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只要那是有人的地方

? 馬奇走得很急，十數道指紋門眨眼便通過，再次來到那扇基因檢測的大門前。

一秒兩秒三秒。

幾秒過去，卻不見之前那道檢測的光束投下，于是馬奇微微皺了皺眉，“天網？你怎麽了？”

那道大門沉默了下，這才發出和之前一樣的女聲，只是這聲音不再像之前那麽機械，“你的心跳起伏過快，最好先休息下比較好。”

馬奇聞言，一下子愣住，眼眸中閃現出一絲痛苦的神色，他按了按心髒，平複了下情緒，這才說道，“好久不見，蘇珊。”

女聲輕笑了下，“恩，好久不見，我的馬奇寶寶。”

聽到寶寶這個稱呼，馬奇囧了下，“蘇珊，我已經長大了。”

女聲聽了他的辯駁，不但沒改正，反而笑的更大聲了，“不管你長多大，對我而言，都只是那個差點把手上沾的螞蟻差點吞進肚子的傻娃娃。”

“喂，你夠了啊！”

“哈哈哈——”

一分鐘後，女聲似乎是終于笑夠了，輕咳了聲，正兒八經的說道，“好了，見你心情好多了，我也就不多說了。畢竟天網系統還不是特別成熟，需要我輔佐。那麽——”

“等等，蘇珊。”見她要走，馬奇趕忙叫住她。

“怎麽？寶寶還有事？”蘇珊疑惑的問。

“你，你恨我嗎？”馬奇頓了頓，終是喊了出來。

蘇珊愣了愣，然後笑着抛下一句，“傻孩子。”便消失了，下一秒——

“基因檢測通過，來人系天網系統最高權限者。歡迎馬奇先生進入天網系統中樞。”天網那機械的聲音再度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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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奇在原地垂眸站了良久——

傻孩子嗎？

或許是吧，因為一些因為人類自己軟弱而造成的悲劇，就把從小照顧自己到大的相當于媽媽的蘇珊給出賣的自己，不是傻，又是什麽呢？

想到這，馬奇猛地搖了搖頭，出賣喜歡自己的人（智能）什麽的，一次就夠了！這次，他絕對不會重複同樣的錯誤。

看了眼手心的雜志，他重重在心裏加重語氣又說了一遍：絕對不會！

＊＊＊

天網世界裏。

今天下午診所沒什麽人看診，所以馬奇到點就下班了。

換下醫生服，穿上自己的外套，系上圍巾，從儲物櫃拿出中午的吃完的飯盒，他便朝門外走去。

天色灰蒙蒙的，街上莫名有些蕭條。馬奇無聊的踢起了一顆石子，那石子初時還滾得是直線，中途突然歪了，馬奇此時思緒有些空，于是保持着雙眼呆呆的狀态直盯着那石子滾的方向看着。

咕嚕咕嚕——

終于，石子在打到一個圓形的建築後停了下來。

馬奇順着石子的方向擡起頭，發現那處建築是一個賣雜志書刊的報亭。他平素就喜歡看動漫雜志，于是想了下，便徑自走了過去。

天太冷的關系吧，報刊老板戴着頂大大的毛茸茸的帽子，縮在報亭的裏面，一時看不清性別。

見到有人過來，擡起頭瞄了一眼。

馬奇跟着點了點頭，表示了禮貌，便在報刊前浏覽起來。

他主要看的是排列在右上角的動漫板塊那邊，發現最近的幾期他都已經有了，再多看了會，實在沒看到有想買的，他搖搖頭，便準備離開。

這時，“哎，小哥，你等一下。”老板開口了，聽聲音是個中年男子。

“啊？您有事？”馬奇愣了愣，回頭問道。

那老板大方笑笑，做了個稍等的手勢，然後從身後掏出一本看起來有些厚度的書來，“來，小夥子，看看這個。我看你剛才一直盯着動漫雜志看，說不定會對這個也有興趣。”

不管是不是為了做生意，但終歸是別人的一番好意，馬奇不好一下子拒絕，于是道：“啊，這樣啊，那先謝謝您了。我看看。”

