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再見，再也不見

? 一直到黎光玉走進休息室，關上門，他身後的那道視線的主人，才收回了視線。

那人在看不到黎光玉的身影後，這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朝天網系統研究所的所在走去。

他在繞過一個十人合抱才能環住的圓柱體後，看到了另一個人。

既然遇到了就不好意思無視，于是他禮貌的打了聲招呼：“早上好，古力博士。”

說完他不待對方反應便要朝前走去。

“等等，小奇。”對方叫了聲。

眼鏡男子聞言頓住腳步，然後轉過身，“有事嗎，古力博士？”

“我記得你小時候一直喜歡叫我古力叔叔的，”看上去顯得很是溫文的中年男子苦笑了下，然後遞過去一本寫着《科幻XX》雜志，解釋道：“這個是今天我去印刷所去拿東西的時候，印刷部的一個小夥子交給我的，他說是你前幾天拜托他給雜志某頁做了‘空白處理’的——他聽說我的研究所就在天網研究所旁邊，所以就拜托我順便幫你帶過來了。

馬奇聞言緊了緊手心，再擡頭時，他伸手接過雜志，然後露出一個爽朗的笑，“這個謝謝叔叔了。我剛才是開玩笑的，我一直記得古力叔叔的，特別是你那句‘我們不是最慘的，這世上比我們慘多了的人多了去了，就是因為有那些連一方墓碑的人都沒有的人，我們才顯得不是那麽悲慘’的話語一直鼓勵着我到現在。我聽說古力叔叔最近的又有了新發明，真是恭喜啦。”

中年男子，也就是古力博士，聽到馬奇的恭喜，愣了愣，随即立刻上前抱住了他，有些激動地道：“好孩子！你終于肯認古力叔叔了。你不知道，我這些年一直都很擔心你。我還記得，我拿着約定好的禮物，去找你們的時候，只看到你們的房子已經倒塌了，垃圾山也被人處理了。這些年，你到底到哪去了？還有你醉鬼叔叔呢，他和你在一起嗎？”

馬奇身體猛然僵了僵，他推開面前的人，有些狐疑的問：“他去找你了啊，你不知道？”

古力博士聞言呆住，“找我，什麽時候？”

“就是我6歲那年，你走後不久，他就跟着你走了。”馬奇皺着眉道。

“這麽說，你醉鬼叔叔在你6歲那年就失蹤了？難怪了——”

“難怪什麽？”

古力博士本來還想繼續思考，但看到馬奇那副瞪着他的模樣，便放下思緒，趕緊解釋道：“是這樣，小奇。其實我那時匆忙和你道別是因為同伴告訴我關于生命藥劑出新了問題，所以我不得不提前和你們道別。自那以後每隔半年我都寫了一封信給你醉鬼叔叔，但是一直沒有得到回信。我本來以為是他不高興我沒有遵守約定帶你去兒童樂園玩，所以才故意不回信的。所以，我照例每半年寫一封信，并且說好在生命藥劑研究成功後，就立刻趕過去找你們，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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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通知你說生命藥劑出了問題的人是不是李婧秀？”馬奇壓抑這聲音問。

古力博士愣了愣，“不錯，是我的前妻。小奇怎麽知道這個？”

馬奇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逼近了一步，“吶，古力叔叔，我還記得那時候，你跟我講了你的那個是你最大的遺憾的女人的故事。那麽現在，你說的這個比你那個初戀情人要識大體得多的前妻也死了，你的最大遺憾，還是以前你說的那個女人嗎？”

不知為何馬奇的這番話說的十分不客氣，換上一般好面子的長輩，說不定這會一巴掌就甩過去了。

但古力博士只是看了看頭頂的透明的大頂，笑着道：“自然還是跟你說的那個，我這輩子除了我的研究，很多事情都糊裏糊塗的，但是，關于自己最愛的人這點，是不會弄錯的。”

