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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紀雲清從片場帶走一個武替的事已經傳開,就是唐西那麽膽小的人也覺得丢盡顏面,壯了膽子三天沒主動找他。紀雲清更不會找他——實在這個閑心,這些天他的精力都花在那個叫李玦的人身上。到第四天唐西就撐不住了,多半也是周宗煦出的點子,主動給他電話說想做了。紀雲清以公事繁忙推脫開,挂了電話,再專心研究桌上的資料。

不是所謂的公務,或者說,現在的公務就是李玦。

那天找到李玦時候,他正收拾好東西要離開。紀雲清請他上車說話,他盯着他思忖半晌,跟着他到了停車處,鑽上副駕駛座。

“紀總闊氣,我還是頭一次坐這麽好的車。”痞裏痞氣的語氣。

原來他是知道他的。

紀雲清壓抑着緊張,把車開出片場,駛上馬路才道:“你叫李玦,對吧?”

李玦還是笑,那笑容卻帶了諷刺似的,讓他渾身不舒服。

聽見他回了聲是。

紀雲清又道:“是不是在這裏市一中上的高中。”

李玦道:“還關心我學歷?”

紀雲清道:“那還記不記得一個人,叫紀雲清。”

李玦道:“你不就叫紀雲清?”

紀雲清道:“不是,我說十二年前,你的班上。”

李玦笑道:“我就知道紀總你。”

紀雲清也覺得這樣問不出個所以然。問他住哪,他只說前面路口停,便下了車。之後幾天,紀雲清把關于這人的資料查了個透,能翻的都翻過來,不知道喜悅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點。的确是李玦,他心裏那顆抹不去的朱砂痣,但又好像不是李玦了。

他愛的李玦,不是這個樣子。

紀雲清的父親紀凱雖然在家裏排行第二,但深受父母寵愛,連帶他也得了寵,爺爺奶奶對他和紀樊、紀榕完全是兩種态度。結果紀凱沒什麽野心,拿了股份就到香港和外科醫生老婆過日子去了。紀雲清五歲以後,在爺爺奶奶的要求下被接回內地,由兩個老人帶。紀雲清和奶奶是最親的,十歲那年老人的去世對他影響很大,那時候爺爺忙着和大伯擴張産業,只覺得這孩子越來越越安靜,也沒人注意他的情緒,等意識過來,孩子已經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就是在孤獨感最為嚴重的十六歲,紀雲清遇到了李玦。

說黑暗的生命裏迎來一束光未免太過矯情和誇張。但那時候的李玦,的确像光源一樣耀眼。雖然長相平平,但為人處世實在爺們,非常講兄弟義氣,女生也喜歡和他相處,班上誰被欺負了,他會帶人讨回公道。他打架很厲害,朋友多,幫手也多,但他成績不太好,本來這樣的人是難以在一中留下的,但聽說他父親和校長有點交情。就是這樣一個人,成了班上最耀眼的存在,每個集體總有那麽一兩個領導者,在他們班上,這個人不是班長,而是李玦。

在看紀雲清,單憑他的家世,不該沒有朋友,想巴結他的人也不少,但都碰了壁,久而久之,也沒人再來自讨沒趣。

兩個人本來不該有什麽交集。李玦有太多的朋友,他的世界太大,而紀雲清腦海裏記錄着一部電影,畫面都離不開李玦。

這種局面持續到學期中,某次體育課後。男生們都去水龍頭下沖涼水,他以往也會去,只是那時候渾身提不上力氣,就走到旁邊草坪上坐下,等精神緩過來。沖了一頭水的李玦頂着濕漉漉的頭發路過,臂膀上已經有這個年紀男生少見的硬朗肌肉,手裏拿着一瓶可樂,剛擰開,水汽噗呲一下湧出來,他仰頭咕嚕嚕喝下一半,喉結随着吞咽間歇滾動。

他身邊難得沒別人。

擰上蓋子,他發現了正盯着他的紀雲清。先是一愣,随即笑起來:“怎麽一個人在這啊。”

紀雲清沒說話。

他走近,把可樂挪給他。

紀雲清愣了一會,還是接過來了。那天是和李玦一起回的教室,一路上都是他在找話。

“紀雲清,你怎麽都不參加班級活動。”

“你記得我?”

“紀小公子,你太謙虛了。”

他一直以為,李玦這樣的人是看不到他的。

走到教學樓下,李玦忽然道:“你臉色不大對,不會是中暑了吧?”

