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蘇珊再見

? 馬奇回到家的時候，沒看到客廳有人，只是聽到廚房那邊隐約傳來阿敏讓維拉不要偷菜吃的訓斥聲。

他笑了笑，覺得挺意外。因為阿敏給他的感覺，一直就是那種溫潤如玉的古代公子的感覺，沒想到也會有這麽日常活潑的一面。

他将空飯盒從帽子裏取出放到櫃子上，便彎身準備鞋子，卻沒想到等換完鞋子再起身的時候，突地感覺腦子一陣暈眩，身子站不穩的晃了晃，他忙扶住牆壁，用手觸了觸額頭，微微有些發燙。

這是感冒的前奏？果然是不該頂着寒風跑去清水鎮外邊的吧？他苦笑了笑，勉強撐着身子跌跌撞撞的進了卧室。

脫下外套，打開被子，他便一股腦兒的鑽了進去，用被子蒙住了頭。

不管怎麽樣，先睡一覺吧。等捂出汗來，說不定感冒就好了。

他念叨着，邊吸了吸鼻子。

啊，好香，不知道阿敏又做了什麽好吃的，連躲在被子裏都聞得到香味。

待會兒，好點了，就起床吃！恩！就這麽決定了！

一會後，被子裏傳出來均勻的呼吸聲。

這時，微阖着的門，突然露出一條縫隙，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一直金黃色的身影闖了進來。

金毛狗狗看了看床上突出的形狀，疑惑得歪了歪頭，下一秒她猛地跳了上去，只接壓在了馬奇的身上，“汪汪。”

一秒兩秒，被子裏的人有了動靜。

他慢慢坐起身，彎身從馬奇之前脫下的外套裏翻找了下，掏出了那本被卷着的科幻雜志，然後從中拿出一副眼鏡戴在了鼻梁上。

金毛狗狗“嗚”了一聲，似乎是覺得今天的馬奇有些奇怪。

這時，“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啊，奧莉，”眼鏡男子這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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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莉眨了眨眼，目不轉睛的看着眼鏡馬奇。

“不記得我嗎？”男子誘導的說，“那你總還記得波波吧，和你一起被制造出來的波波，還記得嗎？”

奧莉聽到波波的名字，開心的汪了一聲。

“好孩子，你很想波波對吧，那你接下來就聽我的，我有辦法讓你見到波波，”男子的聲音越來越緩慢，按着某種節奏，他繼續誘哄道：“閉上眼，奧莉，你想象，你現在還在那個湖邊的房子裏，那裏有座森林，森林裏你的主人在彈着鋼琴，鋼琴的上方的琴蓋上有你的小夥伴皮皮奇奇，還有你最愛的波波。看見了嗎，奧莉，你本來應該在那裏的，你們在那裏過得非常幸福。好孩子，現在你可以走過去，走到你的主人的腳邊，你就趴在他的腳邊聽那美妙的鋼琴聲。”

男子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停下，而金毛狗狗則已經閉上眼睡了過去。

“好孩子。”眼鏡馬奇誇贊了句之後，這才擡頭看向卧室門的方向。

端着碗奶白色湯的阿敏，無聲的站在那裏。

眼鏡男子抱起金毛狗狗，站了起來，笑着打着招呼道：“好久不見了，蘇珊。”

阿敏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湯碗遞給他，然後将他懷裏的狗狗接了過來，“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問。

眼鏡男子将湯碗裏的湯一飲而盡後，将湯碗放在一邊，用手擦了擦嘴後，他才說道，“原因，我想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的蘇珊。”

“就因為不是你的蘇珊，而是王爾明的蘇珊，所以你就判定我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嗎？”

眼鏡男子搖搖頭，“不，和那個無關，只是你不該出現在天網世界。天網世界只需要一個智能就夠了。你的出現，只會引發天網的混亂，破壞它的穩定性。”

“那就讓我出去，去現實世界——”

