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5)

,大步飛躍。

我真的什麽也沒有想。所以那種感覺,那種朝着一個方向瘋狂奔跑的感覺,真好。

No.62

還好,離集合時間還差三分鐘,大家也正處于散漫狀态。

然而剛坐到自己班的區域,我就尿急了。

早上沒來得及上廁所,喝了袋牛奶奔過來,現在很想上廁所。

我跟張平請假,他眉毛耷拉下來活像八點二十的挂鐘。

“馬上要開始了,你趕緊的,……去吧去吧去吧!”張平連發火都只能用乘以三的方式表達他的憤怒。

我嘿嘿一笑敬了個禮。

氣兒還沒喘勻就又站起身朝主席臺下面的廁所奔。從書包裏面掏面巾紙的時候側過臉,突然看見餘淮正和一個女生講話。

女生面對餘淮,只留給我一個很窈窕的背影,校服抓在手裏,并沒有披上。身形看着有點熟悉。

淩翔茜。

不過讓我留心的并不是淩翔茜,而是餘淮。他的臉對着我的方向,明顯不是平時那副“淡定”的樣子,他在笑,很社交性的笑容,淩翔茜說什麽,他就捧場地點頭,非常有禮貌,就是看着有點假。

也許他并不假,是我酸。

我看得有點呆,直到耳邊響起張平炸毛的大吼,“你不憋得受不了了嗎?怎麽還不趕緊去?!”

No.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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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廁所磨蹭了好久,直到主持人宣布儀式開始,禮炮聲響起。

振華真拽,早就聽說,是88響的禮炮,代表88年。

我不想回班,就靠在主席臺下面的欄杆上,目光空茫地望着空曠的草皮,一聲聲數着禮炮。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麽。

呆着沒事兒別總追求浪漫。我剛剛旁若無人地狂奔,文藝情緒泛濫,轉身就讓人照腦門拍了一悶棍。

“怎麽不回班級坐着?”

我回頭,是學姐。說實話我還是有點緊張,總覺得她會扣我們班級的評比分數。果然是小學時候在走廊裏追趕跑跳被抓導致的心理陰影。

“現在放禮炮,往回跑太煞風景。我出來上廁所。”

她點頭,“放到多少了?”

“這聲是28響。”

“咱們學校真拽,國慶也放不了這麽多啊,居然真的放88響。”

“是啊,而且一聲一聲這麽慢,等到150年校慶的時候,豈不是要放一上午?”

她眼睛看着遠方,想了想,認真地說,“估計那時候就改成150響的鞭炮了吧,省時間。”

我笑了,但是嘴角有點酸。

她并沒有趕我走,作為帶着紅袖标的工作人員,竟然和我一起趴在欄杆上發呆。四周很安靜冷清,熱鬧的是頭上的主席臺,各種領導各種代表都在我們頭上發表演說,至于說了什麽,我沒聽。

清晨的風舒爽溫柔,撩起她額前的細碎的劉海。我偏過頭,“學姐,我叫耿耿。”

“耿耿?這名字有趣,怎麽寫?”她笑了。

“……就是耿耿于懷的那個耿耿……”

耿耿于懷。說完我自己也苦笑起來,“你說我爸媽起的這個名字……”

她微微皺着眉頭,“挺好的呀,不也是忠心耿耿嗎?”

“好什麽呀,”我撇嘴,“前一個形容小心眼,後一個形容看家狗。”

她大笑,很動人。

“那我的名字也很怪。”她指指自己的胸牌,我才想起湊過去看。

“洛……”我猶豫了一下,枳?這個字怎麽讀?四聲嗎?那麽這個名字起來像洛智,誰家父母給孩子起名叫弱智啊?

她眯起眼睛,表情很危險,“想什麽呢?第二個字是三聲,和只要的只一樣,你在胡亂聯想什麽諧音吧。”

我讪笑的同時才想起“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語文知識都還給初中老師了。

不過無論如何,枳并不是一個寓意很好的字。我問她為什麽,她笑了,說媽媽是南方人,家裏原來有一片橘子園,本來是要叫洛橘的,結果瞎眼算命的硬給改成這樣了,說為了躲命裏的劫數。

我詫異,“你樂意嗎?”

