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級的時候老師讓大家站起來說自己的理想,在一片“聯合國秘書長”“天文學家”“國家主席”的宏大志願中,他拖着鼻涕站起來說,“我以後想過好日子,舒服的好日子。”

大家笑他,什麽破理想。

可是後來我們雖然從來沒有熟識過,他卻一直生活在我周圍,每次看到他,都仍然是閑适的笑容,差不多的成績,輕松快樂的樣子。

舒服的好日子。

我又想起沈屾,仿佛飛蛾撲火一般咬定青山不放松,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可是我想她一定過得酣暢淋漓絕不後悔。

那麽我呢?我有安逸的可能,卻不甘平庸聽從家長的安排考振華,然而因為的确很平庸,所以生活的金字塔把我壓在了中間,仿佛漢堡裏被沙拉醬淹沒的肉餅。

小張帆的四驅車又開始嗡嗡地繞着跑道轉圈了。

我卻突然覺得自己像是騎着自行車上高速公路的傻子。早晚被撞得血肉模糊。

期中考試(上)

No.76

考試前一天放學的時候學校要求我們把書桌裏面所有東西都清理回家,打掃教室為考試做準備。我書桌裏面積累了太多的練習冊——是的,很難為情,但是我必須承認,我買的練習冊數量是餘淮的兩倍,看見別人做什麽我就買什麽,結果積壓成災。

沒有一本好好地做過。後來被餘淮教訓,每一本練習冊的思路都是完整的,時間有限,給自己增加那麽多負擔,還不如一開始就踏踏實實只專注于一兩本。

不過雖然這樣說,他還是拎起了我沉重的布袋。

“書包你自己背着吧,這個我幫你拎。你家在哪兒?”

我想我是有點臉紅的。

“那個……那個……你要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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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臉理所當然,“廢話,你自己搬得回去嗎?”

不顧我少女情懷的扭捏作态,他已經大步朝門口走了。

我們倆歡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忘記了那周本來輪到我們值日。

夕陽暖洋洋的,我發現每次我有機會和他獨處的時候,都是黃昏。

很短暫的美好時光,就像太陽很快要落下去。

振華校舍建在繁華市中心,車馬如龍,熙熙攘攘的放學大軍和來接送孩子的私家車公家車擁堵在一起,我跟着餘淮的步伐從凝滞的車流縫隙中穿梭自如,他個子高,步子大,我需要很努力地才能跟上他。

我估計布袋的拎繩很細,正想問問他會不會勒手,湊近了才注意到他自言自語念念有詞。

“明明也不做,都是空白,留着幹嘛,扔了算了,這麽沉……”

你唠叨個屁啊,是你自己要送我的好不好?

我退後兩步,關心的話都咽回去,恨不得拎繩細成鋼絲,勒不死他!

然而有時候還是會遇見同班同學,比如結伴晃晃悠悠的簡單和β以及徐延亮(真不知道這三個人為什麽出現在一起),看到我們的時候竟然都露出促狹的笑容,鬼兮兮的。

我假裝沒看到,紅着耳朵,故作鎮定地大步向前。

前面的男生,背上搭着校服,又穿上了那件黑色的T恤,高高大大,晃晃蕩蕩,安心得一如初見。

No.77

“喂,你天天戴着耳機,都在聽誰的歌啊?”

我自習課做作業的時候喜歡聽随身聽,可是餘淮從來不聽,他說他戴上耳機就沒法專心,而我則需要帶上耳機才能不在做題的時候胡思亂想。

“誰都有啊,只要好聽,不管是誰的。不過……我聽周傑倫比較多吧,你呢?”

他仰頭想了想,“我比較喜歡beyond.”

我點點頭,“我記得,主唱死了。黃家駒的詞曲都寫得很好的,當年的香港樂壇大多□其實都是翻唱的外文歌,重新填詞而已,他們的原創才是香港樂壇真正的輝煌。”

他挑眉,“啊喲,你還知道的不少嘛。你喜歡哪首歌?”

其實beyond聽的很少,畢竟是粵語歌,不過不知道怎麽,那種小小的好勝心讓我不想說出《光輝歲月》《海闊天空》等等那幾首耳熟能詳的歌,所以一歪頭,很大聲地講,“我喜歡《活着便精彩》。”

其實我壓根沒聽過,只知道歌詞和歌名。

他驚喜地大叫,“啊啊啊我也是啊,你是第一個跟我喜歡同一首歌的人!”

