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雖然有瀝青路,但彎道比較多,有兩段護欄是斷開的,都還沒修補好。路段不熟,又險,紀雲清沒找了熟手老司機才進的山。到場時候把劇組人員吓了一跳,這裏不少人都是認識他的,短暫的愣神後,反應最快的的一位後勤率先小跑過來,一通誇張的寒暄,還沒說完就讓紀雲清打斷:“還剩多少場?”
李玦說過,順利的話,這兩天的戲在傍晚之前都能拍完。
後勤回答還有兩場,一邊引導紀雲清往前走,這時候正在拍李玦的戲,搭戲的是一線女星徐雙藍,很驚豔的女人,不過飾演角色是一位女共産黨員,算是女一號,當下一身破軍衣黏着血,臉上也是髒兮兮的血污,正和李玦飾演的左派官員發生争執。李玦同樣一身血污狼狽不堪,左手還纏着繃帶,皮膚被化妝師塗得黑黢黢的,眼白顯得尤其搶眼。紀雲清停下來,站在導演旁邊的位置,沖要帶他進帳篷的後勤擺了擺手,便專注于場上的對戲去了。
這段劇情他還有印象,之前也是細看過劇本的,敵軍攻勢浩蕩,八路軍損失慘重,徐雙藍飾演的女黨員與李玦飾演的官員在戰略上産生分歧。天很冷,雖說他們穿的也是棉衣,但這塊山窪正處風口,感覺場上幾個演員肢體都有些僵硬了,每說一句話口中就直冒白氣。紀雲清無心觀察對白和肢體、神态表現如何,頻頻擡腕看時間,等這段戲結束,他便第一時間從賀明手裏奪了羽絨服,給退場而來的李玦披上。
大概他站的位置比較靠後,李玦也演得投入,這會見到他,眼裏閃過一絲意外,随即眉眼一彎,沖他露出個笑來。
“這寒冬臘月的,放着空調房不住,跑這荒郊野嶺來體驗生活?”
剛上車,李玦就朝他調侃。
之前都是劇組人員在和紀雲清客套,李玦只在一旁沉默地聽,這還是見面後兩人搭上的第一句話。
讓司機出發去山外的小鎮,紀雲清脫下手套,扭頭細細看了他一會,淡淡一笑,“來看看你。”
李玦道:“年底不忙?”
前陣子還很多事的樣子。
紀雲清道:“忙,明晚上就走。”
這次換做李玦盯着他看。
彎道多,車內人像罐頭裏的魚,時不時跟着車身搖來晃去,李玦這道目光停留的時間有些長,紀雲清卻絲毫不在意似的大大方方任他看,同時也關注着他臉上每一處細微變化,直到他咧開嘴誇張地笑起來。
總有那麽多事值得他去笑。
半晌,他才稍稍收斂,搖了搖頭,道:“我算是明白為什麽唐西對你死纏爛打——或者說,死心塌地了。”
紀雲清道:“為什麽?”
李玦道:“我要是再年輕十歲,哪怕你是男人,也該被你感動了。”
紀雲清略一愣,還真算了一下時間。
又聽李玦道:“紀總在情場上也是人才。”
話音落下,又過去那麽一兩分鐘,笑容從爬上紀雲清的眼睛,只是心裏含了苦。
“雯雯出生以來,幾乎大小節日都是陪着她過的。”
李玦當然早就記住了他這寶貝侄女的名字。
“這麽一說,我好像成了罪人。”他道。
紀雲清沒再接茬。伸手扯松了圍巾,稍微挪動身子,把頭往後靠,合上眼睛假寐。身邊也安靜下來,紀雲清沒睜眼去看,他知道李玦多半又在看窗外的路景了。
一大早上的飛機,奔波一路也疲了,本來只想養個神,結果真的睡了過去。最終紀雲清是被李玦叫醒的,目光朦胧,愣了一會才徹底清醒過來,想起這是在前往小鎮的車上。司機按他之前的要求,在事先定下的飯館外停的車。小鎮子沒什麽停車講究,紀雲清和李玦在街邊就下了,司機便停在原地等。這飯館裝潢在鎮子上已經算不錯的,其實也有更好的,但紀雲清在進山途中和問了司機口味特色,才選定的這裏。兩人要的單獨一間包廂,六菜一湯,家常口味,李玦很喜歡的樣子,一連吃了三碗,紀雲清卻沒什麽胃口,一碗飯扒了半天,只有一盤炒香菇多夾了幾筷頭。
結賬後直接去的電影院——紀雲清是第一次來這麽舊的影院。可選擇的都是幾個月前甚至去往年的舊電影,小地方洋節的氣氛不濃,只見幾個穿着肥厚校服的學生在拿着聖誕蘋果,噴飛雪彩帶,嘻嘻哈哈地鬧着,一陣風似的,很快又鑽到別的巷子裏去。
選擇性太窄,最後是由紀雲清挑的,一部八年前上映的文藝片,好評不高,但畢竟是所有可選片子裏唯一兩個人都沒看過的。入場前李玦問紀雲清要不要零食——舊電影院沒什麽硬性要求,前面一對情侶拎着一口袋零食大搖大擺進去了。紀雲清一聽便笑了:“你還看電影吃零食的?”