“《歷年科幻XX-每日一星總結完本》？是科幻雜志啊，”馬奇随便翻了翻，發現大多是講有關未來的幻想的文章，仔細看看，還真是與動漫有很多相似，于是他便問：“書還不錯！謝謝大哥了。這個多少錢啊？”

老板用不甚标準的普通話道：“小夥子，大哥我不坑你，你看那書的左上角，标着價錢呢。”

馬奇聞言把書翻到封面一看，左上方紅彤彤的一個25标在哪裏。

還真是！這麽大的價格字體，之前怎麽就沒看見呢？馬奇搖搖頭，将兩張10元，1張5元疊起來遞過去。

“小夥子，要袋子不？”

“不了。”馬奇擺擺手，“對了，大哥，您是哪裏人啊？聽口音有些耳熟？”

老板爽朗一笑，“揚州的。小夥子你去過啊？”

馬奇搖搖頭，“沒。不過聽說過，據說你們那邊的炒飯特別好吃。”

“哎，那行！大哥最近天天在這呢，小夥子有喜歡的再過來瞅瞅！”

“好勒！那我先走了！再見！”

走着走着，馬奇感覺到手有些冷，他看了看左手的飯盒又看了看右手新買的雜志，有些無語的按了按眉頭，“哎，要是剛才要個袋子就好了。不過，也沒辦法，誰叫我對人類有恐懼症呢。對太過熱情的人，談話超過三分就控制不住想跑。”

因為手實在太冷，馬奇不得不想了個辦法，他将飯盒塞到了大大的帽子裏，一看之下，似乎看不出來，于是他得意的笑了笑。接着，那本雜志，他試了試口袋的大小，然後将雜志卷了起來，塞進了口袋。雖然露出了三分之一左右，但是注意用手肘擋一擋的話，是不會掉出來的。

“這樣就可以了吧。”做完那些，他使勁将手往袖子裏縮了縮，将兩個袖子攏在一起，然後将手相握。

——哇，好溫暖。

感受到手心的溫暖，馬奇舒服的在心裏嘆了一聲。然後——

咦？等等，這是哪裏？我不是應該回家的嗎？

他疑惑得看了看四周，“這裏是？似乎是清水鎮外圍的一個公交站牌？我怎麽會走到這裏的，真奇怪。”

“不過，既然來都來了，就去前面的站牌下坐一會吧，都有些累了啊。”他想了兩秒，便放棄了思考，徑自朝公交站牌走去。

待走得近了，馬奇一看，車站那裏竟然不少人，這讓馬奇有些意外。

不過，他一想起自家的熱帶叢林，忽然也就釋然了：說不定是那些賣了房子的人，趕着搬家呢。

車站挺長的，大約有7,8張一樣的長椅，每張都坐着不少人，只有靠最左邊的那張是只有一個老奶奶坐着。那老奶奶坐在椅子的靠右一點的位置，懷裏緊緊摟着個什麽東西。

雖然最好是沒有人最好，但都有人的話就沒辦法了。

馬奇猶豫兩秒，徑自朝最左邊的椅子走去。

“那個，老奶奶，您好，我可以坐這嗎？”馬奇問。

老人沒做聲。

“老奶奶？”馬奇再度出聲。

這次老人點了點頭。

馬奇舒了口氣，慢慢坐了下去。

一時間，沒人說話。空間寂靜下來。

馬奇則坐着坐着，便有些犯起困來。突然——

“馬奇博士，你今天怎麽有空來看我這個罪人？”

——馬奇？博士？這老奶奶是在叫我？馬奇眨眨眼，清醒過來。

“啊，老奶奶，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的确是叫馬奇不錯，不過，我不是博士。”馬奇擺擺手。

誰知那老奶奶突然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是馬奇。平凡的馬奇哥哥，張嫂子的鄰居的馬奇。”

馬奇聞言愣住，這位老奶奶這麽熟悉他的話，莫非也是熟人？

他不由得靠近了些，仔細去看老人的相貌——

半晌過後，“李嬸？”馬奇不确定的道。

老人點點頭，表示答應。

“怎麽會？”馬奇搖搖頭，“前幾天我最後一次見您，您才30多一點的模樣，怎麽現在？”