我張大了嘴巴,慢慢地才把表情調整到正常。

他在高興什麽我不知道,我知道我在高興什麽。

随便胡謅都能成為共同愛好。其實,我們是有緣分的,是吧是吧?

一定是的。

No.78

我家離學校不遠,步行的話只要二十分鐘。因為是老房子,所以難免小區裏面有點雜亂,我第一次因為這些碎磚亂瓦和塑料袋而憤怒。

總歸是希望這一路繁花遍地,回憶會更美麗一些。

他把袋子遞到我手上,我的胳膊往下一沉,這才體會到袋子究竟有多麽重,隐約看到他手上被勒出來的紅線,橫穿掌心。

“我就不送你上樓了,你不是說你家在三樓嗎,也不高。否則讓你爸媽看見,會誤會的,我可不想被你爸拎着掃帚追的滿街跑。”

我想象了一下這個場景,竟然覺得很甜蜜,克制不住有些向往,但還是一鞠躬,大聲說,“多謝啦!”

他擺擺手,“天快黑了,快上樓吧,明天別遲到。”

他手插在兜裏,轉身晃悠悠地走遠,書包和校服都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我假裝進了樓門洞,估摸着他走遠了,就重新探出頭,站在路邊目送墨蘭色天幕下餘淮漸漸模糊的背影。

很多年之後我還記得這一幕。

好像那時候我就已經看到了故事的結局。逼仄擁擠的青春裏,他送我一程,然後轉身踏上自己的旅程。他的世界很大,路很長,很遙遠,我只能站在自家門口,獨守着小小的天地,目送他離開。

他活着,便精彩。

No.79

考號随機分配,我和餘淮的考場都在一年一班。我趕到考場的時候,剛好看到餘周周和另外一個女生在門口。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打招呼,雖然說是初中校友,畢竟當初不認識。正在我猶豫的時候,倒是餘周周身邊的女生朝我微笑了起來。

那是個氣質很特別的女孩,長得很有棱角,皮膚有點黑,頭發半長不短。我并沒有想到她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女生會率先跟我打招呼,愣了一下,笑回去。

“你是不是叫耿耿?”

我點頭,“你是……”

餘周周一直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聽到我們說話才擡起頭,夢游一般朝我點點頭。

我也趕緊趁熱打鐵,“餘周周吧?我是耿耿,也是13中的,現在在5班。”

她笑了,眉眼彎彎,和我初中第一次見到她時候有一點不一樣,我說不出來為什麽。

旁邊的女孩面色有點冷,也不再笑。我意識到自己把人家甩在了一邊,很不好意思,所以趕緊轉回頭對她賠笑臉,“你是……”

她說,我是辛銳。

我臉上茫然的表情讓她很失落,卻又好像松了一口氣,搞得我莫名其妙。

這時候餘周周接過話茬,“你在一班考試?”

我點頭,“我記得你在一班啊,今天在自己班考試?”

她搖頭,“昨天把兩本書落在桌洞裏面了,回來拿。”

教室裏面已經有幾個人坐在那兒了,我探頭進去,一眼就盯到無所事事的餘淮坐在靠窗的第三排,餘周周一進門,他突然正襟危坐,朝她點頭微笑,假的要死,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人家只是很淡地說了聲早上好,沒停步,彎腰從中間那組第五排的某一桌裏面掏出了兩本花花綠綠的書,好像是漫畫的合訂本,抱在懷裏,從後門離開了。

我跑進門,把演算紙卷成筒敲在仍然靈魂出竅的餘淮頭上。

“看什麽看,你果然見到好看的小姑娘就切換到傻缺模式啊!”

我剛說完,往後一退,就踩到了一個男生的腳。

一個趔趄。這個家夥是什麽時候神不知鬼不覺飄到我背後來的?

回頭怒視,才發現那是個很好看的男孩兒,白淨溫和,長得很順眼,不是耀眼的英俊,卻非常親切。

于是沒出口的斥責用一個大喘氣就變成了結結巴巴的“對對對對不起”。

聽到餘淮在背後嗤笑,“嘿喲,您有什麽資格說我啊?耿耿同學?”