她做了個鬼臉,“我想說no,奈何那時候還沒長牙。”

No.64

如果我幼年有千裏眼,能預計我爸爸媽媽最終的結局,一定會阻止他們讓我叫耿耿。這個名字如今看起來,太諷刺太尴尬了。

“不過,寧肯信其有,”我拍拍洛枳學姐的後背,“算命瞎子也許說的對呢,度劫數最重要。”

“你還真信啊,算命的人說話……”

她的笑容忽然停頓,然後悄然隐沒。

我不明就裏,只能呆望着她。

“各位領導,老師,同學們,大家好,我是二年三班的盛淮南,很榮幸今天能站在這裏代表全體在校生發言……”

她的臉逆着光,只能看到晨曦給她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我不知道怎麽突然不敢講話,揚聲器裏面是清冽的男聲,襯得周圍很安靜。

所以就這樣恢複到了一開始那副并肩發呆的狀态。我拄着下巴,被風吹得很舒服,幾乎要睡過去了。

直到聽見她笑着說,“算命的人說話你也信,不管叫什麽名字,該度的劫數,一個也不會少。”

順暢得好像剛才我們的對話從來沒有莫名中斷一樣。

演講的人似乎說完了,觀衆席上又響起了掌聲。

“所以命裏會遇上的呢,都遇上了。”

我正想問問她到底什麽意思,她卻一把攬過我的肩膀送我往回班的路上走。

“這裏風大,趕緊回班吧,別感冒了。”

我走了幾步回頭,洛枳站在原地看我,笑容燦爛,和剛才的餘淮一樣虛假。

校慶(下)

No.65

典禮進行得很順暢,我們這個神奇的國度裏所有被“預祝圓滿成功”的大會最終都會成功地被“祝賀圓滿成功”。

這樣的年代,找到一件确定無疑的事情也不容易。

文藝界和政界有頭有臉的人物來了不少,雖然我并沒有看到。我才知道原來振華真的走出去很多不一般的校友。

他們會被請回來參加校慶。但是我相信更多的是我這樣籍籍無名的家夥,我和振華的緣分,只有三年。

和那些同學的緣分,也許,連三年都不到,就像初中和我坐在同一個教室的同學,總有那麽幾個,連話都不曾說過。

我沿着看臺的邊緣,慢慢走回到五班的陣營。

遠遠地回過頭,洛枳是不是還站在主席臺下,我已經看不清了。但是很多年之後我還會記得那個瞬間,明明是陌生人的我們,在陽光燦爛的清晨,站在主席臺下面一同淋了一場雨,把沉默也澆得濕漉漉。

張平看到我的時候長出了一口氣,“我以為你掉廁所裏面了,趕緊回座位!”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安靜坐回到座位上。

那場典禮我什麽都不記得了,除了禮炮聲,就剩下坐在背後的簡單和β不停地哼唱蔡依林的新歌。那一年,借着周傑倫的東風,蔡依林轉型,新專輯頗受青睐。我從《看我72遍》一直聽到《布拉格廣場》,她們兩個人把一首專輯唱完,校慶典禮就結束了。

收拾東西準備回班的時候,還是不甘心地歪過頭去看餘淮的方向。他終于恢複了平常的樣子,和徐延亮他們幾個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說什麽。

我舉起相機,第一次反過來,對着自己輕輕地拍了一張。

臉很大,眼睛因為陽光強烈而眯着,顯得更小了。鼻頭和腦門油油的。

讓人忍不住想要删掉。

No.66

回班之後,徐延亮等一衆班委成員開始進進出出地準備下午的班會,剩下的同學有的吃午飯有的出門散步,雖然平時都是抓緊一切時間學習的好孩子,校慶當前,心裏不是不長草的。

我早上起得晚,着急出門忘記帶午飯,就坐在座位上啃面包。

哦,順便做物理練習冊。

後來想想,當時不知道在委屈什麽,那顆小心髒,攥在手裏都能捏出水。

想來想去好像整個班級裏面讓我覺得暖和的只剩下張平了,所以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物理。

當然,想法是一回事,能把題作對是另一回事情。

突然後腦勺被彈了一下。

“喲喲喲,轉性了啊,平時那麽活躍,怎麽今天改學術派了?過來幫忙!”

餘淮的臉晃得我心煩。

“又不是我一個人轉性,誰不會變臉啊,我又不是班委,幫什麽忙?舞臺劇的臺詞我都背熟了,放心。”

轉過頭接着啃面包。

他老半天沒出聲,估計是走了。

“你家平抛運動水平方向還做功啊?”

