拖了一天。他晚上又因為謝平雲不接電話而有些生氣，一時沖動，近似于下戰書一樣地發了那條消息——結果謝平雲根本不想理他。

林君衡有些後悔，心想就不該多嘴地問那一句，就應該直截了當地過來堵人。莽撞是莽撞了點，起碼不算厚顏。

可現在人家都明确表示了拒絕，他還來糾纏的行徑，可真真是厚顏無恥。

林君衡兀自糾結着，視野裏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林君衡來不及想太多，身體先一步叫住了那個人：“王導演！”

王導演轉過頭認了一下，看不出認沒認出他是資方之一，但是人好歹是過來了。

“林總，好久不見，來找平雲？”

林君衡含糊地應了，問：“現在是休息時間嗎？”

“剛拍完一段，現在在重新布景。下一場沒有平雲的戲，他休息了。”王導說，看到林君衡的神色，也不知看出什麽，笑了，“又回到當初盯梢的時候了？”

林君衡實在是不知怎麽回答。

王導又是一笑：“平雲在裏面，不過應該快走了，你抓緊啊。”

說完，王導潇潇灑灑地走了，徒留林君衡在原地呆立幾秒，終于轉身，大步向拍攝地走去。

王導喜歡用老班子，裏面不少人認識林君衡。看他來了，有劇務還特地給他指謝平雲在哪。

謝平雲在一個僻靜的角落打電話。

因為太僻靜，即使林君衡無意偷聽，也還是聽見了。

謝平雲的聲音有點低，聽上去無端的有些低落。

“不用了。”他說，“我不想要了。”

“不需要了。”

“送人，或者丢了也行。”

謝平雲沉默了一會。

“算了，”他讓步，“我過幾天去拿。”

林君衡在不遠的地方聽着，想自己也很像一件被謝平雲不再需要的東西。明明不管是送人還是丢棄謝平雲已經都不關心了，卻還是锲而不舍地想要自己屬于他。最終淪為一場并不愉快的強買強賣。

林君衡慢慢地後退一步，站在柱子後面。

謝平雲挂了電話。他沒有回頭，因此也沒有看到藏得并不是很好的林君衡。

王導說得對。這麽久了，林君衡确實于追人上毫無長進。不同的是，當時他覺得這個長得好看的大學生連冷漠的樣子都很可愛，而現在他不再有勇氣去面對拒絕。

那次校園的偶遇過後，林君衡很快就和情人分手，給了讓對方很滿意的分手費，開始追謝平雲。

林君衡一開始追人真是風流又敷衍，就叫助理往劇組一頓頓地送下午茶。謝平雲那時候什麽也不是，沒有粉絲也不擔心隐私，基本每天七點鐘帶頂棒球帽就去吃粉。林君衡叫助理摸清他的作息，每天快七點就開着車到必經之路等着，也不幹什麽，就大大方方地say個hi。

謝平雲第二次遇見他的時候走過去問他，有事嗎。

林君衡食指敲了下方向盤，說我在追你。

謝平雲無語了一會，選擇無視他離開，林君衡也不糾纏，潇潇灑灑地開車走人了。

後來下午茶大概送了有一星期，謝平雲着實頂不住了，敲敲他的車窗，客客氣氣地說，林先生，謝謝你的好意，不需要。

林君衡說我樂意啊。

謝平雲說，我不希望浪費你的時間，我身上沒有你想要的。

林君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過了會才說，你怎麽知道沒有呢？

謝平雲統共只有三兩的耐心，僞裝了兩句話已經夠嗆，于是單刀直入問他，怎樣才能停止這些無意義的行為。

林君衡眼彎了起來，狹長的眼尾勾進了陰影裏，又狡黠又輕佻地笑了起來。

他像聊齋裏專門勾書生魂的幽狐，多情的眼波乘着朦胧夜色一送，就在謝平雲心上劃了一道痕。

林君衡拍了拍副駕駛座，說你上來，我載着你兜兜風，兜完明天就不送了。

謝平雲不動。

林君衡補充道，半小時。

謝平雲動了動唇，然而什麽也沒說，沉默地打開了車門。

這半小時謝平雲依舊寡言，而林君衡随意地開着車，繞過垂柳湖畔，駛過蘇州名園，漫不經心地告訴他這些地方的歷史。

林君衡半點不聊風月，也并不怎麽看他。

半小時後，林君衡踩住剎車，車外正是那間謝平雲吃慣了的面館。

謝平雲說謝謝，然後說再見。他松開安全帶，但是并沒有下車。

林君衡轉過頭來，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側臉，說等等。

于是謝平雲等。

明天不送下午茶了，林君衡說，不交門票，我還能來嗎，謝平雲？

那是林君衡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是帥哥，不是大學生，不是所有輕佻而意味不明的名詞，可以安在任何人身上。

謝平雲不回答。

林君衡半真半假地嘆口氣，我就知道參觀瑰寶是要收費的。

謝平雲打開車門，下車。

林君衡搖下一線車窗，叫住他，用最不認真的語氣說，我認真的呀，謝平雲，你不讓我就不來了。

謝平雲說哦。

所以究竟行不行？

謝平雲雙手插兜，視線落在林君衡眼底，微微抿唇，半晌，冷冷淡淡地說可以。

他還說，不收你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