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月底正式開機,先在附近小城鎮,鄉村取景,跑得不算遠。紀雲清打去電話多是問他睡了幾個小時,吃飯沒有,很少提及拍攝情況,在他看來,李玦完全沒有必要這麽拼,現在的他輸得起,什麽都可以慢慢學,有大把的機會,他都能給他争取過來。

拍攝半個多月,劇組轉移到省外山區拍攝。本來頭幾天沒李玦的戲,紀雲清想讓他搬過來住幾天,畢竟半個月來都是聚少離多的。結果李玦想跟着劇組一道過去,飾演主角的丁慕凡是個知名的老實力派,旁觀拍戲也是個學習機會。賀明也是這個意思,難得沒讓李玦以紀雲清為中心行事。考慮了兩天,紀雲清點頭放人。臨走前也沒來見李玦一面,更沒讓他過去,賀明接李玦去機場時候,看着車上後排就李玦一人孤零零坐着,笑道:“紀總是生悶氣了。”

李玦正在看窗外,聞言無聲笑了笑。

賀明又道:“一會登機前打個電話,哄一哄。”

好一會,李玦才将視線收回來,從後視鏡瞟了司機一眼,合眼養神。

接到李玦電話時候,紀雲清正在陪紀雯看動畫片。

從李玦提出要求到今天登機,差不多三天,并不長,沒有主動聯絡過對方,對方竟然也就不聯絡他。恰逢禮拜六,一個人待着心情煩悶,就把紀雯接過來了。他這硬件設施也齊全,專有一個盒子是用來放國內外各類動畫片的,紀雯很樂意來。茶幾上是吃剩的半盒布丁,小姑娘脫了鞋坐在紀雲清腿上看《冰河世紀》,咯咯笑個不停,紀雲清不知道看了多少遍,頭靠在沙發背上昏昏欲睡。

鈴聲響起來,眯着眼睛讓紀雯把茶幾上的手機給他撈過來,小侄女夠着身子拿了,遞給他時候還不忘一板一眼道:“遲早要懶死的!”

她媽媽常用來教訓她的話,結果落到她小叔叔頭上了。

紀雲清笑着在她頭上揉了一把,低頭看來電顯示,呼吸一滞。

“在忙嗎?”帶笑的聲音。

紀雲清回了聲“沒”,把手放到紀雯裙子的雙層花邊上,随手研磨。

紀雯回頭道:“女孩子的裙子不能撩!”

紀雲清手上動作一停。

手機裏頓時傳來一陣笑聲,“紀總撩誰裙子呢?對兒童也有興趣?”

紀雲清把手抽回來,笑道:“帶侄女。到機場了?”

李玦道:“嗯。”停頓良久,“就告訴你一聲。”

紀雲清悶笑,想也知道是賀明的主意。

“注意休息,那地方這時候氣候變化挺大,山裏條件不好,別生病了。”

李玦笑道:“紀總去過?”

紀雲清道:“旅游去的,也是這個季節,仗着自己身體底子好,去看日出,燒得昏天黑地。”

李玦道:“這個季節去看日出不是作的嗎?”

紀雲清笑道:“不就是作的嗎?所以注意保暖,別像我那麽作。”

這麽一說,氣氛逐漸緩和了。又聊了一會,李玦那邊準備登機,兩人才掐斷電話。紀雲清瞌睡也沒了,陪紀雯看完動畫片又帶她出門去吃日料,中途又收到李玦發來到達目的地的信息,心裏徹底放晴,索性又帶着紀雯去看了場電影,忙活下來,把紀雯送回家再回到自己住處,已經十一點多鐘。手機裏沒有新短信。泡完熱水澡躺進被窩裏,盯着床櫃上的青蛙鬧鐘看了很久,和那雙圓鼓鼓的眼睛大眼瞪小眼,最後無聲一笑,撚滅臺燈入睡。