我吓得不輕,轉過頭就看見他那張大臉,“幹嘛?”聲音都發顫。

他用食指點着我卷子上的第一道大題,“我說這兒,平抛運動,水平做功為0,你想什麽呢?”

我拿出橡皮擦幹淨,說,“知道了,謝謝。”

他索性坐到我旁邊,似乎是剛剛跑完腿,滿頭大汗,手裏還攥着抹布。

“你怎麽了?”

“沒事兒啊。”

“你肯定不對勁兒。”

“我說了我沒事兒。”

他眯眼睛看我,“我又惹你了?”

跟你有什麽關系。對,你惹我了。你以為你是誰……我心裏想了N種答案,仍然無法解釋自己從清晨中狂奔的活潑少女變成現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勤奮學生的轉變。

然而智商死灰複燃。

“對了,”我拿出相機,“早上我拍了幾張照片,随手抓拍的,結果裏面有你一張,還有個美女和你站一塊兒呢,你等着我找給你看哈。”

他立刻興奮起來了,“真的假的?來來來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然後我哭喪着臉擡頭:“……怎麽沒了……”

他大叫,“我靠你行不行啊,照個像都能弄丢,小心我讓你做平抛運動!”

我那裝出來的八卦兮兮的假笑終于撐不下去了。

“我弄丢一張照片你就讓我平抛?”

他楞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我會當真,連忙擺手,“開玩笑開玩笑……”

“可惜了,”我努力裝作很真心的樣子,語氣卻輕描淡寫,“那個小姑娘特別好看,怎麽就找不到了……你認識她嗎?咱們級的?”

他點頭,“恩,我初中同學,淩翔茜,在二班。我和淩翔茜林楊他們在師大附中都是一個班的。”

我似乎是被他的口氣安撫了一下,假裝平靜也不是那麽困難了。

“你認識她?照片上看不出來啊,你特緊張,笑得也假。”實話實說,雖然有點惡狠狠的。

他明顯有點受挫,“是嗎?”

“對。”我萬分肯定,死死盯着他。

餘淮紅了臉,摸着後腦勺,傻笑,“……哪個男生跟美女說話不緊張啊……小爺我也是凡人……”

No.67

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來誘導餘淮說出剛才和淩翔茜的交談內容,幾乎耗費了我17年人生經歷所積累的全部智慧。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電視劇裏面那些處心積慮是這樣被激發出來的——當你開始吃醋,開始在意,開始嫉妒……當你開始喜歡一個人。

我一直笑着,就好象面對着鏡頭,可是照相的人遲遲不喊“一二三茄子”,所以你就只能一直僵硬地咧嘴,永無止境。

淩翔茜來找餘淮通知他們初中同學聚會的事情,順便聊了幾句自己班級的事情,以及散布在振華各個班級的老同學這兩個月來的近況。

“你喜歡她啊。”本來想用疑問句,然而說出來的時候,語調是下沉的,就那樣變成了陳述句。

餘淮又開始緊張了,而且臉紅。

我把嘴角咧到最大,“當然,誰不喜歡美女啊。我知道了,用不用我幫忙追她?”

最後一句話似乎把他震醒了,他忙不疊搖頭,“喜歡就要去追啊,我喜歡的人多了去了,喜歡分很多種,我還喜歡櫻木花道呢,難道我就要去搞gay?你懂什麽啊!”

我心裏漏跳了一拍。

“喜歡淩翔茜和喜歡櫻木花道怎麽能一樣?”我小心翼翼地确認。

“怎麽不一樣?”他伸手彈了我腦門一下,用力很猛,“你是不是發燒了啊,怎麽有點不對勁兒啊?”

然後我終于笑了。

這次是真的在笑。

在餘淮心裏,淩翔茜只是等同于一個二維人物。我把這個念頭加粗畫線,歷史性地印在了心裏。

于是生活又充滿了陽光。

張平,不好意思,我還是以後再報答你吧。

我合上物理教材,問他,“你們忙什麽呢,用我幫忙嗎?”

他挑挑眉毛,朝我的練習冊努努嘴,“不做平抛運動了?”

我也朝窗臺努努嘴,“是你想做平抛運動吧……”

他嘿嘿一笑,把抹布遞給我,“來,幫我擦黑板。他們要往上面寫藝術字。”

在我樂呵呵地清理黑板槽的時候,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怎麽有種被耍了的感覺呢?