“哦？現在看上去多少？”老人笑着問。

“七，不，六十多左右的樣子。”馬奇答。

“一下子多了40多啊，”老人平靜的點點頭。

看着面前這不同于以往的記憶中李嬸的潑辣而是意外鎮定的老人，馬奇的心裏一時間泛起一種莫名的感受。

“時間還早，孩子，給你講個故事吧？”老人道。

“好啊，您講吧。”馬奇這時已經改坐為蹲，因為長椅實在太硬太涼了。他将圍巾用鼻子往上放拱了拱，一直拱到幾乎遮住眼睛，才停下，笑着松了口氣。

“這從前啊，有個叫李婧秀的姑娘，她長得不算漂亮，但也頗有幾分秀氣。她讀高中那會，學校有個特別特別好看聰明的男生叫古力。

古力很受歡迎，很多女孩向他表白，不過，古力表示他志在做有關基因的研究，所以不想太早談及男女之事，所以那些表白一一都拒絕了。女孩從那時起就打定主意，要把讨厭的生物給撿起來，就算不能和男生并肩，但至少也要不被他甩下。

就這樣，在女孩的努力下，她和古力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後來更是拜在了同一個教授的門下的同一個小組。女孩高興極了，而那時，她也發現了，教授手下另一個小組的一名姓張的女生也喜歡着古力。而那名女生也幾乎注意到了李婧秀，兩人開始暗暗的競争起來。

然而出乎兩人的意外，古力在畢業前夕，突然和另一名不知名的女子陷入了熱戀，并很快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消息傳來的那晚，競争了許久的兩個女生，喝醉了，互相傾吐心事之後，和解了，還成了最好的姐妹。張姓女生當下表示，準備答應同組的另一名男生的求婚。女孩則笑着說，還要再等等。

在那之後，女孩看着古力為了熱愛的女生一日日荒廢了自己最愛的研究，遠離了自己的同學以及導師。在那名兩人共同的教授威脅着要開除古力的前一周，女生鼓勵勇氣打電話給了古力，将他大罵了一通，說起他曾經在高中時的‘最喜歡研究’的豪言，一并說出了自己多年以來的暗戀。

本來女孩只是抱着‘就這樣說了，就可以解脫’的心思才打的電話，卻沒想到，古力聽完她的話，立刻答應回學校，并說自己決定和那名熱愛的女生分手了，問她願不願意等等他。女孩驚喜若狂，自然說願意。三天後古力果然就回來了，并如約做了女生的男友。女生陪着古力去了教授那裏道了歉，等教授表示下不為例之後，女生盡心陪在古力身邊做起了助手。一年後，古力的研究有了些進展，他們也在這年結婚了。女孩這時的心越來越多的放在了古力身上，研究便慢慢放下了，而古力的研究項目則越來越成功，參與他的研究項目的人員也越來越多。

在結婚第三個年頭，古力成功研制出了生命藥劑。可這時，古力卻向女孩提出了離婚。說願意将研究的成果分一半給女孩。女孩答應了，然後問他為什麽一定要離婚。古力解釋說，他最愛的人還是當年的那個人，之所以和那個人分手是因為，愛她勝過于愛自己的生命，和那個人在一起的話，別說研究無法完成，或許都不能活下去。于是，他只得忍痛放棄了那個人。可現在研究完成了，古力覺得，他沒有什麽可以牽挂了，哪怕現在讓他陪着那個人去死，他也能接受了。說完這些，古力将藥劑交給女孩後，就丢下一切去尋找他最愛的人了。

女孩因為想看看她輸給的人到底是什麽樣子，所以偷偷地叫上當初的張姓女子一起跟了上去。卻沒想到，那個被她們視作情敵的人，是一個髒兮兮醉醺醺的男人。女孩心中的怒火一時間再也掩飾不了，于是想出了個主意，騙男子說，生命藥劑出了問題，讓他回去檢查。在男子走後，女孩讓張姓女子騙那名醉醺醺的男子，說古力的研究需要他的幫助，男子相信了，便跟着張姓女子去了。