最後将他送到醫務室,的确是中暑了。

之後每天都盼着李玦能路過他的座位,停下來說句話,哪怕是“作業借我抄抄”都好,但願意給李玦抄作業的人多的是。好歹李玦開始跟他說話了,像是感覺到他心裏那只一蹦一跳的小麻雀似的,每天都能過來和他搭兩句。後來某天在學校超市買飲料,想起那次體育課後李玦給他的半瓶可樂,他又多拿了一瓶,和那天一樣包裝的百事。

送到李玦面前時候,對方挺意外。

紀雲清喜歡他收可樂時候的樣子,那麽沖着他笑,于是每天晚上最期待的事,就是第二天到超市的時候,給李玦買一瓶百事。就這麽持續一個禮拜,班上都知道紀雲清和李玦成了朋友,還有人問李玦怎麽傍上這個大款的,讓李玦又笑又罵狠狠教訓了一頓。李玦試過把紀雲清帶入他的朋友圈子,但難度太大,逐漸放棄了。紀雲清更清楚,李玦這人重義氣,錢和權在他眼裏都是個屁,他紀雲清的優勢在他面前沒有半點吸引力,他和所有人一樣,在他眼裏沒什麽特別。

一次又收到他的可樂,李玦半開玩笑道:“可樂殺精,紀雲清你跟我多大仇啊。”

紀雲清認真道:“那是謠言。”

李玦看着他,半晌也沒等出下文,似乎也忽然意識到他不可能婆婆媽媽做一通解釋,投降道:“不殺精也差不多得了,我現在看到可樂就兩眼發昏。”

于是第二天起,他桌上的飲料成了牛奶。

依然是每天一瓶,不過這次李玦沒有機會再申請更換,紀雲清在一個月後轉了學。

他爺爺身體欠佳,想到他父親身邊去。家裏給他辦完手續,他便跟着到香港去了。那時候手機這種東西還很稀缺,李玦沒有,紀雲清便把自己的手機號給他,還将在香港的聯系方式留下。現在想來有些可笑,以李玦的家庭條件——聽說他父親是做小本生意的,母親是小學老師,他本人那點拿不上臺面的成績,今後去香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事實也證明,紀雲清做的都是無用功。李玦沒給他打過電話,也沒來找過他。

紀雲清到了香港,每天有父母陪着,又得到長期的心理治療,到大學時候已經像是脫胎換骨,應付起交際來得心應手,管理上的能力逐步凸顯。

之前,對李玦的感情其實還是挺單純的。直到去了香港,發現對李玦的想念好像過了火,最終這種莫名執念得到證實,他是個同性戀,還是讓李玦給弄清醒的。

畢業以後回內地,想過找人,但他對他知之甚少,毫無頭緒。

十二年了,他早已經不敢想,老天又把這個人送到面前。收集到的資料足以證明,那個人就是李玦。父母離異,高考成績不理想,參軍兩年。

他不知道他還經歷了些什麽。終于,總算,居然……一波詞彙在腦中翻滾。他只覺得幸運,無論這人經歷了什麽,他總有機會将他保護起來,給他想要的,再索取自己想要的。

和李玦再見,是在紀雲清自己的住所裏。

唐西沒來過,之前捧的兩個小明星也沒來過。小區複式樓,一個人住,也沒多少東西,比較空曠。李玦來時候鐘點工剛走,家裏一塵不染,紀雲清很是滿意,招呼李玦坐下,還給他沏了壺大紅袍。親手倒入紫砂杯裏,放到他面前。

已經讓助理陸璐聯系過李玦,該說的話之前就說了清楚。

“別來無恙,紀雲清。”這是李玦坐下以後說的第一句話。

紀雲清笑道:“其實在之前,你就認出我了對不對?”

李玦不言。

紀雲清很篤定,也有這個自信,當時兩人之間的信息,他的要明确得多,也更容易确認。

半晌,李玦道:“唐西怎麽辦?”