No.68

班會非常圓滿。

這麽多天來,5班的同學第一次感覺到了成為一個整體的歸屬感。我才發現其實那些平時戴着啤酒瓶底埋頭苦讀的同學們也蠻有幽默感和搞笑精神的。

我們的舞臺劇大獲成功。白馬簡單背着韓敘上場的時候全班轟動,張平笑得嘴都歪了。最受矚目的吻戲上演之前我就聽β說簡單終于想到了好辦法來處理這個危機,于是我翹首企盼。

結果氣得我七竅生煙。

當韓敘皺着眉頭閉着眼睛湊近撞死的徐延亮的時候,身為水晶棺材的β突然上前一步拿一張碩大的白板擋住了兩個人的臉。

白板上面寫着三個大字,“馬賽克”。

……

後來β基本上被憤怒的觀衆用礦泉水瓶子給埋了,只有餘淮在一邊抹着眼淚說,“我太感動了。”

我問他為什麽,他說因為他站在門口,正好是馬賽克擋不住的地方,只有他看見,韓敘真的親了。

“他一向很認真。我覺得期中考試我肯定考不過他。……壓力好大。”他說。

不過,我最喜歡的節目是徐延亮和β搭配在一起演出的。據說當時徐延亮磨破了嘴皮子要求在“特長”那一欄上面寫下了“音樂天分”的β與他合奏。

β當時臉都綠了。徐延亮坐在簡單前面,β坐在簡單後面,他們兩個的隔空喊話被簡單惡意歪曲之後,這個組合就成了。

笛子和吉他的合奏。

這不是最奇怪的。我們終于知道β的音樂天分是什麽了——豎笛,就是13塊錢一把的白色塑料豎笛,你在各小學門口擺攤老大娘那裏都能買到,全市有售。

“我小學時候學得很認真,音樂老師的确誇過我有天分,我沒有吹牛。”

徐延亮恨不得把β剁成碎塊。

最後兩個富有音樂天分的人果然合奏了一曲耳熟能詳家喻戶曉的神曲。

……《魯冰花》

我真的很喜歡,你

No.69

鬧騰了一天。

小學到現在參加過那麽多的聯歡會,最最開心的并不是正在進行中,而是布置會場的時候。就像旅行中看到的最好的風光永遠在奔赴目的地的路上。

我低頭掃着一地狼籍,不用做值日的同學們已經陸陸續續離開了。張平忽然進門,把本來人數就不多的值日生叫走大半去幫忙打掃運動場,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教室裏面竟然只剩下了我和餘淮。

他在擦黑板。宣傳委員往上面塗了過多的油彩,擦起來很費勁。我拄着掃帚傻站在那裏,夕陽餘晖像溫柔的手,從窗子外伸進來,輕輕撫摸着少年寬厚的背,塗抹上燦爛卻不刺眼的色澤,均勻的,一層又一層。

恰到好處的溫度,微醺的風,我站在亂七八糟的垃圾堆裏,右腳輕輕踩着可樂罐,輕輕地,不敢弄出聲音,歪着頭,看他。

他轉過頭,眼睛圓睜,好像沒料到我這樣直直地看他,一瞬間臉紅了。

不過也許只是落日開的玩笑。

“魂兒丢啦?”

我笑,“差不多。你背影太好看,看傻了。”

他也很開心,每次我誇他他都不會反駁,反而轉過去,很誇張地扭了扭屁股,抖了抖肩膀。

像笨拙的新疆大叔在跳舞。

“喂,餘淮!”

他停下來,“做什麽?”

我搖頭,眼睛有點酸。熱鬧過後的寂寥搭配着夕陽的煽情功力,有種濕漉漉的感情悄悄爬上我的後背,讓我覺得很沉重。

他聳聳肩,轉回頭繼續擦黑板。

“餘淮?”

“你到底幹嘛啊?”

沒什麽,我只是想抓住點什麽。只是在我回家進門的瞬間再也不能放肆地大叫之後,在我不能在飯桌上面對另外兩個陌生家庭成員肆意談起學校裏的一切之後,在我想起期中考試就會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卻又不能任性地放棄之後,我想抓住點什麽。也許只是你的袖子,真的沒什麽。

真的。

我微笑,“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喜歡……”

他擡起眼睛,安靜地看着我。

“……很喜歡和你坐一桌。”

他張口,我立刻伸出食指大叫:“不許說你知道自己人見人愛!”

