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姐姐“老天爺把姐姐的那……

第61章姐姐“老天爺把姐姐的那……

錢淑媛穿着布帛的衣服, 看起來像個婢女,雖然年輕,但行事低調, 便更襯得身後一身流光溢彩的絲綢褙子的玉樓春豔麗無兩,玉泣琴社的前廳裝飾簡單, 不似內間那般設置繁華, 因此更襯得有了些年歲的玉樓春美得如同桃花星鬥般燦爛。

沈無咎坐在玉樓春對面的位置, 錢淑媛低着頭給他遞茶,他目光都沒有從玉樓春臉上移開,便接了過來。

“學生今日冒昧到訪, 還請玉師見諒。”沈無咎說着,把手中剛剛取下的佩劍放到了一旁的矮幾上。

寶劍的劍鞘上鑲嵌着名貴的寶石,倒是和他一身蜜色的華服相配。錢淑媛低頭悄悄把視線上移,端詳着他,确實是比幼年時更添一分英朗,大概是從戎一段時日,眉宇間除了杭南世家公子的富貴,還多了一份令人肅穆的殺氣。

錢淑媛匆匆拿着托盤退了出去,到了後院。小院兒接過她手中的茶盤, 看她的臉色有些古怪,便問:“是什麽人來訪?要不要緊?”

“是沈家的郎君, 算來應當是家主了。”錢淑媛這時候才舒一口氣,她很慶幸沈無咎沒有認出她, 一心只在玉樓春身上。

“郎君?”小院兒很是詫異, 方才玉樓春出去的時候交代,應該是世家的女眷前來讨教琴技,怎麽偏生出郎君來, 而沈家她自然也有所耳聞,是出去孟家以外杭南數一數二的名門,她努力去搜尋關于沈無咎的信息,卻想不起來多少。

至此,小院兒啞然失笑,對錢淑媛半是調侃半是歉意地說:“說起來,他們是都把我當成了你。而你本該知道的事情,我卻一點也不知情。”

錢淑媛看着小院兒一身華服,而自己穿着粗布的短打扮,竟不覺得失落,反而有幾分好笑:“以為替嫁的人是随便找來的,現如今才知道,除了親姊妹,哪裏有這麽像的。”雖然說笑一句,但是放松的神情也只是一瞬間,複又緊張起來:“我瞧着,沈家的郎君,似乎不是為了請教什麽問題來的。”

“母親……”小院兒說起這兩個字,還是有幾分生疏。她不似錢淑媛,從京中南下的一路上都已經做好了母女相認的準備,身世和親人,都是突如其來闖進了她的世界,打得措手不及。

“母親,沒什麽事情吧?”小院兒也跟着擔憂,看着庭院中坐在藤椅上的蝶,對錢淑媛說:“我帶的人是有幾分功夫在身上的,要不要……”

錢淑媛想了想,擺了擺手,她回憶方才沈無咎看着玉樓春的神情,雖然有不言自明的意味,但卻看不到什麽輕薄的意思,于是說:“先不要輕舉妄動,我猜想事情可能也不至于太壞太急。”

兩個人便坐下來,豎着耳朵聽前廳的聲音,錢淑媛是不是拿過手絹、香爐之類無關緊要的東西過去巡查一圈,見沈無咎确實是秋毫無犯地仍坐在起初的位置上,便有幾分放心下來,回到內間和小院兒一同坐着。

“你和金三怎麽認識的?”兩個人随便聊了幾句,氣氛輕松下來,小院兒便忍不住問。

錢淑媛也很詫異,小院兒居然認識金三,也很納罕地問:“三哥?姐姐也認識嗎?”

一聲“姐姐”脫口而出,小院兒陡然一驚,一股說不明的情愫湧上心頭,不知道如何形容,但是的的确确是暖的。

錢淑媛見她有些尴尬,也自覺地了頭:“替嫁的事情,原是因為我當初懷了太子的孽種,本打算南下養胎,路上遭遇不幸,孩子也沒有了。幸得到江湖俠客的救助,我便認他做兄長。他過幾日便要回家鄉去了。”

談到離別,錢淑媛臉上浮現了一絲憂傷之色。經過太子始亂終棄,她曾經下定決心,此生再不去貪戀情愛,認清男人不要頭腦發熱任性妄為,但是一路上,貌似魯莽的金三卻始終少言寡語,卻細膩入微,錢淑媛從未體會過這種照顧和愛護,不知不覺間對金三的感情也已經暧昧不清。如今想到他馬上要走,心中全是不舍。

小院兒過去将她攬入懷中,對她說:“既然你肯認我是姐姐,便沒有什麽往事不能說開去。掉包代嫁,本來就是命運鬼使神差,我和你也都沒有錯處。我曾在江湖上漂泊兩年,三哥雖然确實做過一些草莽的事情,人卻是極好,心地良善,縱然粗犷,卻是個真真正正的君子。”

淑媛聞聽,仔細琢磨了一下,忽然想明白了幾分:“原來你與他是故人。”她沒有說出口的,卻是自己有了一份猜測。金三即便再仗義豪情,對她的細膩溫存,也的确超出了萍水相逢的關系。如今小院兒提起他,沒有點破,錢淑媛卻已經有了幾分了然,大抵是因為額頭的花钿和容貌的相似,讓金三才能對她一路搭救。

不難猜出,金三喜歡的是誰。

她俯身去撫摸錢淑媛額頭間的花钿,确實如一朵紅蓮般綻放,與她額頭上的菱花,有幾分不同。但是若非仔細端詳,誠然是看不出來。

“三哥心中一直有一個人,應當就是姐姐你吧?”錢淑媛終于問出口,擡眼看着小院兒,眼神裏倒是一片坦坦蕩蕩。

小院兒有幾分尴尬,金三從未對她表達過什麽,但是若說不是,又的确不是實情。

見小院兒尴尬,錢淑媛卻一笑:“三哥也是癡心妄想,如今你是湛王妃,三哥怎麽和姐夫相比?”