我頓時覺得很沒面子,于是不敢回頭去看餘淮,只能傻呆呆地對着眼前的男生不住地點頭哈腰說抱歉。

長得好看是罪啊,我在心裏對着面前的少年碎碎念,你們這種人,遲早要下地獄的呀。

男生擺擺手,笑了一下說沒關系,就專心致志地蹲在地上研究他身邊書桌的桌洞。

那是餘周周的桌子。

雖然我覺得這種行為很變态,可是也不好打擾人家,尤其當人家變态得很帥的時候。

所以坐到餘淮前面的第二排,轉過頭輕聲問他,“你怎麽誰都認識啊,餘周周是我們學校的,你怎麽認識她的?”

他沒理我,反而很大聲地喊,“林楊,你幹嘛呢?”

原來是餘淮的初中同學,他提到過的那個超級賽亞人。

叫林楊的男生撓撓後腦勺,竟然迅速地臉紅了。

“沒事……沒事……”

“那你幹嘛繞着我小姑姑的桌子打轉?”

我和林楊一起大喊,“她是你小姑姑?!”

在餘淮一臉得色頗為欠扁的時刻,我卻注意到林楊靈魂出竅的窘樣,他盯着桌子,食指輕輕地敲着桌面,喃喃自語。

“那……那……那我豈不就成了……你小姑夫……”

在我和餘淮目瞪口呆的時候,他好像大夢初醒一樣,連連擺手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剛坐下,就屁股着火似的跳起來奔出門外了。

我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餘淮卻眯起眼睛笑得很邪惡。

“什麽時候有機會灌他兩斤二鍋頭,我倒要看看他還能說出點什麽來。”

期中考試(下)

No.80

世界上最短暫和最漫長的時間都在考場上。考試結束前一分鐘你發現自己有一道計算題從第一步開始就抄錯了題,時間就在你來不及驚呼的那一刻開始加倍流逝,你的筆尖已經開出了花,思路就像黃果樹瀑布飛流直下,可是鈴聲永遠走在你前面。

有時候我真的很擔心,如果時間始終以這種速度消失,一扭身,我就能從背後的鏡子裏看到自己如瀑青絲轉瞬成雪。

雖然我沒有如瀑青絲。我是短頭發。

然而如果讓我選擇,我倒是寧願經歷這種驚心動魄一分鐘,讓卷子帶着我未完成的遺願随着監考老師遠走,也不願意獨自坐在那裏面對很大一片空白,聽着周圍沙沙的答題聲和翻頁聲,好像要等到地老天荒。

那時候視野裏面是一片空白。并不是說我昏過去了——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對你形容那種色調。桌子、椅子、講臺、監考老師、牆上的黑板、黑板上面的紅色大方塊字,“敦品勵學,嚴謹求是”……

這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層淡淡的白色。好想你已經來到了天堂,卻又不耀眼。你假裝自己在做題,可是實際上筆尖都不曾落在紙面上,只是為了和別人一樣忙碌,躲避監考老師的目光,搶救岌岌可危的尊嚴——盡管如此,那層白色還是在你的視野中晃動,久久不去。

等着,聽着,思維游離在試卷之外,難堪的空白許久沒有任何改動,趴在桌子上也遮不住。時間都在別人的筆尖上,獨獨把你遺忘了。

獨獨把你遺忘了。

No.81

所有科目都結束的那天下午,我終于等到了最後的鈴聲。明明需要更多的時間,卻再也不想琢磨那些題目的解法,寧肯趕緊宣判死刑,讓我死也死得踏實。

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回頭看到餘淮和林楊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在談論什麽,餘淮伸出右手,豎着大拇指,比比劃劃。

“氣旋不是上升氣流嗎,大拇指向上,四指方向自然彎曲,氣流就是逆時針轉啦,所以是西北啦西北!”

林楊搖頭,“我當然知道氣旋是什麽,可是那道題明明是高壓反氣旋。”

他們兩個還在争論,我已經無話可說,最後一門是地理,這個科目很快就會在全省會考之後與他們say goodbye了,有什麽好讨論的?

無論如何,都結束了。

餘淮看到我,中止了與林楊的交談,轉身熱情地朝我招手。

“考得怎麽樣?”我趕在他講話之前趕緊先問。

他聳聳肩,“就那麽回事兒呗,還行吧。你……”

在他把“呢”反問出來之前,我連忙笑着問林楊,“小姑夫,你呢?”

