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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玦沒有天賦,但的确很努力。紀雲清請邱雨揚給他安排了不少課程,賀明說他經常練到很晚才離開公司。賀明給他挑了很多經典片子,讓他注意尋找訣竅。到紀雲清這他也在看,有時候一個片子看他反反複複看了七八遍,紀雲清看到第三四遍就撐不下去了,會回書房忙他自己的事。李玦有時候也會停下來模仿一段給他看,是有點樣子,但總覺得缺了神韻,有些呆板。有一次紀雲清忍不住問他跟劇組多久了。
李玦道:“五年吧,更知名的劇組也跟過。”
紀雲清皺眉。
李玦便哂道:“你想說,怎麽五年還沒學出點東西來?”
紀雲清不知道該不該點頭。
倒也不不在意,李玦點了支煙,笑盈盈地看着他:“我是沒少看過大牌演戲,其中有的确演得好的,也有空有名氣的。試過學,但輪到我的鏡頭,都重在掩人耳目,動作到位,保證自己的安全。”
紀雲清道:“你沒試過,演點別的?”
李玦笑道:“演過露臉的,那個導演看我表現好,給了我一個角色,出場不到三分鐘就死的,在主角的回憶裏,給主角擋槍子,不到五句臺詞。”頓了頓,“我練了一整天,找不到感覺。我也覺得演的很糟糕,那導演不錯,還是給了我錢。上映時候我特別高興,守着電視機就等那個鏡頭,結果三分鐘,給剪成了一分鐘。”
紀雲清沉默。
李玦又道:“好歹給我留了一分鐘鏡頭,也沒少我錢。”
紀雲清道:“就沒有争取過更好的角色?”
李玦道:“哪有那麽容易,紀小公子。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演戲,想紅麽?能如願的有幾個?剛進這個圈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人,做群演的,但他比我厲害,本科影院畢業的,真演得不錯。但一整年,接了不少角色,最好的出場兩集。後來總算有個機會,争取到一部愛情戲的男三號,還沒得意幾天,被擠下來了,說換了個內定的,背後有人。”
紀雲清看着他,緘口不言。
他笑了笑,道:“他沒挺下去,後來給人打工去了。”
紀雲清道:“這只是個開端,還可以再堅持堅持。”
李玦道:“堅持?人這輩子能年輕幾年?你們這樣的人耗得起,我們耗不起。我們有家,有更多的事得去做。他還有個女朋友,在一起五年了,他再不找份可靠的工作穩定下來,人家家裏都不願意把人交給他。”
紀雲清道:“但你堅持下來了。”
李玦哂笑道:“那是我媽已經不管我了。”
紀雲清一愣。
卻聽他話鋒一轉:“我沒什麽負擔,哪天死在街頭也就是爛命一條。人沒了牽挂,膽子就大了。”
紀雲清沒說話,點了支煙。李玦不要他的香煙,說感覺一口就是一票錢。他含着一支點燃,吸了一半,摘下來放進手心裏,用煙頭去按撚皮膚。李玦眼尖,在他按下第二次時候連忙把那支煙奪了過去,掐滅,扔進煙灰缸,難得一臉嚴肅,擰了眉來抓他的手,手心上已經燙出兩個紅印。拖着人就往廚房跑,紀雲清倒是乖乖讓他牽着,手被放到水龍頭下,涼水往上沖,傷口發麻。
已經有皮層被燙開,李玦又檢查了一會,道:“有燙傷藥沒?”
紀雲清搖頭。
李玦回到客廳穿外套,邊往玄關走:“等着。”
沒過多久就回來了,領着一袋藥,還有點氣息不穩,估計是用跑的。紀雲清忽然覺得這兩個印子一輩子都消不掉才好。李玦坐下來,拿了棉簽給他傷口抹藥。處理完了,臉上才漸漸浮出點笑來,盯着他看了好久,面帶調侃。
紀雲清伸手要抱他,他便任他抱了。把下巴放在他肩上,紀雲清放慢呼吸,閉着眼睛一聲不吭。李玦沒動,也沒伸手回摟他,過去好幾分鐘,才笑着道:“你不僅是個少爺,還是讓全家老小一起寵出來的少爺,我沒猜錯吧?”
紀雲清沒睜眼,笑了笑:“嗯。”
李玦道:“所以只要生氣了,就用這招來吓唬人?”