紀雲清道:“我和他沒關系了。”

李玦沉默,紀雲清便笑:“這個劇組不用再去,會找別的人給你頂上,違約金交給我。”

李玦看了他半晌,道:“你真的長本事了。”

紀雲清只是笑。

其實在這之前他也很忐忑,李玦應該是個直的,而且變了這麽多,未必會接受他。往最壞的可能想,還可能會讨厭他,這似乎像是一種侮辱。他只想為自己争取一下,如果他答應,自然是好事,就算不答應,他也不會再讓他做這種行當。

結果出乎意料。

李玦赤裸着身子躺在他身下的時候,紀雲清還覺得身在夢中。比起少年時代,他的骨骼完全長開了,紀雲清比他高一些,一身肌肉也是憑借堅持運動才維持下來,但李玦不同,粗糙的麥色皮膚上,大大小小的傷疤好像在控訴這身肌肉的來之不易。鎖骨上都有很長一條疤痕,暗沉沉的,比周圍一片皮膚更加磨手。紀雲清埋頭吻了一陣,李玦沒多少反應,合着眼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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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雲清沒敢插入,只将他陰莖從內褲裏掏出來拿手伺候。埋頭啃咬他的乳頭,有點意外,他這兩只褐色豆子比較敏感,只讓紀雲清舔幾下就發硬了。心下一喜,紀雲清将配合手指的按撚拉扯,再用牙齒研磨,将他兩邊乳頭伺候得又腫又紅,如願聽到他難耐地從喉嚨裏擠出舒爽的浪叫來。

把他那根雄偉的陽物撸射,紀雲清又纏住他的手,摸上自己的陰莖。李玦初碰到那根東西,手指一顫,紀雲清引導他用手心将他包裹起來,吻了吻他眉心,道:“讓我舒服。”

李玦順着他的意思慢慢套弄,這根東西在剛才的刺激下已經呈現駭人的狀态,滾燙,腫脹,燒着李玦的手心。他擰眉,目光停在紀雲清的脖頸上,手上動作有些機械。紀雲清憋得難受,摟住他的腰輕聲口頭指導,李玦每按要求做完一步,他便在他臉上烙一吻,獎勵似的。

射完之後,紀雲清攬着對方在床上閉目養神。李玦比唐西,以及之前兩個小明星都要壯實,抱起來不是那麽輕松,他卻不撒手,指頭還喜歡在他背上的疤痕上游走,弄得李玦身子越繃越緊。

知道他沒睡着,李玦道:“不繼續?”

紀雲清閉着眼睛笑:“慢慢來,給你個适應期。”

李玦不言。

紀雲清又道:“感覺怎麽樣,排斥麽?”

李玦道:“還好。”

紀雲清徐徐吐出口氣,将人摟緊一些,在他額上又印了個吻,真的開始睡覺了。

再醒來時候天是黑的,卧室裏沒開燈,窗外有燈光透進來。紀雲清緊了緊手臂,懷裏的人還在。想湊過去在他臉上偷個香,卻見那人睜了眼睛。

“什麽時候醒的?”紀雲清笑。

李玦道:“你挺能睡的。”

紀雲清道:“下午都是犯困的時候。”

李玦沒說話。

安靜片刻,紀雲清道:“你每天休息多久?”

李玦道:“看情況吧,閑下來時候整天整夜的休息,但沒活接,心裏就發慌。等接了活就看劇組安排了,短期辛苦一兩天就能走,長的……就像這次,得守着。”

紀雲清沉默一會,道:“很辛苦。”

李玦一哂:“也還好,報酬挺高的,運氣好了還能讓導演記住。”頓了頓,“我運氣不好罷了。”

所以不好,要是好了,你就不會答應我。

紀雲清心裏道。

兩相沉默,紀雲清把手逐漸挪到他腰上,揉捏那裏彈力十足的肌肉,又合上眼睛。

李玦忽然道:“你很寵唐西,怎麽說不要就不要了。”

紀雲清笑起來:“你還知道我寵他?”

李玦沉默。

紀雲清繼續笑道:“你早就認出我了,卻不找我。”

他聽見一聲笑,是李玦的聲音,再睜眼,見他又露出那種譏諷的笑:“我找你,你又能認出我?”

紀雲清道:“為什麽不能?”

李玦道:“你懂什麽,紀小公子。”

四個字,讓紀雲清心裏跟着顫了一下。

時光好像倒流了。

但李玦不讓他将美夢做完。

“像你這樣的人,找誰認親都是誰的榮幸,八竿子搭不上的人也願意讓你認作他小時候穿一條開裆褲長大的哥們。”李玦道,“但不是誰都像你,生來就高人一等。”

紀雲清眉頭緊皺。李玦忽然沉默,盯了他半晌,驀然一笑,道:“就當我放屁吧。”

漫長的寂靜過後,紀雲清掀開被子坐起來,點了支煙吸完,下了床,去浴室沖澡。再出來時候,床上空蕩蕩的,頓時呼吸一窒。也不顧上把頭發擦幹了,他忙将樓上樓下每個房間跑遍,毫無所獲,人真的走了。