被我阻斷了經典臺詞的餘淮氣急敗壞,“那我說什麽,說我知道你愛我?”

你知道,時間停住,是什麽感覺嗎?

我知道。因為我的心跳也停住了。

然後始作俑者,那個惹禍的少年跳起來,滿臉通紅地用語無倫次的解釋修正了這個錯誤,指針撥動,我重新聽見時間和心跳的聲音。

低下頭,慢慢掃地,嘴角上揚,眼角酸澀,大聲說,“用不着解釋,誰愛你,瞎了眼啊?”

“什麽瞎了眼,小爺我人見人愛!”終于把臺詞說出來了,他很得意。

我歪頭:“我可不是一般人。”

你是凡人,所以你喜歡淩翔茜。我不是,所以,我不喜歡你。

一點也不。

No.70

我們放下手裏的掃帚抹布,并肩坐在講臺桌子上,腿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右手邊是窗外潤澤如水墨畫的夕陽,邊緣暧昧,虛虛實實,美得很假。

後來我無數次想起當年這個場景。我一直懷疑是不是我的記憶出現了什麽差錯。

那個聯歡會結束的黃昏,那麽長,又那麽短,那麽安靜,又那麽喧鬧。

那麽長,仿若一輩子的好回憶都被耗盡。

卻又那麽短,短得好像游樂場的旋轉木馬之于玩不夠的孩子。

那麽安靜,讓我不敢置信,所有人好像都退出了舞臺,給我讓位。

卻又那麽喧鬧,我的視野裏都是他精力充沛的笑容。

他給我講他們初中操場邊的那棵核桃樹,很高,有着特別的樹葉紋理。

“後來我才知道,竟然是我爸種的——我爸也是師大附中的學生,當年操場還是土路,他和他同桌在植樹節很能折騰地跑到外面去種樹了。其實只是鬧着玩,不知道從哪兒搞到的一個小苗子,就載進去了……”

誰知道,竟然長大了。

自己的兒子逃課的時候會坐在樹蔭下喝着冰鎮果汁躲避夏天毒辣的日頭。誰會想得到。

我卻在想另一件事情。

“你爸爸的同桌呢?”

“什麽?”

“我是說,她……”我也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還好念出來都一樣,“她現在在哪兒?”

餘淮聳肩:“你的問題還真怪。誰知道啊,肯定也當孩兒他娘了吧。”

“不過還好,他們還有一棵樹,”我揉揉眼睛,“有機會,我們也去種一棵樹吧?”

他答應得很輕易,聲音輕快,“好啊,有機會的吧。”

我說真的,餘淮。

然而偏開臉,沒有堅持。

No.71

“餘淮,你以後想要做什麽?哦,考北大清華嗎?”我随口問。

他顯然也是随口答:“切,我考得上嗎?”

我詫異:“他們說,振華前五十名,只要穩定發揮,都沒有問題。”

餘淮還是包裹着那層謙虛的面皮:“得了吧,我……”

“餘淮!”我板起臉,我不喜歡他這樣,“你能不能……真誠一點?”

這些好學生,默默地朝着上面爬,卻又擔心得意摔下來,所以總是用那樣戲谑大度的表情掩蓋真正的欲望。

我能理解。可是我不希望,我不希望餘淮面對我時候也是這樣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好吧,是我不對。我……呵呵,誰不想啊。”

是啊,誰不想。

“誰都想,可并不是誰都有可能,”我認真地看着他,“比如我,就沒有可能。而你卻可以。”

他沒有用廉價的話來鼓勵我。

所以我能坐在你身邊的時間很短,運氣好的話,打滿全場,三年。

我們肩并肩沉默。

我的腳不小心踢到他,剛剛要道歉,他就以牙還牙踢了回來。

我氣急,直接以佛山無影腳還擊。

鞋子相撞的時候發出撲撲的聲音,像沒心沒肺的歡樂節奏。他跳下桌子,拿粉筆頭砸我的臉,我當然不會示弱,抓過一截粉筆就甩手扔了出去。

然後直接砸在了适時出現在門口的張平腦門上。正中紅心。

No.72

我灰溜溜地繼續掃地,餘淮灰溜溜地繼續擦黑板。

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沉入了遠方的樓群中。天幕一片寧靜的藍紫色,讓人的心空落落的。