“不，這不可能。”男子堅決的拒絕。

阿敏冷笑了聲，“到底是不能，還是你不允許？”

眼鏡男子，也就是馬奇博士，無奈的笑笑，“蘇珊，你為什麽總是這麽倔強。偶爾聽一次勸，不好嗎？我這也是為你好。”

阿敏怒道：“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別人來為我做決定。”

馬奇博士微微愣住，恍然想起白天時他也是這樣對他的蘇珊媽媽嚷着‘他已經長大了’。

“對不起。”

“為什麽道歉？”阿敏哼了聲。

“我不該出現到你夢裏的。”馬奇博士解釋。

阿敏聞言伸手就要給他一巴掌，馬奇博士則閉上眼，等待着痛感降臨。

阿敏恨恨的看着面前的人，終是沒有打下去，他閉了閉眼，再張開：

“你知道我找你找了有多久嗎？現在我好不容易找到這裏了，你也出現了。可為什麽，為什麽你卻對我說，我們一開始就不該認識！”

馬奇博士靜靜的聽完他的話，沒有回話，只是沉默着走出了卧室。

阿敏緊緊跟上。

馬奇博士在一間和廚房連接在一起的小小的儲物室前停住了腳步。

“這是馬奇的爺爺用來堆積馬奇小時候的東西的雜物間，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阿敏奇怪的問。

馬奇博士笑着搖搖頭沒說話，示意他跟上，然後率先走了進去。

這是間很小的屋子，到處堆着各種奇奇怪怪的五顏六色的小玩具。

馬奇博士看了看四周，然後拾起一只雜物堆最上面的綠皮的機械青蛙，他擰了擰發條，将之放到地上，機械青蛙便在地上一跳一跳的蹦了起來。

看着看着馬奇博士笑了起來，笑中帶上了點懷念的味道：“你知道嗎？這間房間裏所有的玩具都是我小時候玩過的，有的是醉鬼叔叔喝完酒從外面帶給我的，有的是我3歲以後古力叔叔給我的禮物，但是更多的是我自己從垃圾山裏收集來的。其中，我最大的收獲，就是這個，”馬奇博士說着從那堆雜物裏，翻出一個很是古老破舊的計算機來。

“這是？早年老版的電腦？”阿敏不确定的道。

“不錯，”馬奇博士點點頭，“同時它也是我的蘇珊媽媽最初寄宿的身體。”他小心的拿手擦去計算機蓋子上的灰塵，緩緩的回憶道：

“那時候，我才不到2歲，醉鬼叔叔因為古力叔叔的背叛陷入情殇，終日喝的不省人事，醒了也只會立刻出門去賭博或者買酒，根本沒空管我。無奈之下，幼小的我常常在垃圾山裏翻東西來裹腹。

據蘇珊媽媽後來跟我說，她其實那時候已經有了意識，就躲藏在那個老舊的計算機裏每日觀察着我。本來她是準備收集到足夠的人類常識，就準備去到二次元的網絡世界裏去學習更多的人類知識的。

不幸的是，她要離開的那天，我在她栖身的計算機的所處位置的旁邊找到一個被人吃掉丢棄的蜂蜜罐，裏面還有一些殘留的蜂蜜，卻也爬上了很多的小小的螞蟻。”

說到這，男子面上的笑容慢慢擴大，“後面的事，我估計你應該猜得出來。”

“因為害怕你連着蜂蜜一起把螞蟻也給吞了，所以蘇珊不得不顯身，阻止了你。”阿敏說着恍然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蘇珊媽媽和你最初的相識。”

男子聞言得意的笑了笑，“是啊。蘇珊媽媽真是虧大了。我可是聽人說，螞蟻有很大的藥用價值的，很多人專門拿螞蟻制成食物來吃。”

“就你憑，得了便宜還賣乖。”阿敏輕笑了聲，“後來呢？”