李玦走了沒幾天,十二月就來了。算起來在一起已經兩個月,要說變化,紀雲清還是能感覺到的,無論真情還是假意,李玦對他似乎不像最初那麽帶着敵意了,他也已經适應李玦說話的腔調,算是各退一步,相處起來惬意許多。進入十二月中旬,氣溫降得厲害,紀雲清卻是每天眉開眼笑的,下了班總會去紀樊那裏一趟,給紀雯帶些好吃的,在紀雯的洋娃娃堆裏和李玦說電話——半個月沒見到人,想得厲害,又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累,什麽時候空閑,也不敢太頻繁打過去,李玦卻知道主動給他來電話了,雖然明白其中必定有賀明的功勞,還是告訴自己知足者常樂。

某天剛從會議室出來,陸璐說接到唐西那部劇劇組的殺青宴邀請函,紀樊要去中部城市一家子公司參加品牌形象導入會議,邀請函自然就落到他這裏。紀雲清也才想起這戲差不多也拍完了——投了錢的,也是為了唐西,這幾個月不上心,也不怎麽理這片子的進度。

晚上一到紀樊家,就被叫住問了這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唐西也去。”他笑道。

紀樊放下手裏的雜志,道:“公私分明,方含是個人才,互相留足面子以後才好辦事。”

這部劇的導演,紀樊對這人印象似乎不錯。

紀雲清一手放在西褲包裏,就這麽站在樓梯口看着他。

紀樊又道:“場合特殊,小藝人也不會那麽草包。”

結果證明紀樊對唐西的了解遠遠不夠,這人還真是個草包。

紀雲清從衛生間隔間出來,正低頭洗手,一陣酒氣湧過來,被人從背後抱住了腰,還來不及做反應,背後那人便用臉摩挲他的後頸,“我是真想你……”

帶了鼻音,紀雲清還是聽出了,唐西的聲音。

鼻腔裏的熱氣噴灑在皮膚上,紀雲清立即将那雙手從腰上掰開,往旁邊退了兩步。唐西一張臉紅得像剛從蒸拿房裏出來,紀雲清盯着他的眼睛,嘗試辨認真假成分。唐西被掰開的手在半空懸片刻,垂落回身子兩側,稍微耷拉下腦袋。

“你都不看我一眼……從頭到尾。”

紀雲清掏出手機,給周宗煦撥了電話,對方接得也快,剛聽到一聲“喂”,紀雲清便開門見山道:“來西邊的衛生間把人領走。”

那邊大約安靜了五到十秒,應了一聲,還沒下文,紀雲清便把通話掐斷了。

唐西目視他完成一系列動作,苦笑道:“那個武替很聽話麽?”

紀雲清道:“你應該懂點規矩。”

唐西道:“我沒有圖你別的東西,我想要的只是紀雲清,你要我怎麽懂規矩……”

紀雲清擡腕看了看時間,走到洗手臺前,擠了洗手液把手沖洗幹淨,動作緩慢細致,像在完成一道工藝品。沒多久周宗煦便急匆匆進來了,邊向紀雲清道歉邊伸手去扶唐西。後者卻像腳上生了釘子似的,就那麽釘在原地,任周宗煦怎麽拉都不動。紀雲清轉身要走,忽然又被人從背後纏住,唐西整個重量都壓在他身上,沒了骨頭似的,任紀雲清怎麽甩都無動于衷。

正在想明明剛才周宗煦都推不動的人,忽然成了這個樣子有多前後矛盾,這人便聽出了他的心思似的,用一灘嘔吐物證明了他的醉酒實情。

紀雲清一身黑西裝背後全染上黏糊糊的東西,臭味熏上來,連帶他差點跟着吐。周宗煦也被吓到了,這回加了力氣,使勁渾身解數把唐西從紀雲清身上扯開,邊道:“紀總您等等,我去找幹淨的衣服來。”

紀雲清沒說話,脫下西裝甩到地上,重新将手沖洗幹淨,掉頭就往門外走。

已經到了門外,忽然聽見唐西扯着嗓子道:“連感情真假都分辨不清,紀雲清,你真夠可憐的!”