女生本來還想着要用什麽借口來解釋生命藥劑的事，誰知道，這時藥劑真的檢查出了問題：原本用在任何動物身上，都只能激活‘向生’的生命基因的催化酶，在人體內，卻呈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催化方向，即，增加壽命和增加衰老。

女孩覺得連老天都在幫她，于是将那醉醺醺的男子當做了實驗體，每天在男子不同的身體部位打入大量的催化酶，最後通過實驗女孩從那種催化酶中發現了一種特殊的物質，就是這種物質和人體內的基因‘開關’起了作用：大概是因為人是所有動物中，最為怕死和意識到死的存在的生物吧，所以人體內形成了這種‘開關’——那種物質相合的‘開關’如果是偏向控制‘生’的基因，結果便是‘延長生命’；如果偏向‘求死’的基因，便會很快衰老。

得出滿意結果，女生向古力提出了一個條件後，立刻按照研究出的那種能影響‘開關’的物質的比例，給自己打了藥劑。可是本來好好地藥劑卻出了問題，最終導致她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到底問題出在哪裏呢？女孩後來想了很久很久，終于有一天，她想到了，那個原因就是——”

“因為那個醉醺醺的男人是個男人，而你是女人。男人和女人的基因是不一樣的。”馬奇慢騰騰的咕哝道。

那老人，也就是李婧秀，點點頭，“是啊，因為他是男人，所以我不能原諒他。最後卻也因為我是女人，而導致了我失去了生育的功能。這真的是最大的諷刺。”

“李嬸嬸，那個人呢？他最後死了嗎？”

李婧秀搖搖頭，“他沒有死。只是變得和我現在一樣蒼老，并且每天都在加速衰老。我把他送回到他原來的屋子。給他留下了一瓶試驗成功的生命藥劑便離開了。”

“這樣啊，那李嬸嬸你以後有什麽打算？你想回去嗎？”馬奇問。

李婧秀再次搖搖頭，“不了。回去了又能怎樣？外面的我已經死了，還不如留在這裏，至少，這裏還有他永遠陪着我。”老人說着将懷裏摟着的東西拿到眼前，仔細的打量着，然後用袖子一寸寸的擦拭着。

“這就是您說的，您的丈夫古力嗎？”馬奇撐着眼皮問。

李婧秀含笑，點了點頭。再度将懷中的丈夫的遺像抱了起來。

“李嬸嬸，再見。”馬奇哈了口氣，站起身來說。

“恩，再見。”

哆哆嗦嗦走了幾步後，馬奇回頭看了下，車站裏已經空無一人。

他不禁嘆息了聲：李嬸嬸，和張嬸嬸一樣，怕是在這個世界再也見不到了吧。那麽自己這一份對她們莫名的厭惡，也會慢慢消散了吧。

真是不可思議呢。人類。

前天晚上躲在被子裏看完《華胥引》的時候，我還在想和君拂一樣的問題，為什麽宋凝會願意永遠呆在沈岸死去的幻境裏，也不願回到有着活生生的沈岸的現實呢？

結果，身為男主的慕言回答了：因為她不想承受背叛，女子畢生所求不過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有死人才永遠不會背叛。

人終究是不同于動物的吧。

動物世界永遠是強者為尊，為了刻在本能裏的種族延續的沖動，所以雄性要通過不斷鬥争成為最強的，獲得最多的雌性來延續他的基因。雌性則永遠選擇最強的那個雄性，以降低自己死于生産的風險。

而人類呢，雖然身上還存留着許多動物性，可是，還是有所不同的吧？

拒絕背叛寧願死于幻境的宋凝，一心執着于一人最後入魔選擇報複的李嬸嬸，還有就算是做了幫兇被困在這裏幾十年，前不久才回去現實的張嬸嬸——

她們身上都有的吧，人之所以為人的證明：

遵循本心。哪怕走火入魔，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堕入無邊地獄，也在所不惜。

馬奇想到這莫名笑笑，他開始覺得被當成一段程序出生在這個世界，似乎也不錯。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有什麽關系呢？

在哪活，不是活着呢？

只要那是有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