紀雲清笑道:“胡說。”
李玦忽然斂了笑意,聲音有些肅然:“有人在乎你,你就更該珍惜自己。到某天沒人看你一眼了,你才會知道這種把戲有多無聊。”
紀雲清心裏一陣苦。這人是誤解了他的意思,他沒想威脅誰,也沒想故意做給他看。只是他剛剛那幾句話像刀子一樣往他心裏捅,他氣他那麽看輕自己,竟然用那麽刻薄的話傷害在乎他的人。但他舍不得對他動手,索性對自己動手——家裏是寵他,但這樣的事他也不會幹。在紀老看來,雲清比小樊還懂事。紀樊叛逆時候他爸還提着棍子打,紀雲清卻從沒和家裏鬥過嘴。他的要求,家裏大多數都會滿足,也有反對的,既然不答應,他便默默接受。就好像當年,他是不想轉學的,也向爺爺說過他可以跟伯父家一起生活,他會聽話,但爺爺反對,他便跟着走了。
那天同以往角色倒置,發了脾氣的居然是李玦。
紀雲清想問那你在乎我麽,又覺得滑稽,便忍了下去。
李玦的每一句話都刻進他心裏,事後,他開始着手察他的家庭。李玦在家庭方面掩藏得比較深,和他談及時候也是點到即止,很不樂意提起。察起來不容易,所幸他人脈廣,再不濟還能找紀樊幫忙,雖然進度不快,但還是慢慢進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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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玦鏡頭感逐漸好了,看電影研究學習也持續了很久,進步不小。賀明告訴紀雲清準備給李玦找劇本了,以他現在的情況,也不可能一步登天,只能從配角着手,紀雲清沒有異議。最後賀明先是把手裏幾個劇本給他看,問他意見,紀雲清把每一本都認真讀完,又讓他拿給李玦,讓他挑喜歡的。
李玦沒跟他客氣,挑了部民國抗戰片,一個共産黨左派官員。四十集的片子,有十五集的戲份。紀雲清有點意外,這個角色選得非常有眼光——他本以為他會選那本武俠戲的。這位官員是個貨真價實的配角,比他重要的角色少說有七八個,但他的性格刻畫非常鮮活,他熱愛國家,也有那個時代寶貴的民族責任感,但他頑固地堅持自己的思想,屢次讓主角身處險境,但到了最後關頭,在很多高官畏頭畏腦的時候,他挺身為國捐軀,鄉下的女兒在作文中寫道:我的爸爸是個大英雄。一個讓人無法用絕對的語言評判的角色,相應的,表現難度更大,而非武俠片那位江湖大俠角色,大多數時候,把武打動作做到位就好。
其實紀雲清更希望他選那個江湖大俠。他的演技還很生澀,現在剛起步,武打角色可以更好地掩蓋他的短處,展現他的長處。
他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結果李玦道:“大俠的性格刻畫比較單薄,千篇一律。我不敢保證能把官員演好,但總想試試。”他笑,“人吧,如果你總是在失敗,也就不怕失敗了。沒了籌碼反倒更敢拼,反正我臉皮夠厚。”
紀雲清眉心稍微一擰,又聽他道:“就怕丢了你的面子。”
紀雲清反倒笑起來:“我還能試着把臉皮磨厚一點。”
李玦肚子裏沒多少墨水,這種歷史政鬥片對他來說難度更大。賀明幫着他選了不少書,他逮到時間就看,來紀雲清這也帶一大堆書。兩人就坐在沙發上各看各的,有時候紀雲清還主動給他講講,比書裏寫的精彩,他也喜歡聽。
“紀小公子的确是個文化人。”一次他調侃他。
紀雲清只是笑。
李玦道:“以前只覺得你成績好,長點的句子都沒聽你說過,料不到還挺會講課。”
這是他頭一次主動跟他提以前的事。
紀雲清道:“那時候,我挺沒趣的。”
李玦道:“現在也挺沒趣的。”
紀雲清語塞。
李玦邊摸打火機點煙邊笑,就這麽看着他,肩膀一顫一顫的。紀雲清讓他笑了一會,也跟着笑起來,再将他壓到身下吻。第一次吻他的唇,他一臉的笑忽然就不見了,本能地往後躲了一下,紀雲清停下來,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李玦合上眼,呼吸有點重,胸口一起一伏。良久,喉結滾動一下,聲音有些啞,“來吧。”
紀雲清已經沒了興致。
從他身上起來,重新拿了自己的書來看,不再吭聲了。
那天李玦沒看多久就走了,紀雲清只當看不見,也不問他有沒有叫司機來接。
過了三天李玦才又過來,給他遞了只袋子,他打開,是只卡通鬧鐘,一只綠青蛙,大肚皮圓滾滾的,正是鐘面。和之前紀雯送他的那只很像,只是青蛙眼睛和綠皮顏色有一點差別。紀雲清給鐘調好時間,放回卧室的床櫃上,再出來,态度已經完全軟化。看他臉上又帶了笑,李玦忽然笑起來,“有時候覺得你就跟個小孩似的。”
紀雲清笑道:“所以一個兒童鬧鐘就來打發我?”