披着浴衣有點冷,他慢悠悠地挪到客廳,開了空調躺上沙發,打開電視,也不調臺,讓它自作多情地播放。

就像一場夢,來了又走。

或許他不該生氣,等了十二年了,甚至從幾年前起就沒有奢望過。如今的重逢,是老天賞給他的。結果還是控制不住,為什麽又那麽生氣?他明明沒這麽壞的脾氣,尤其是在喜歡的人面前。他能容忍紀雯騎到他肩上将他頭發揉得一團糟,剪壞他喜歡的西裝,能容忍紀榕對他沒大沒小,只要是他喜歡的人,他的底線非常高。然而剛剛就好像胸口裏忽然堵了一團火,如果不躲開,也許就會當場噴湧出來,燒傷對方。

從助理那裏得到李玦态度回應的時候,他高興了一整晚。盡管他知道李玦變了,但他也變了,他們需要時間,時間能解決很多事。結果現實遠遠沒有理想那麽容易。要不是檔案事實在那裏,根本無法相信,這是那個被他挂念了這麽多年的人說出的話。他心裏的李玦像一塊璞玉,是珍寶,可以用一切美好的詞彙來形容,像一簇光,稍微挨近就能感覺到暖意,不容玷污。結果他的珍寶,卻被那珍寶自己本身抹上了瑕疵。

那句話好像不算過分,只是它不該從李玦嘴巴裏冒出來,那個溫柔的李玦。

他将自己蜷成一個團。忽然有些消沉地想,與其來了又走,還不如一開始就不來。這場重逢未必是件好事。

門鈴忽然響了。

他沒動,又響了兩次,這才起身去開門,結果出乎意料。門外站着的人是李玦,穿着來時候的黑T,修身牛仔褲,肩寬腰窄,腿又長又直。手裏拎着兩只塑料袋,嘴上還叼煙——渾身煙味。紀雲清愣了一會,才側起身子将人讓進來,再關上門。李玦拎着兩只袋子走向茶幾,把兩袋東西放下,再往沙發上一坐,将兩只塑料袋口分別拉開,熱氣翻滾着往上冒,有面食的香味溢出來。

紀雲清慢騰騰地走過去坐下,看清了茶幾上兩只紙碗裏的東西,馄饨。

李玦嘴裏還閑着煙,說話口型不大:“你這附近找家餐館不容易,我跑了将近一站路。”

紀雲清道:“你剛剛就去買這個?”

李玦把煙摘下來,夾在指縫裏,道:“順便買煙。”

紀雲清不說話,李玦先給他遞來筷子,才自己拿起另一雙掰開,埋頭夾了一只馄饨。吹了一口,張嘴一口吞下。店子裏賣的馄饨比較小,餡也少,他一口一只吃得非常輕松。紀雲清看着他吃,本來沒什麽感覺,忽然就覺得餓了。

看他不動筷,李玦停下來,忽然笑了一下。

紀雲清不明所以。

李玦道:“是我餓急了,腦子不靈光,怎麽讓你也跟我一塊吃這東西?”

紀雲清啞然,剛剛暖過來的心又讓一盆冷水澆個透。

他吃飯都是讓鐘點工來坐的,平常在公司的飯也是由助理在固定的飯店訂。小商鋪裏的東西,的确很少吃。也的确是這麽回事,但讓李玦用這樣的語氣說出來,就很不一樣。換做別人說這樣的話,他只當耳旁風,本就不是一點就炸的人。

這次不等他做反應,李玦忽然收斂了笑意。

“吃吧,涼了對胃不好。”

又看着他吃了幾只,紀雲清掰了筷子,跟着吃起來。

兩人把馄饨掃幹淨,紀雲清邊擦嘴邊道:“本來計劃帶你到店裏吃的。”

算是互相給了臺階下。

之後說話都比較和氣,紀雲清給他簡單說了計劃,會讓他簽到晨榮旗下,先接幾家服裝平面廣告,培養鏡頭感,比較做慣了武替,正臉對鏡頭的敏感度太弱。等逐漸适應了,會給他争取好片子,角色讓他選,他會想辦法争取。

李玦只是聽和應,很少再開口,估計覺得,多說只會多惹禍,紀雲清實在喜怒無常。

晚上紀雲清要送他回家,給拒絕了。

“這兩天風大,濕氣重,你就在家待着吧。”

其實也就是出家門到車庫這麽一段距離,要說冷,路途也太短了。盡管不知道這話是處于真正的關心,還是想縮短和他相處的時間,紀雲清還是給感動了。這瞬間,他仿佛就是十六歲那年的李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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