“那你為什麽還要舍那個人而娶李婧秀？”馬奇不放棄的追問。

古力博士伸手撫了撫馬奇的頭，用一種包容的眼神看着他，“小奇，你還小，不知道這個世界很多時候，人的力量是很弱小的，尤其是當你還很年少的時候。人孰無過啊，誰也不能擔保自己一生到老不會下錯任何一個決定。就是因為人都會犯錯，所以，我們對待別人的錯時，要留一絲餘地，給別人一絲退路，也給自己留一線可能。”

“古力博士，關于失重手環，有一位家長提出了一個重大的建議，需要您來看看。”這時重力場那邊，一名研究員沖古力博士喊道。

“知道了，我馬上過來。”古力博士回道，然後拍了拍馬奇肩膀，“小奇的天網，雖然古叔叔還沒見識過，但是聽說很了不起啊。好孩子！加油！”說完他便準備朝剛才那個研究院喊話的方向走去。

誰知馬奇卻在下一秒抓住了他的袍子，“等等，我還有件事一定要你回答我。”

“什麽事？是不是你遇到什麽難處？”見他這麽慎重，古力博士還以為他出了什麽事，便有些擔心的問。

“我聽說你和你前妻很早的時候就離婚了，為什麽你一直要等到三年前她的死訊傳出來才公布你們離婚的消息？”

古力博士聞言松了口氣，“我還以為是什麽呢。原來是這個啊。這個啊，其實是因為生命藥劑被我研制出來後，獲得了在各種小動物，大的動物，還有人類近親猴子和人類最好的朋友狗身上的臨床測試的成功。可最後人體試驗中，卻遇到了一個很大的難題——這時候婧秀站出來說，她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但是她卻有一個條件，那個條件就是——”

“讓你答應，除非她死，不然不許你公布你和她離婚的消息是嗎？”

古力博士點點頭，“是啊，我當時也很奇怪，她為什麽會提出這個要求。”

“你答應了？”

古力博士搖搖頭，“并沒有。雖然上面一直在催最後的結果，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考慮和做法，那時我已經想出了一個辦法。可還沒等我實施我的辦法，婧秀她就拿自己的身體做了實驗，雖然多虧如此，生命藥劑得到了證明。可是婧秀她卻也因為失去了生育功能，所以算是為了補償——”

“我明白了。那麽，古力叔叔，我就不打擾你了。還有關于醉鬼叔叔的事，我下次再跟你談吧。”說完馬奇朝古力博士點點頭，然後轉身朝天王系統研究所走去。

而古力博士則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動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

馬奇走進天王系統研究所後，并沒有去往觀察室，而是朝最裏面的方向走去。

在通過了一道又一道需要指紋才能打開的門扉後，他終于來到了最後一扇大門前。

他才一站定，便感到一道光照射到身上，然後一個清脆的女聲道：“基因檢測通過，來人系天網系統最高權限者。歡迎馬奇先生進入天網系統中樞。”

女聲話落後，大門應聲而開，馬奇随即進入室內。

只見偌大的室內，全是密密麻麻的像蜂蛹般的蟲卵般的透明的膠囊。

馬奇像是習慣了般，徑自走到一處膠囊前便停了下來。

恰在這時他面前的那個膠囊似是定時到了，于是在發出一聲‘叮’的聲音後，膠囊便從中劃開了，排出多餘的營養液後，露出一位看上去非常蒼老的老奶奶。

“嗯——”老奶奶這時醒了過來，她看到馬奇，立時露出一個非常之慈祥的笑容：“啊，是馬奇啊，你來找凡凡嗎？來來，快進來，靜嬸今天剛好做了你愛吃的香芋餅。”

然而當她伸長手，想要拉着馬奇轉身時，卻瞬間僵住了。

一秒兩秒——

“哎呀呀，不好意思啊，馬奇博士，老婆子這是入戲太深了。”老奶奶身子晃了晃，道歉道。

馬奇上前扶住老人家：“靜嬸，沒事。喜歡的話，休息休息，您又可以進去了。”