林楊又漲紅了臉,我笑出聲,他卻很快反應過來,老神在在地把手插到兜裏,挑眉看看餘淮,又看看我。

“我什麽時候成了‘你們倆’的小姑夫了?”

“你們倆”咬字非常準,我都聽見心裏咯噔一聲,好像不小心失言講出了自己都不敢承認的真心話。

餘淮擡腳就要踢林楊,被林楊反手抓住小腿差點掀翻,他們就開始拉拉扯扯拼命想要把對方按在地上,兩個大男生扭來扭去的,我都不忍心看。

看了就會想歪。

終于一班的同學們紛紛湧入教室,餘周周安然坐到座位上的一刻,我咳嗽了一聲,林楊立刻就像踩了電門一樣繃直身體,然後一個魚躍就逃出了門,把仍然戰況不明的餘淮獨自扔在垃圾桶旁邊。

在林楊跑出門的瞬間,門口出現了一個極為俊秀的男生,高大挺拔,抱着書本邁着很穩重的步伐慢慢走進來。

又是一個看着眼熟的男生,說不定也出現在我亂拍的某張照片裏面。他身上的氣質和林楊的那種鮮活溫暖、偶爾犯傻冒失的感覺很不同,我說不清。

總覺得他來錯了地方,即使在溫和地笑着,與周圍人閑聊寒暄,卻總是跟旁邊這些渾渾噩噩的學生格格不入,說不上哪裏,過分精致,過分耀眼,過分疲憊。

餘淮收斂了笑容,推了我肩膀一下,“看什麽看,趕緊回班。”

那一刻我甚至差一點就脫口而出,“帥哥憑什麽不讓看,你嫉妒啊?!”

憋住,帶着考完試難得的複雜好心情出門。

然而邁出一班門口的一瞬間,我聽見餘淮用很平靜的口氣“順帶提及”——“那是楚天闊,摸底考試的第一。……好像也是咱們這屆的中考狀元。”

然後我就明白了那句“看什麽看”裏面包含着怎樣的情緒。餘淮自然不是小肚雞腸只知道妒忌的男生,他很嚴肅地收斂情緒推着我離開教室,應該是在面對心目中的競争對手時候的正常反應吧。

世界上沒有人萬事如意。我坐在考場上獨享漫長的空白時間,在另一個空間裏,餘淮也有他的高山要爬。

No.82

回班才是受難的開始。

我趴在桌子上,周圍鬧鬧哄哄對題的聲音擋也擋不住。餘淮是周圍人圍攻的焦點,我就是焦點旁邊的炮灰。

“這次數學出的什麽題啊,選擇題那麽多陷阱,我連着好幾道都選錯,幸好看出來了,結果導致後面每道題都要小心翼翼讀好幾遍生怕看錯被耍,差點就答不完卷子了。”

義憤填膺抱怨了那麽多,最後該做完的還是都做完了,改選對的還是都選對了,所以這個女生到底在憤慨什麽??

“別提了,那作文我根本就不知道該寫什麽,我估計我肯定跑題了,48分都拿不了,要命啊!”

挑一個整場考試中最拼運氣的部分來擔心,你有意思嗎??

“啊喲喂那個英語啊,我聽聽力的時候好幾次差點走神,那是什麽口音啊,英不英美不美的,跟喝多了似的,我第一遍的時候完全沒聽懂!”

你丫費什麽話,不是還有第二遍嗎?你第二遍不是聽懂了嗎?叫喚你妹啊!

他們就這樣圍在餘淮周圍七嘴八舌地邊對答案邊抱怨考試的變态,我趴在桌子上,看餘淮左右逢源,緩緩閉上眼睛不想說話。

“考完了就不提了,張平沒過來呢吧?走走走趁現在下去買點吃的!”餘淮大手一揮就把一群人都拽走了,我睜開眼,看到他走在最後,正回頭朝我狡黠地笑。

我也感激地回了個笑容,嘴角很快耷拉下去。

好像終于撐到電池壽終正寝的劣質洋娃娃。

No.92

張平笑哈哈地,面對底下仍然抱怨不休的同學們,什麽都沒說,轉身在黑板上開始寫字,刷刷刷,字很醜,但足夠大,所以極有氣勢。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我們漸漸安靜下來,好奇地看着他。餘淮的食指不住地扣着桌子,皺着眉頭怎麽也想不明白張平又抽什麽風。

“同學們啊,你們知道這首詩的出處嗎?”