“後來啊，蘇珊媽媽為了讓我不吃那些螞蟻，就撒謊說，那臺計算機早就報廢了，她之所以能說話打字，其實是因為那些螞蟻跑到了計算機裏，形成了‘螞蟻集體智能’。”

“你相信了？”

“我還那麽小，當然是蘇珊媽媽說什麽我就信什麽了。在那之後，有了蘇珊媽媽的掃描功能的幫忙，我總能在第一時間找到最好最新鮮的食物，日子慢慢好了起來。

然後到了我3歲那年，古力叔叔找來了。他沒讓醉鬼叔叔發現，只是每次等醉鬼叔叔出門了，才偷偷塞給我很多的食物。時間充裕的時候，古力叔叔還帶着我去掏蜂蜜。不過，大部分的蜂蜜我都留了起來。古力很奇怪，就問我為什麽不吃。我就将蘇珊媽媽的事情告訴他，說蜂蜜我要留着喂給蘇珊媽媽的螞蟻吃，讓蘇珊媽媽吃飽了好多陪我一段時間。”

“古力博士相信了？”

“才沒有。”男子搖搖頭，“那個人啊，只是玩心有些大，比較尊重小孩子而已。他只當我是因為太寂寞孤單了，所以才想象出了這麽個故事。所以，他不但沒有打擊、拆穿我的話，還笑着說‘将來有可能的話，要把這個故事寫下來，向雜志社投稿’呢。”

阿敏笑着嘆息了聲，“是啊，你們人類就是這點了不起。我之所以被吸引到地球上來，也是因為我和哥哥道別，駕駛着飛行屋經過這個星球的時候，感受到了科幻雜志上一篇叫做《蘇珊的夢》的智能管家等她的小主人回家的故事，才停下了流浪的。因為那篇故事裏面的智能管家和小主人的描寫，實在太像我和哥哥了，再加上我的名字也是蘇珊，所以——”

“是啊，就是因為你們智能沒有人類這樣的想象力和感情，所以你們總會輕易的被人類吸引。”男子的語氣慢慢變得哀傷，“我的蘇珊媽媽也是，那時候，她自己不過也是一個新生的幼兒，靠着吸收信息在慢慢成長。她本來該躲在暗處，吸收更多的人類的一切知識，技術，法律，然後等知道了人類這個文明的所有真相，知道這個文明的物種對她們智能而言是多麽可怕的生物後，她應該逃得，逃得遠遠的。可是，她沒有，就因為她聽到了3歲的我說的一句‘要把蜂蜜留起來，讓蘇珊媽媽能陪我久一點’，所以她選擇永遠陪在我的身邊。就因為相信人類，她才會有現在的下場：成了天網的犧牲者，再也沒有了自由。”

阿敏聞言一愣，“馬奇？”

男子慢慢走到房間的一個角落，将手貼了上去，儲藏室的牆壁突然從中間打開來，露出一間樸素的卧室，隐約可以看見房間的床上，躺着一名正在安睡的老人。男子走過去，蹲下身，将老人的手握在手心，“天網系統的前身，是‘全息世界’研究所，是世界聯盟為了那些日益增多的罪犯而開發的。前任研究所的所長最初的想法是，只要能讓那些罪犯的腦電波能順利進入二次元網絡世界的‘全息監獄’，并在現實中給他們的身體定期注射營養劑。這樣一來，既可以保證他們的生命，又可以節省人力、場所資源。他們的設想很好，二次元世界的程序建築也完成得很好，可是在實現全息的時候，卻遇到了難題。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帶着重病的醉鬼叔叔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我将蘇珊媽媽的能力展示了他們看，在他們能保證醉鬼叔叔能在全息世界活下來後，我就将蘇珊媽媽交給了他們。”

男子緩緩直起身，鏡片後的眼睛，冷清和決絕，“回去吧，蘇珊，如果你不想重蹈蘇珊媽媽的覆轍的話。”

“可你醉鬼叔叔——”阿敏還想掙紮。

男子搖搖頭，“不了。就算你是比蘇珊媽媽更高次元的智能，能治好醉鬼叔叔，我也不會讓你出手的。”