小院兒知道錢淑媛只不過是給她臺階,并非真的瞧不上金三。金三曾經對她情真意切,如今這段情若落到淑媛身上,小院兒心裏卻是滿滿的祝福。

“三哥是個很難得的人。”小院兒斟酌着字句,對錢淑媛緩緩說。

“有多難得?”金三推門進來,手裏拎着一條草繩捆着的大魚。随後跟進來的是蝶,自然是不明白這個五大三粗的人是何來頭,進來守護小院兒的安危。

小院兒示意蝶沒什麽大礙,又讓她坐下一同飲茶。

錢淑媛接過金三的話頭,走到金三跟前,肅穆了表情,卻又用調笑的口吻說:“三哥,這是我的姐姐,如今已經成婚了,夫妻鹣鲽情深、恩愛甚篤,我在京中的時候就有所耳聞,如果有人肖想我姐姐,我可是第一個要站在身前不同意的。”

金三臉色竟然驀地一紅,不知道如何接下話茬,就低頭取了燃香的火折子,說去了柴房生火,臨出門對錢淑媛說:“買了極好的花鲢,給你炖魚湯。”

金三極擅做魚,在臨河畫舫上的時候,小院兒就知道了。他一路護送錢淑媛到了杭南,期間也曾炖魚湯給她暖身體,錢淑媛最喜歡花鲢,金三今日從房上跳下,就去了集市,買了新鮮的花鲢回來。

小院兒機靈地讓蝶也去幫忙,也跟着錢淑媛調笑:“我惟獨不喜歡花鲢,三哥怎的只給妹妹炖魚湯?難道我不是客人麽?許久不見,三哥竟是忘了我?”

金三簡直對這對姐妹不堪其擾,退出去的時候,耳朵根子都紅了。蝶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有點不明白其中的關節,但也覺得氣氛有些好笑,便急忙忙跟過去幫忙。

室內只剩下了小院兒和錢淑媛,小院兒把錦盒裏另一枚名章遞給她:“聽我的,抓住三哥,再不要去想什麽廢太子了。”

本朝雖然崇尚名節,但是對女子改嫁并沒有禁忌,婚戀有一份闊達與自由。錢淑媛聽聞小院兒這樣說,自然就明白自己為何會找人替嫁的事情,小院兒大概早已經清楚。心裏想到這幾個月來的遭遇和途中失去的孩子,臉上不由難過起來。

其實最初知道自己被鄭湧無情抛棄的時候,錢淑媛确實心碎到了想要自盡的程度。這真是一段屈辱的傷心事。其實在小院兒到來之前的幾天,錢淑媛已經将自己的事情,跟玉樓春和金三都說了,金三并沒有對她有絲毫的嫌棄,沉默寡言中慢慢的同情與心疼。

此時聽小院兒說出來,錢淑媛卻覺得沒有那麽傷心了。

小院兒将她攔在懷裏,輕輕撫摸她的脊背,仿佛片刻之間,就找到了做姐姐的感受。

“都過去了……我們都會好好的。”

錢淑媛低頭抹抹眼淚,對小院兒說:“這世間真的是無巧不成書。”她頓了頓,喉嚨處有幾分嘶啞,又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思量了片刻才說:“希望你也不要怪罪于我父親。”

小院兒對于錢仲謀,是有幾分嫌厭在心頭的,若非他自私自利,自己也不會做了替嫁的棋子,但是命運似乎又因此給了她一個值得托付的良人,于是此時此刻,竟然也說不出對錢仲謀的心緒到底是恨意多些,還是已經寬宥了。

“若非令尊,我也不會遇到殿下。”小院兒不想讓錢淑媛思慮太重,于是還是故作了幾分輕松地說:“還希望你不要怪我搶了你的姻緣。”

錢淑媛聞聽,不由得一笑,指着外頭冒了炊煙的柴房,對小院兒說:“老天爺把姐姐的那份,勻給我了。”

·

沈無咎在前廳與玉樓春攀談着不鹹不淡的話題,眼睛都落在玉樓春的身上。明明是比他年長十幾歲的女人,早應該洗盡鉛華、風韻不再,玉樓春卻如同一塊璞玉請過歲月的洗禮和打磨,反而更加光彩熠熠。

見後院起來了炊煙,玉樓春和煦微笑着起身,對沈無咎說:“今日寒舍來了親眷,便不久留沈公子了。”

沈無咎才回過神色,忙謙和有禮地道:“多謝社主,今日能與閣下清談,沈某受益良多,便不多叨擾了。”

随後,沈無咎從身上拿出一錠赤足黃金的元寶,輕輕擱置在小幾上,對玉樓春再行一禮,道:“這是給社主的酬謝,學生孑然一身,除卻金銀,身無長物。”

最後一句說得格外自負,玉樓春是見過名利場的人,眼睛甚至都沒有落到金元寶上,仿佛十分不介意那是一枚銅錢還是一錠金子,對她來說都似乎無所謂,只輕飄飄說一句:“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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