“不是小白臉毛寧唱的那個《濤聲依舊》嗎?”β在後面舉手,全班大笑。

張平剛剛笑而不語的範兒被嚴重打擊,他趕緊調整了情緒,白了β一眼,繼續說。

“這個作者啊,名叫張繼,當年落榜,很不爽,很不爽,夜宿寒山寺——就是寒山那裏的佛教招待所,心情抑郁,失眠,就出門游蕩,寫了這首詩。”

“這首詩後來千古傳誦,張繼自然就名留青史,但是大家想想,當年的那個狀元到底做了什麽,又留下了什麽呢?誰也不知道。所以說啊,同學們,落榜不是問題,考得不好也沒關系,東方不亮西方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有些東西,沒你想象的那麽重要。”

大家開始起哄,鼓掌,張平眯起眼睛笑嘻嘻地站在講臺上,雙手背在後面很享受的樣子,俨然一位新上任的邪教教主。

餘淮卻破天荒沒有跟着湊熱鬧。

我笑了一會兒,側過臉看他,“怎麽了?”

“死了以後名垂青史,有什麽用啊?活着的時候那麽憋屈。快樂是自己的,成就也是自己的,後人唱贊歌,有個屁用。”

我愣愣地,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這個世界太複雜了,那麽多的活法,我們卻總要褒獎某幾種,貶低另外幾種。可是仔細想想,到底怎樣才是對的?

誰知道。我們只有活過一遍之後才會明白,可是那時候剩下的感覺只有一種,名叫後悔。

家長會篇(上)

No.93

張平沒有食言,度過了一個短暫而惶恐的周末之後,周一早上升旗儀式的時候,就有些同學開始散播各種關于每學科學年最高分的消息。我才聽說有些同學周六周日的時候被叫到學校幫忙核分數排榜出成績單,在明确分工的流水作業下,成績就像某種産品一樣從打印機中連續不斷地吐出來。

我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考多少分,一點都不關心,甚至希望它出不來才好呢,誰一個不小心把教務處點着了,電腦和卷子一起燒光,天下太平。

我再一次高舉着相機,對着四周亂拍。

一群人圍在一起叽叽喳喳,中心人物看不清,只有一個背影,似乎是楚天闊,只是有點像。

一個女生捧着不知道什麽書低頭專心地看,眉頭微皺,因為背後一個把發尾挑染成紅色的莫西幹頭男生嬉皮笑臉地在背後拽她的辮子。

還有好多焦距模糊的照片,但是總能找到一兩個陌生的臉孔,清晰,鮮活。

我低頭看着,在嘈雜興奮的人海中。突然間覺得心裏平靜了下來。

之後還會有很多很多的考試,如餘淮所說,是的,我們都會習慣,習慣到想不起來每一次考試的成績和排名。他們自然也不會記得這樣一個星期一的早上,這樣一個毫無特征的升旗儀式。

可是我記得。他們自己随手丢棄的青春影像,都在我手裏。我是整個操場上,最最低調的富豪。

我覺得自己笑得也許很悲壯。可是卻沒有勇氣自拍。

我拍下了他們的青澀年華,卻把自己的那份遺忘在了照片的背後。

No.94

每一科老師進門時候都會懷抱一大摞卷子,急匆匆地邁步進來,巡視教室朝課代表示意,然後将卷子遞到他們手裏,一言不發倚着講臺看課代表指揮幾個同學分發卷子,屋子裏面嗡嗡嗡響不停,可是仔細一看,似乎大家都沒有講話,神情肅穆,充滿期待又有點恐慌。

所以我就很奇怪。那麽這種嗡嗡的說話聲音是來自哪裏的呢?

韓敘是數學課代表,張峰面無表情地将一沓卷子交到同樣冷面如霜的韓敘手中,仿佛是魔教的傳位儀式一般莊重。

數學是我考得最爛的一科,成績卻是第一個發下來。明知自己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偏偏心裏面仍然在打鼓,絲毫沒有那種心如死灰的自覺。我一直在安慰自己,數學就數學吧,一下子死利索了,也是一種福氣,剩下的科目就會只高不低了。

可是當韓敘頂着一張死神般的蒼白小臉走近我的時候,我仍然下意識地抓住了身邊的什麽東西——竟然是餘淮的手。

我能感覺到他和我的身體一起震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舉動,還是因為我的手冰涼如死屍。

然而他卻并沒有掙脫。

那一刻大腦已經不運轉了。卷子輕飄飄地從上空落下來,就像電視劇裏面太監扔給冷宮娘娘的三尺白绫,清高飄渺得十分嚣張。

148?