李玦好笑道:“這不是常事麽?”
紀雲清搖了搖頭,說沒這個習慣。李玦又道:“晚飯就小半碗,紀總也學小姑娘減肥?”
紀雲清只好認輸。
影院內沒有爆米花賣,要到門口一家超市才能買到零食。李玦讓紀雲清在原地等,自己小跑出去,沒一會又回來,拎着鼓囊囊一大只口袋沖紀雲清笑,紀雲清伸手接過來,帶頭進了放映廳。
很小的房間,即便是平安夜這樣的日子也沒坐滿人,位子只填了一半,兩人入場比較晚,坐在倒數第三排,前面是一對發型雷人年輕情侶,說話比較大聲,時不時湊在一起接個吻,在電影開始十多分鐘後被附近的人喝止了。紀雲清幾次皺眉,倒是李玦,反而一副局外人的樣子,專心将零食拆包,遞到紀雲清面前,看他只随便吃一點,又拆別的給他,直到這嘴刁的人總算接過一袋海苔吃起來,他才停止拆包,把已經打開的土豆片一幹零食掃蕩幹淨。長年累月養成的習慣,紀雲清在影院都悶聲不吭,只專心注意屏幕,兩人也沒什麽交流,直到一個鐘頭過去,故事實在無聊,兩人誰都進入不了劇情,才在紀雲清的提議下離場。
八點多鐘,街上倒是熱鬧。
小攤販都出來讨生活了,馬路兩邊有練成一串的燒烤攤、水果攤和糖炒板栗、烤紅薯之類的零食攤子。李玦又問他餓不餓,紀雲清的确餓,但一看這些挨着灰塵滿天的道路擺設的攤點就沒了胃口,他搖頭,李玦也不再多問。
紀雲清手機一直鬧得厲害,節日短信接連不斷,他時不時低頭回幾條,再把手機放回包裏,沒幾分鐘又響。相較而言,李玦包裏毫無動靜,紀雲清那短信音顯得有些諷刺,到了後來,他索性開為振動,再也不理了。
“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玩?”
漫無目的地散着步,李玦問他。
鎮子要比山裏暖得多,但畢竟也到晚上了,人冷得微微縮起肩膀,開口就有白氣往外冒。
他也不叫他紀總了。
紀雲清道:“到過,但還真沒停下來玩一玩。”
李玦便笑:“那現在感覺如何?平安夜,是不是挺失望的。”一頓,“那時候還不如留着陪小侄女。”
“有點。”紀雲清道,“不過也不是沒常識,計劃來這鎮子裏過節,也就沒盼什麽,就來看看你。”
有那麽一會的寂靜。
到岔路口,李玦帶着他轉向左邊的公路。
摩托車引擎響聲震天,一道雷似的劈下來,李玦伸手将他往邊上扯,兩人身貼着身,不過兩三秒,一輛擠了三個成年男人的摩托一陣風似的過去。只看到三頂迎風亂舞的黃毛,車上彩光一閃一閃的,還放着時下街頭最火熱的歌曲。
李玦往旁邊挪了些,繼續往前走,紀雲清又跟上。
“是不是有一種感覺,好像不小心闖到了另一個世界?”他調笑他。
紀雲清也笑了:“哪有那麽誇張。”
李玦又道:“沒吃飽吧你,這樣挨一晚上真行?”