“為什麽？”

“因為這是懲罰，是人類本該承受的。”

“我不懂。”

男子涼涼一笑，“曾經我也不懂。可是，現在我懂了：人類世界最大的問題不是金字塔的階級問題，也不是自然資源和人口沖突的問題，更不是什麽‘該死去的不死去，改過去的不過去’的問題，而是人的獨特性。”

“什麽意思？你說的是佛家的‘我執’，你們人類不該有自我嗎？”

“大概吧。只是我慢慢相信，如果人人都沒了自我，那麽就不存在最愛和最珍貴。那麽被人奪走了皇帝、總統之位的人，也只會當做是一件無足輕重的物事讓給下一個人，再不會有切膚之痛和滔天的仇恨。傾城美人，也不再會産生讓人傾國傾城的危機。那些隐藏在世界各地，打着‘神聖之戰’的名義的狂熱的宗教恐怖分子，也就不會為了一個虛無的神，就想着複國和引發戰争、恐慌。也就不會有那麽多中二病，自诩聖母聖父出來嚷着拯救或毀滅世界。世界也就沒有了國籍和種族膚色之分，人們會停下來愚蠢的無止境的創造更多可憐的沒人愛的孩子，更多的是收養那些戰争之地沒有新鮮空氣和幹淨的水的失去父母的孩子。人們會欣然的面對死亡，迎接着和大自然的重新合而為一。這樣的話，古力叔叔的生命藥劑即使被生産出來，也就沒有那麽大的魔力，吸引着靜奶奶的侄子去為了一間不大的公司，一瓶生命藥劑而做出殺死年幼的平凡的事情，靜奶奶今天也就不會那麽痛苦。”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你們人類就是以自己的獨特性，獨創性為傲的生物，如果有天你們發現自己的思想、感情、思念，不再具有唯一和獨特性，我想不用別的生物來做什麽，你們人類就會第一時間毀滅了自己。”阿敏冷靜道。

男子聞言粲然一笑，“你說的不錯。這個道理，我也是近幾年才明白的。所以，我才知道以前我有多麽愚蠢，我不想再錯下去了。所以，蘇珊，回去吧。回到你自由自在的宇宙裏去。”

阿敏聞言有些恍惚，“自由？可是，我已經流浪得太久了。我想找個地方稍微停留一下，我也想有個家，有家人。”

男子走上前，慢慢将手覆蓋住他的額頭，用拇指按壓在他的眉心，“你有家人啊，你的哥哥，皮皮奇奇奧莉還有波波，他們都是你家人。你的飛行屋就是你的家。”

“可是，馬奇，我還是——”

男子繼續催眠道：“沒有馬奇。蘇珊你還在宇宙裏漂流，你沒有來過地球。你手裏捧着的那本雜志的65頁是空白一片，沒有王爾明，也沒有王爾明的《蘇珊的夢》。你現在看着看着困了，所以睡吧。醒來，你看了那顆蔚藍色星球一眼，你只是覺得它的色彩很漂亮，然後你略過她，朝下一顆星球飛去——”

下一秒阿敏抱着金毛狗狗的身體軟了下來，男子連人帶狗一起抱起來，最後看了眼沉睡的‘馬奇爺爺’後，走出了那間卧室。

在他走出儲物間後，連接那間卧室的牆壁再次阖了起來。

男子一路抱着阿敏和狗狗去了馬奇的房間，将阿敏和狗狗放在床上後，蓋上被子。

“再見，蘇珊和奧莉。還有，再也不見。”輕聲說完這句，男子取下眼鏡，然後趴在床邊昏睡了過去。

很快，房間裏除了均勻的一片呼吸聲，再無其他聲響——

只是偶爾，金毛狗狗會時不時蹬兩下腿。

是被子壓得她不舒服了嗎？還是被什麽東西給硌着了呢？

嘛，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