No.95

我張大了嘴,尚存的理智讓我歪腦袋瞄了一眼左側裝訂線內的名字。

哦,餘淮的。

他皺着眉用閑置的右手拽到他面前開始認真盤查到底那兩分扣在了哪裏,一邊翻,一邊說,“你手怎麽那麽涼啊?期中考試而已,真這麽害怕啊?兩眼一閉就過去了!”

我狠狠地甩下他溫熱的左手,可是不知道說點什麽反駁他。不過這樣一鬧,反倒不緊張了,手指雖然仍然很涼,卻不再僵硬。

“不好意思啊,”我讪笑,“我……不是故意……”

餘光瞄見他的喉結不自然地上下滑動,但是語氣仍然很淡。

“冰死我了,下不為例。”

切。我撇撇嘴。

不過,下不為例指的究竟是不能抓他的手呢,還是不能在手很涼的時候抓他的手呢?

如果我捂熱了,難道就可以嗎?

他的那張臉太淡定了,我很難不胡思亂想。正在此時兩三張卷子像是被風吹過來一般飄到我眼前。

什麽都不用看。那慘不忍睹的鮮紅分數讓我立刻确信這是我的那張,急忙趴在桌子上護住,緊張地朝四周看。

餘淮眨眨眼剛想說點什麽,突然簡單面紅耳赤地喊我。

“……耿耿……你撲住我的卷子幹什麽……剛才不小心……你還給我行嗎……”

我讪笑,站起身把卷子遞還給了她。

原來這種分數不只有我能考出來。簡單果然是能夠共患難的姐妹。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看錯她。

No.96

一整天的轟炸結束,我已經麻木了。老師講卷子的時候我就用紅色的中性筆認真地記,記得滿卷子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筆跡,妄圖将鮮紅的分數淹沒在我自己掀起的紅色海浪中。

至少這樣看起來就不會那麽刺眼。

成績單發到手裏,左起姓名,然後是數語外物理化學成績,一個總分加和,緊接着是史地政成績,最右邊是八科成績加總。

也就是說,有兩個總分,然而真正重要的是第一個總分。史地政不過是意思意思而已,畢竟大多數人還是要學理科的。

我發現成績單排榜上的第一名竟然是β——正在疑惑,看了一眼最右邊,她的分數也不高啊?

這時候張平在前面清了清嗓子:“咱們成績單呢……我跟徐延亮商量了一下,用的是随機排序,就不搞那麽血腥的大排名了,樂意研究的同學自己根據右邊的總分排一下大致的名次我也不反對,看看自己是第幾梯隊的,也有個努力的方向。我就說一下前三名吧,第一名是韓敘,第二名是餘淮,第三名是張靓靓,韓敘和餘淮都排進了咱們學年的前三十名,大家鼓掌祝賀一下哈。”

我松了一口氣。雖然不排名不代表名次不存在,但至少,面對着這樣一張密密麻麻的成績單,估計大家也只是看一眼總分估摸一下大致順序,不會太過計較。我的面子某種程度上得以保全,不由得朝張平感激地一笑。

他竟然看到了,也很得意地揚揚下巴,摸摸後腦勺。

當然我也聽到班裏有人很不滿地抱怨,“搞什麽啊,亂七八糟讓我怎麽排啊!”

我黯然。和我這樣只想遮羞的人不同,還是有很多人覺得搞這種維護隐私的排名表是非常浪費大家的時間精力的無用功。我想為張平鳴不平,卻又沒有底氣。

我小心翼翼問餘淮,“喂,你是希望名次排出來還是不排出來?”

他心不在焉,“對我來說都一樣啊。”

我嘆口氣。的确。反正他就在前三名。

他又轉過來,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說,“不過……其實還是不排的好,多無聊。”

我很大力地點頭,眼睛有點酸,“是啊,是啊。……多無聊。”

他沉默良久,我突然感覺手背一暖。

這次是他主動地捏了捏我的手,很小心地,很兄弟情義地,說,“會好的,慢慢來。”

No.97

我爸在飯桌上問起期中考試的事情,我沒搭腔,只是告訴他,周三就開家長會,五點整。

他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再接再厲,“那你們成績都出來了是嗎?”