“這不是欠你的麽?”李玦失笑,“小少爺。”
紀雲清沒反駁,也覺得自己是又沒能控制好脾氣,李玦是個直的,有點反應不為過,他都沒有拒絕他了,他還矯情什麽。
紀榕的男朋友周霖從外地開完學術會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找紀雲清喝酒。兩個人在香港上大學時候就是校友,周霖還比他大兩歲,紀榕和他在一起,也是紀雲清搭的線。兩人也很久沒聚過,周霖一來就調侃他:“聽紀榕說,前陣子那個小明星又失寵了?”
紀雲清笑了笑,道:“你也跟着她八卦。”
周霖聳肩:“你們這圈子亂得很,我沒工夫琢磨。只是覺得新鮮,把小明星擠下位的居然是個武替?長得還很一般?”
紀雲清笑道:“還說你不八卦?”
周霖不再争辯,斂容道:“你這口味越來越怪了……怎麽一個武替也能讓你注意到?”
紀雲清沉默一會,把和李玦的淵源簡略倒了出來。他和周霖很少有秘密,只是以前覺得希望渺茫,從沒和他提過這個人,如今是真的苦惱。
不想,周霖聽完後卻笑他:“吓我一跳,你這麽純情。”
紀雲清也讓他都笑了,“純情?”
周霖道:“哪有什麽東西是一成不變的?每過一天,就和昨天不一樣,現在的我們和從前的我們,也已經是兩個人。”
紀雲清道:“你這是詭辯論。”
周霖笑起來:“沒錯,詭辯論。但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誰還會停在十六七歲時候,單看你,對他而言,你紀雲清又是不是原來的你?”
紀雲清笑了笑:“這對他根本不重要。”
周霖道:“他變得再刻薄也好,你就問問自己,你是喜歡原來的那個人,還是接受現在的這個?現在你就純情得要命,還妄想繼續那段沒開始過的初戀,十二年了,你演電影呢?”
紀雲清啞然。
周霖道:“幹脆點,如果非過去那個不可了,就早斷早好,你們不可能。”
喝了酒,紀雲清叫了司機來接。周霖說明天要和紀榕一起去看紀雯,給紀雯買了禮物,問他要不要一起。紀雲清想起明天下午還要和紀樊一起出席一場飯局,便拒絕了。
“雯雯又要鬧脾氣。”周霖笑道。
紀雲清道:“讓她鬧,晚點我過去哄。”
周霖大笑,最後又說了不知道說過多少遍的話:“真把她當女兒了。”
把周霖送回家,車才往他的住處駛。讓司機放慢車速,他靠在副駕駛座上閉目養神。手機裏有下午時候助理陸璐發來的信息,和之前看到的差別不大,沒多少新東西。李玦父母是在他十七歲那年離異的,紀雲清剛好離開一年。家裏似乎有過一段時間的武力暴力,但時間也不長,他跟了母親,父親把原先的鋪面轉讓,去了別的城市。他母親已經退休在家,老人性格孤僻,搬過兩次家,和鄰裏關系也不太好,很難再查出點別的來。
難,但也不是不可能。
還有部分別的信息。李玦這些年跑過不少地方,有時候大過年也在外地,沒什麽固定的朋友,多次和劇組人員、演員發生沖突,動過手,賠過錢。這樣一個男人,當然也不會有女人願意跟着,感情史倒是讓紀雲清滿意。
快到家時候收到李玦的短信,說明天要去試鏡,今天不過來了。
差點就忘了,明天他要去試鏡。其實他已經打通關系,這個角色早就內定了,明天的表現都不重要。忽然就想起李玦那句話:“怕丢了你的面子。”
他總是有辦法捅他一刀,再滿目溫柔地給他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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