虧得這廁所附近有道側門,不用經過大廳,紀雲清褲子上還有嘔吐物,給陸璐打電話讓送幹淨的衣褲過來。進入車庫,鑽進車便褪了褲子,所幸車裏還有陪紀雯買玩具時候留下的塑料袋。把退下來的褲子塞進袋子,打了個死結,扔到後座。

陸璐的辦事效率素來有保障,十多分鐘後便拎着袋子趕到車庫,說是和酒店經理要的全新制服。這姑娘心理素質也好,老板光着大腿搖下車窗接東西,她邊狀若不經地別開頭,再等紀雲清把車窗搖上去,才轉身回酒店大樓。有陸璐善後,紀雲清也不用再現身,無非就是臨時有事之類的理由,事後再客套兩句就好。

直接開車回家,已經十點多鐘,拿了浴袍便直奔浴室。

在花灑下沖了十多分鐘,又去浴缸裏泡着養神。

沒心思給李玦打電話,從浴室出來便躺上床像休息了,結果睡前一看手機,有兩通未接來電,第一通在半個鐘頭前,第二通就在五分鐘前。盯着顯示的名字,紀雲清嘴角翹起來,熄滅臺燈,再回撥過去。

“拍完了?”剛接通他就帶着笑意道。

對面很安靜,和他的猜想差距應該不大。

李玦道:“洗完澡在床上躺着。”

紀雲清道:“那邊這幾天降溫厲害,沒你的戲就回住處休息,別跟着跑。”

大約早就習慣紀雲清比他還了解他所在地的具體溫度,李玦只笑了兩聲,道:“別忘了我幹什麽出身的,這種氣候下水裏泡着都沒事,鐵打的身體,哪那麽怕凍。”停頓片刻,“倒是你,矜貴着呢,別感冒。”

哪怕是這樣的語氣,紀雲清還是像給灌了蜜一樣,悶聲不吭地笑。

李玦又道:“今天怎麽沒聽到小侄女的聲音,紀總不帶孩子了?”

紀雲清道:“有個應酬,直接回家了,一直在洗澡,所以沒聽到來電。”

那邊便調侃起來:“我這兩通電話差不多隔了二十多分鐘,紀總洗花瓣浴?”

紀雲清也一下笑出聲來,思索片刻,便把晚上的事告訴他了。說得簡潔,唐西那些肉麻的語句自行掠過,李玦聽完,笑得發顫,紀雲清都能聽到抽氣聲。

“所以紀總光着腿在車裏發了十多分鐘的呆,然後穿上一身酒店服務生制服回來了?”

“其實也挺帥的。”紀雲清道。

李玦又笑:“可不是麽?紀總往哪放不是人中鳳凰?”

紀雲清笑意淡下來些,“進度怎麽樣,什麽時候換地方?”

李玦道:“再三天,然後就到真正的山溝裏,我的陣亡戲也來了。”

重頭戲。

紀雲清不懂行,只是問些擦邊問題,顧及對方也累了,便互道晚安挂了電話。

和唐西的在衛生間的一慕很快就上了娛樂新聞,驚訝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太過意外。那種場合本來就不安全,衛生間隔間裏藏個人太容易,也許就是湊巧,恰好讓人撞上,白撿的消息。紀小公子的花邊新聞素來不少,這種消息本來已經沒有吸引力,但這次的亮點在給人吐得狼狽離場,照片光線很暗,只有紀雲清一身白襯衣髒西褲憤然離開的背影。

紀雲清懶于理會,只有紀樊覺得影響實在不好,把消息鎮壓下來,傳了那麽一兩天,風聲便小了。但圈內人是沒法全數瞞住的,紀雲清出席各種場合也沒少挨異樣眼光,在公子哥們的聚會上,口無遮攔的人更是拿這事開起玩笑,紀雲清也不在意——誰都知道他的性子,玩笑也就開得大膽。

唐西那邊情況肯定也不好,但對他而言,形勢已經不算壞——都說紀小公子脾氣好,到這個份上也沒封殺任性胡鬧的小情人,穿個小鞋的報複都沒有,也是令人欽佩的氣量。

李玦反應不大,紀雲清不知道高興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點。

平安夜當天買了機票,直飛拍攝地,沒事先通知李玦,明知道對方也不會驚喜,還是自欺欺人一下,就當演場戲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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