我又擡起頭,看了一眼還在擦黑板的餘淮——他仍站在那個地方,用力地塗抹着“歡”字最後一捺,而我腳邊還是那個空空的可樂罐。

好像時間變了個魔術,剛才的一切根本就是個夢,我們沒有移動分毫,然而時間,就這樣被偷走了。

悄悄地,毫無痕跡。

只是我自己,剛剛在打鬧的時候,的确偷偷拽住了他的袖子。

一瞬間,就被忙着逃離的他抽走了。

我輕輕拈着拇指食指,指間還有一點點棉質襯衫柔軟的質感,有點溫暖,應該也不過是錯覺。

高速公路上的自行車

No.73

我記得第二天早上是個陰天,張平站到講臺上開始講期中考試的事情,那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願意正過臉去看講臺,卻死死地盯着窗外不怎麽好看的灰色天幕。

後來我聽到粉筆和黑板摩擦的聲音,聽到張平抱怨餘淮擦黑板擦得不幹淨,聽到大家紛紛翻開筆記本來抄寫黑板上的期中考試時間地點和考場安排,紙片嘩啦啦地響,可是我就是沒有動。

直到餘淮推推我,“發什麽呆呢,抄考試時間!”

我終于還是認命地拿起筆。

那時候好像只有我還沉浸在校慶的歡樂氣氛中,不能自拔,仿佛黑板上的考試時間就是魔咒,我只要看一眼,啪地一聲,現實世界就撲面而來,擊碎所有美麗的泡泡。

我對餘淮說,我覺得我死定了。

餘淮笑,小小年紀,別老把死挂嘴邊。死?你想的美!

我依舊堅持,餘淮,我覺得我真的死定了。

他這才嚴肅地對待我的小情緒,嘆口氣,說,慢慢來,多考幾次試……

我等待他說“就會有進步”“會慢慢好起來”一類的美麗謊言,但是他停頓了一下,艱難地說——

“就會習慣的。”

多考幾次,你就會習慣的。

我們總是會不接受自己在某一個群體中的位置。抗争成功的人得到喜歡的位置,抗争不了的人,總有一天會習慣的。

想死?美死你。

只是在我沉默的時候,他遞過來一張小紙條。

“有不會的題趕緊問我。其實類型題就那麽幾種,觸類旁通,熟練了就好了。”

我把紙條攥在手裏,仰起臉,看到他傻兮兮地朝我微笑。

No.74

考試設置在下下周。用張平的話說,複習時間很充裕。

周四上午是語文,下午是數學。

周五上午是物理和化學,各一個半小時。下午則把歷史地理和政治混在一起三個小時答完,由此可見在文理分科之前,這三科在振華的地位。

張平說,周六周日老師們會加班批改卷子,周一到校的時候,排榜就會出來。

“我們多受點累,你們就少煎熬一陣兒。我記得我上學那會兒,學生們等待成績一科科出來,那叫一個慢性折磨啊,不等成績和排榜都出來,誰也學不進去新內容,所以以後咱們的考試都會盡快出成績,大家要适應快節奏,積極調整心态,總結經驗教訓,迎接下一階段的學習,哈。”

前半部分正經得不像張平。後面一個“哈”,全部打回原形。

“所以呢,估計周二或者周三,就會召開高一學年的第一次家長會,大家回去通知家長一聲,要請假的提前準備,哈。”

我把這些悉數告訴我爸,他點點頭說知道了,然後拍拍我的肩膀,又一次說,“輕松應戰,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上次進步了9名,這次……”

估計是他看到我的眼神太過哀怨,于是把後半部分吞了回去。

“這次……輕松應戰,輕松應戰。”

在政府裏面呆久了的人,就會變得和政府一樣,總是會說出一些自己和對方都不相信的話。

我每天晚上都K書K到十二點半,實在撐不住了就去睡覺。有時候我爸會在十點半左右他要睡覺之前敲門進屋說兩句“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才能考好”的廢話,估計他也知道神采奕奕往往換來的是大腦空白。當然我只能用“唔唔唔知道了”來回應,養足精神和認真備戰之間的矛盾,我們心照不宣。

以前吃完飯都是我刷碗,自從有了齊阿姨,我連家務活的邊兒都不用沾了,連收拾碗筷下桌她都會攔着讓我放下碗趕緊回去休息或者學習。

“耿耿不用動手,回屋歇會兒吧,要不看看電視放松一下,阿姨收拾就行,在學校累一天了,家務以後都不用做,交給阿姨。”