我張了張嘴——不是不想告訴他,只是不想當着齊阿姨和張帆的面說出自己那慘不忍睹的成績——不管怎麽丢人,我只丢給自己家的人看。再怎麽說,她們也是……外人。

飯桌上有幾秒鐘的安靜,突然齊阿姨站起來盛湯,笑着說,“剛考完,哪能那麽快啊。耿耿,還要不要湯了,阿姨給你再盛一碗?”

我把碗乖乖遞過去,感激地一笑。

晚上我趴在書桌上什麽都不想做,門也沒關,隐約聽見客廳裏面我爸和齊阿姨的談話聲,中間夾雜着齊阿姨刷碗發出的丁丁當當的響聲。

“你去單獨安慰安慰她,我看她情緒不大對。我和帆帆在的話她有話也沒法跟你說。”

心裏面不知道是什麽感覺。自己老爸遲鈍得很,倒是一個外人心思透徹把你看得一清二楚,這無論如何也讓人感動不起來。

我爸依言進屋,順手帶上門,隔絕了張帆的四驅車和齊阿姨的刷碗聲,把一杯牛奶放到我桌上。我趴着沒起身,悶悶地說了一聲謝謝老爸。

“考得……不理想?”他試探地問。

我“嗯”了一聲。

“……排多少名啊?”

“我也不知道,我們班沒排名。”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極其感謝張平。

“……那……”他似乎沒話說了,站起來踱了兩圈,在我背後拍拍,又揉了揉我的腦袋,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常事,別太往心裏去。會好起來的,畢竟你入學就跟人家有差距,這個要承認,一步一步來。”

他這麽溫柔,我反倒從一開始一肚子怒火轉為了埋怨自己不争氣。的确有一段時間将怨氣都歸結為父母逼迫我進了一個不屬于我的變态學校,然而這一刻,卻深深地感到乏力。別人的孩子都有能力給爸媽帶來榮耀,為什麽我什麽都做不了呢?

我點點頭,鼻子堵了不敢出聲,側臉緊貼在桌面上,動起來的時候有點疼。眼淚順着眼角流下去,隐藏在臉頰和桌面之間,他看不到。

“要是理科學着吃力,不用着急,高一一過去,咱們就學文科,乖。”

家長會篇(中)

No.98

那些煩惱好像突然就都不存在了,我只記得我是要學文科的,我現在的痛苦只是因為我還沒有等來屬于我的一切,只是不适合,不是笨,真的不是笨,更不是世界末日。

如果是餘淮,一定會不屑地問,你怎麽知道學文科就一定會好起來?

我不知道。可是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即使老天爺打定了決心要滅了我,我也不能承認。承認了,就失去所有了希望和勇氣。我只有兩個選項,你總要給我一條活路,總要給我一條路來走。

早上睡不着,索性很早就出了門,到教室的時候裏面只有幾個同學,零零散散坐在座位上低頭溫書,都是我不熟悉的人。我一屁股坐上教室最後面的窗臺,背後是熹微的晨光,面前是空洞的後門。

教室裏面沒有人知道我在做什麽。窗臺上堆滿了各種雜物、練習冊卷子,還有一個足球一個籃球,在網兜裏,是餘淮他們的寶貝。我縮進雜物的空隙中,把大半的身子藏在窗簾後,脊梁骨緊貼着清晨冰涼的玻璃,寒氣陣陣。

想起十一之前大掃除的時候,張平面對窗臺上雜七雜八的東西痛心疾首,哭喪着臉,大手一揮将兩件校服一摞廢紙掃到地上,大聲說,“這他媽還過不過日子了?!”

全班爆笑。他自己回過神來,也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說,“不行啊,這樣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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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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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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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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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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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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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花:穿越之霹靂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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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居心叵測,讓他身敗名裂;師兄騙她感情,讓他死無全屍;
小師妹給她設下生死陷阱,就讓她生不如死!彈藥師借屍還魂,辱她者,她必辱之,害她者,她必千萬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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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要姐做皇後?行,領着千軍萬馬過了霹靂火雷陣先!
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