“不了。”老奶奶笑着拒絕道。

馬奇腳步一頓，“靜嬸？”

老奶奶笑着望進他的眼，“你今天特地來，是有事告訴靜奶奶的吧，說罷，別擔心奶奶聽了受不了，靜奶奶雖然是一把年紀了，也沒打勞什子生命藥劑，可是這把骨頭啊還能熬上幾年。”

馬奇‘嗯’了一聲，然後說道，“是有關那個人的，那個人他昨天晚上8點——”

老奶奶身子晃了晃，打斷了馬奇的話，“他？”

“哦，我知道了。”隔了兩秒後，老奶奶繼續走動起來：

“好！好啊！這都多少年了。我的凡凡7歲那年，那個畜生拜托姐姐求情，來到我們家，讓我們給他找份工作。然後我的凡凡8歲失蹤了。他幫着我們日夜找啊，他陪着我們日日着急啊，一直到最後我們絕望了，他還勸着我們不要放棄。就這樣他在我們倆個老家夥面前，當牛做馬的裝孝子裝了50多年，騙到了生命藥劑，騙到了老頭子的公司繼承權。然後到了第60個年頭，也就是8年前他生了場大病，大家都以為他活不了的時候，我姐姐心疼她這個兒子，給他請了基督牧師，叫他忏悔，然後他啊，他說，我的凡凡早就死了，被他殺死了。我的凡凡啊，8歲那年就死了，死前吃的最後一頓是已經連着吃了一個月的巧克力。可是那個畜生，他是60年如一日的，日日讓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啊，他怎麽敢，他怎麽有臉！咳——”

“靜奶奶，你——”馬奇有些不忍，想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不，咳，我沒事，讓我說完。”老奶奶堅持道，“幸好老頭子他走的早啊，他不知道凡凡的事，還說先去那邊找到凡凡，等着我。然後，3年前姐姐也被熬死了，死前還一直哭着求我原諒那個畜生。最後是，1年多前，我站在他的病床前，要親手殺死他的時候，你出現了。你說，他不值得我髒了自己的手，會有裁判團來判決他。你告訴我，你有辦法讓我見到凡凡，所以，我跟着你來到了這裏，一直到了今天。夠了，真的。謝謝你，馬奇博士，這一年多來，我真的很幸福。”

“靜奶奶，如果你願意打生命藥劑的話，生命雖然比不上年輕人，可是也會延長許多的，那樣的話，您就可以長期待在天網和平凡——”

“不了。”老奶奶像之前一樣拒絕了，“謝謝你，馬奇博士，我真的很感謝你，可是，我聽到老頭子的呼喚了，他在那邊叫我了。”

“可是，平凡他——”馬奇還想再勸。

“沒事的。”老奶奶微微一笑，“你不是說，天網裏面的情況已經穩定了嗎？既然穩定了，那也就是說就算我不在了，凡凡的媽媽，在天網裏面也不會受影響了不是嗎？還是說，你騙了老婆子？”

“沒有，我沒騙您。那是真的。”馬奇搖搖頭。

“這就是了啊。”老奶奶拍拍他的手，“好孩子，這我就放心了。這樣我就可以安心的去見老頭子和我的凡凡了。”

從大門到研究所出口這段路不算長，幾分鐘後，他們已經和等在接送車邊，負責照顧老奶奶日常起居的中年婦人碰了頭。

“靜奶奶，下次再見。”馬奇笑着揮手。

“老婆子這次回去之後，恐怕是很難再出門了。既然如此，那老婆子也好好的道個別好了。”說着，老奶奶保持着直立的姿勢，恭敬的朝馬奇鞠了一躬，“再見了，馬奇博士。”

很快，車開走了。

馬奇忍了忍，閉上眼手心使勁，直到手心的那本《科幻XX》的雜志被捏皺了，他才張開眼，終是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下一秒他果斷回頭，重新往來路，那個蜂蛹一樣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