我很不好意思。不過由儉入奢實在太容易了,我用了兩天時間就抛棄刷碗這種好習慣,仿佛我這輩子從來沒刷過。

不過我也因為備考而變得很煩躁。說白了就是這個世界突然間沒有一個人一件東西讓我看着順眼。張帆迷上了四驅車,我爸成了他的車隊贊助商,每天晚上□點鐘,我爸和齊阿姨坐在客廳看電視,他就架起他的黑色塑料跑道開始調試設備。

其實關上門我根本聽不到多大的聲音,可是就那麽一丁點響聲,都能讓我的腦袋嗡嗡作響。

還好我還僅存一點理智和人性,沒有潑婦一般地跑出去把他的高速公路給大卸八塊。但是有時候齊阿姨敲門進屋給我送牛奶,我控制不好表情,回頭盯着站在門口的她,往往擺着一張你和你兒子欠我兩萬兩白銀的臭臉。

我真不是故意的。

配合上張帆在客廳裏制造出的迷你引擎嗡嗡作響,敏感如齊阿姨,很快就把我的表情理解為了壓抑着的不滿。

她尴尬地笑着,把牛奶放到我桌邊,很生硬地試探着捋順我的頭發,說,“累了就歇會兒,勞逸結合。”

然後在她出門後,我蹑手蹑腳跑到門邊偷聽,如意料之中聽到她訓斥小張帆,“趕緊把這玩兒意收了,瘋起來沒完了是不是?你安靜會兒行不行?”

我爸不明就裏,“你就讓他玩嘛。帆帆作業寫完了沒?寫完了就接着玩。”

然後我就聽見小張帆拆卸跑道的聲音。

他還是那麽乖巧安靜,從來不争辯,也不任性。我突然覺得自己特別混蛋,明明無能的是我,卻把責任推給一個很少有機會制造噪音的小男孩。

心裏酸酸的。我這是在幹嗎啊。

No.75

假裝出門倒水,看到張帆低頭默默拆跑道,就走過去,盤腿坐在地板上。

“怎麽拆了?不玩啦?”

他吓了一跳,擡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姐姐?……不玩了。……玩累了,吵。”

“不吵呀,”我抓起一個扁扁的賽車撥了兩下後車輪,說實話真不知道這東西好玩在哪兒,怎麽一群男生無論長幼都為之瘋狂,我做出一副非常有興致的樣子說,“架上架上,讓姐姐也跑一圈。”

張帆膽怯地朝齊阿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輕輕地幫我重新把軌道搭好。

我随便抓起一輛,說,“來,咱倆比賽!”

正要往上面放,被他攔了下來,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小家夥眼裏火熱的執着和極其專業的神情,“這個不行,引擎還沒調試好,輪胎磨損太嚴重了,拿這個,這個比較新,我剛換芯了,彎道肯定不會翻。”

一句也沒聽懂。我還是愣愣地接過來。

在賽車起跑的那一瞬間,張帆專注的神情讓我動容。我突然想起餘淮做題時候的狀态,我喊他好幾遍他也聽不到,和效率低下耳聽八方的我完全不一樣。

突然間心生感慨。這個世界屬于有天賦的人,也屬于認真的人,更屬于那些在有天賦的領域認真鑽研的人。

那麽我的天賦在哪裏呢?

張帆贏了。我爸替他歡呼,他不好意思地把我那輛車抓在手裏說“姐姐這個車還是沒調好,對不起,我再試試。”

然後就盤腿坐在地上開始拆卸。我摸摸他的頭,笑了,回身朝齊阿姨眨眨眼睛,回我的小屋接着配平化學方程式。

臺燈橙色的柔和燈光讓我的眼睛有點酸。我突然想起有個叫溫淼的小學同學,一個老是不緊不慢的男生。他的長相我都有些模糊了,卻仍然記得小學一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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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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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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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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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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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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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花:穿越之霹靂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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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居心叵測,讓他身敗名裂;師兄騙她感情,讓他死無全屍;
小師妹給她設下生死陷阱,就讓她生不如死!彈藥師借屍還魂,辱她者,她必辱之,害她者,她必千萬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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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要姐做皇後?行,領着千軍萬馬過了霹靂火雷陣先!
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