紀雲清道:“你今天倒是關心我。”
臉上表情有一瞬間的凍結,但很快,李玦又笑起來,這次眼裏多了些狡黠,他看了他幾眼,又把臉扭開,目光落在前方忽明忽暗的道路上。
沒有下音。
這條路有些偏,人漸漸少了,只有少數鋪面開張,兩排稀稀落落的路燈孤零零伫立着,有的明,有的暗。
小鎮子路太短,轉眼就到中學門口,只有門衛室燈亮着,李玦讓他等等,随即進了門。紀雲清站在原地打量這所僅有兩棟教學樓的學校,天太黑,看不清樓房外觀,有些興致闌珊,他又扭頭去看街景。
沒幾分鐘李玦就出來了,手裏抱了只籃球,沖他朝內招了招手,紀雲清很快明白了意思,拔腿跟過去,李玦帶着他從門衛室外大搖大擺逛進校園。穿過兩棟教學樓,到了背後的運動場,雜草叢生的足球場,周圍一圈跑道簡單鋪了煤灰,旁邊是籃球場,兩盞路燈伫立着,在水泥地面上勾勒出兩人相對而立的影子。
“鬥牛?”紀雲清道。
李玦略弓着身,呈跨立姿勢原地拍球,沖他一笑:“來。”
紀雲清工作以後就很少碰籃球了,健身多是依靠家裏的器材,空閑時間也游泳或者打網球。然而李玦手上出現籃球的這一刻,一種闊別已久的興奮感席卷而來,十二年前的他,唯一融入集體的時候,恐怕就是體育課上的籃球賽。他球技很好,李玦也是個狠角色,兩人經常打的對家,李玦打的大前鋒,他多打中鋒,也參加過校賽。時隔太久了,都快想不起李玦穿球服的樣子,但還忘不了課後的那瓶可樂。
冰到骨子裏的氣溫,一個鐘頭的運動結束,兩個人都出了一身汗,靠在求架上仰頭喘氣。李玦把圍巾解下來,正準備脫羽絨服就被紀雲清攔下,“一會就感覺冷了,把圍巾圍上。”
李玦動作一滞,少頃,兀自一笑,又老老實實将圍巾系上。
“看起來心情好多了。”注視他一會,李玦打趣道。
紀雲清略一點頭,笑道:“你主意挺多的。”
李玦道:“還行吧,只是沒你那麽想當然。”說着一哂,“老套路不是在哪都行得通的。”
聽來諷刺,但的确也是這麽回事。
對于約會,他就知道老套路,一來很少實行,二來以往就算約會,地點也是一線城市,條件設施擺在那,小藝人喜歡,就算不喜歡,大概也不會告訴他。
好一會沒什麽話說,不知道李玦在想什麽,紀雲清是将思緒都放到十二年前的比賽上去了,再一想那個人現在就在身邊,又和他打了一場球,心情莫名好起來。最終還是再度襲來的嚴寒打破了氣氛,紀雲清擡腕一看時間,探出手在他掌心裏捏了兩下,隔着手套,力道大了些,在李玦做反應之前又抽回手,笑着先往球場外邁了步子。
沒和劇組住同一家酒店,刻意避開,紀雲清只挑了家設施遜色些的。大床房,該有的都有了,紀雲清對浴室也還滿意。李玦先洗澡,紀雲清因為漏接了小侄女的電話,躺在大床上邊電視邊回電話給小公主賠禮道歉順便被抓着聽她今天的經歷,沒多久就被她媽媽催着睡覺去了,紀雲清挂斷電話,本來安安分分看電視,後來聽着水流聲,又想到今晚上的一幕幕,心裏一陣癢,幹脆把衣褲褪幹淨,擰開浴室門進去和他一起洗。李玦把頭上的泡沫沖洗完,忽然浴室門一響,随即就被人從身後抱住。
他停了手,側過頭道:“就洗完了,再等等?”
紀雲清不說話,臉在他赤裸的肩上貼了一會,蹭上前咬他的脖頸,纏在他腰上的手越收越緊。李玦等了一會,還是沒聽到他開口,碎吻卻是從脖子到肩背一路飄逸,時不時猛吸一口。給他纏得下身有了反應的跡象,李玦才商量道:“先讓我打沫。”
充耳不聞。
側着臉再等了好久,花灑都把紀雲清沖得渾身滑溜了,李玦再次笑起來:“怎麽還黏糊上了?多大了啊,紀小公子?”
吻忽然停下來。
李玦收了笑,帶着點試探扭頭看他,在看見紀雲清眼裏那一池快溢出來的笑意時,微蹙的眉心才松開。
渾然不知對方內心活動的紀雲清像是喝醉了,把頭夠上前,用鼻尖在他側臉上蹭了兩下,喉嚨一滾,聲音低啞中透了些性感,細針尖一樣紮入皮膚裏,輕微的痛感,很快又是一陣酥麻。
“幹脆跟我回去吧,讓我養着你。”
忽略話語的內容不計,李玦感覺自己是真的挨了一針麻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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