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四個字,(1)
(No.298——No.303)
我回到班裏的時候已經臨近聖誕節了。
今年的聖誕節班裏沒有任何動靜,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們還在興致勃勃地籌備元旦聯歡會,因為九班學我們開化裝舞會而義憤填膺。還記得徐延亮戴着一個豬八戒的面具出現在聯歡會上,β卻面色平靜地問他:“徐延亮,你怎麽不守規矩啊,你的面具呢?”
現在想來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看到我進門的時候,餘淮突然一下站了起來。
“不用……不用這麽隆重。”我往後退了一步。
“我只是想去撒尿。”餘淮紅着臉說。
“兩個星期不見,您用詞越來越粗犷了。”我颔首。
餘淮突然笑出來,我也是。
像是在這一笑間,兩個星期前的龃龉都煙消雲散了。
β曾經說過,争執的結局不是一方道歉,而是兩方消氣兒。
看來,我們這番争執算是有結局了。
在我不在的時候,餘淮的競賽結果出來了。他得了二等獎,有幾所和去年一樣“還不錯”的大學再次抛來了橄榄枝,餘淮微微猶豫了一下,就拉拒絕了。
這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恢複得不錯,我看得出,和兩個星期之前的強作樂觀不同,看來是真的接受了結果。
我沒幫上任何忙,但這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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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試很快就來臨了。這次期末對我們來說倒沒什麽,可對于這些申請各大高校保送和自主招生加分優惠的學生來說,學校推薦名額畢竟有限,校內選拔還是要拼歷次大考的總成績的。
語文考試剛結束,我們考場這邊就聽到了好幾宗爆炸消息。
淩翔茜涉嫌作弊被教導主任抓了,離校出走,不知所蹤。
而林楊、餘周周中途棄考了,原因不明。
我和餘淮中午一起吃飯的時候,他還在不停地給林楊打電話。
“怎麽樣?”
“一直關機。不知道為什麽。”
林楊雖然拿了兩科競賽的一等獎,但是如果這次棄考,選拔的總成績就會比別人少好幾百分,任憑他平時考得再好也補不回來了。我和餘淮都惴惴不安,一頓飯吃得很不是滋味。
下午考完數學,今天的考試算是都結束了,大家紛紛收拾書包往外走,明天還有一天,我們就能迎來一個短暫的寒假。
我和餘淮并肩往外走,他又給林楊打了個電話,這次接通了。
淩翔茜是被人誣陷作弊的,至于是誰下的黑手,林楊沒有說,但是到底還是因為當場人贓俱獲,被取消了考試資格。
至于林楊和餘周周,則是為了尋找出走的淩翔茜才棄考的。
我徹底結巴了:“就為,為,為了這個寶貴的約會,他,他,他,他棄考了?”
“什麽約會啊,”餘淮彈了我腦門兒一下,“多熱血、多夠朋友,你怎麽思想這麽龌龊!”
放屁,友情才沒這麽大的力量!根本就是為了泡妞!你是沒見過林楊為了追餘周周幹過多變态的事兒,跟蹤!跟蹤啊,每天跟蹤!
我一坨坨的話堵在嘴邊沒說出口,忽然看到餘淮如釋重負的樣子。
“你怎麽了?”
“沒什麽,”餘淮看向窗外,若有所思,“你說,這麽大的事兒他都能說放就放,我還糾結個屁啊,我比他差在哪兒啊,對不對?”
我眨眨眼,慢慢明白過來。
餘淮的這道坎兒,終于算是過去了嗎?
我笑:“得了吧,你就是看他也沒法兒保送了,心裏特爽吧?”
“滾,”他被我氣笑了,“好個心思歹毒的女人!”
我們在校門口準備道別。才五點鐘,天已經黑下來了。他在路類下朝我笑着擺擺手,轉身就要走。
“欸,餘淮!”我喊他。
他轉過頭,不解地看着我。
“對不起。”我說。
餘淮的臉抽了抽。
“你聽我說,其實之前,我看得出你很努力地在調整自己了,可我還在旁邊每天哭喪個臉,希望你能過來找我傾訴。。。。我覺得自己挺沒勁兒的,你吼我的那句話是對的,我也想說聲“對不起。””
他笑了,一臉不在意。
“得了吧你,這只能說明兩件事,第一,我演技差;第二,一個大老爺們兒為這點破事兒緩不過來,真夠丢人的,還遷怒于你,更丢人,行了別提了,趕緊回家吧。”
我認識的餘淮正式回歸,依舊是當初那個少年。
“你才多大啊,就說自己是大老爺們兒。”我笑。
“哦,”餘淮一拍腦門兒,“忘了你屬虎,你才是前輩啊,我是大老爺們兒,你就是大老娘們兒。”
“你才是大老娘們兒!”我把手中的空咖啡罐朝着他的腦門兒扔過去,被他哈哈笑着接住了。
。
四有的時候,北方的春天姍姍來遲。
即使對四季更疊早就習心為常,春分谷雨,萬物自有定時,又不是第一次見了,然而每一年,第一個季節,照樣可以有某一個瞬間驚豔到我。
比如一夜溫潤的雨下過之後,早上我無知無覺地走出門,風好像格外柔和,我置之不理,它再接再厲,我麻木不仁;終天它将路邊垂柳的枝條送到面前,一抹剛抽芽的、令人心醉的綠,懵懵懂懂地闖入我的視野,輕輕拂過我的臉頰。
我的目光追随着它的離去,然後就看到大片大片的新綠,沿着這條街的方向,招呼着,搖晃着。
世界忽然就變成了彩色。
那些兵慌馬亂也限着冬天轟轟隆隆地遠去。
保送生和自主招生的筆試過後,各大高校的二輪面試也在春節前紛紛告一段落。
我的北京之行變成了一趟廢物之旅,可能我本身就沒有學藝術的潛質,跟電視和電影都注定無緣吧,每所學校的排名都很靠後,基本沒戲。我得很對不起我爹媽,雖然他們還是說意料之中,說沒有關系,我卻越來越為自己感到慚愧。
有時候有課堂上睡着了,爬起來的時候,眼睛會有點兒迷糊。那幾秒鐘的恍惚裏,我會突然想起程巧珍,想起那間四處漏風的磚房,這讓我能在暖洋洋的教室裏面忽然頭腦一片清明,像是那天的風從北京一路吹過來,吹散了眼前的迷霧。
成績在磕磕絆絆中上升,每天晚自習過後,餘淮都會和我一起悄悄地跑到行政區頂樓,因為那裏方便說話,不會吵到其他上自習的同學,我每天都會整理當天算錯的題目,餘淮,一道一道地耐心給我講,在我的逼迫下,他也不得不開始背誦文言文課文和古詩詞,也許是不再有競賽保送護體,他也學會了收斂,
當我煎熬在黑色的冬天時,日子總是過得非常慢,可一旦努力起來,有了起色,時間卻走得飛快,像是生怕再給我多一點時間,我就會變得太過出色,一不小心吓到老天爺似的。
全面奇怪的是,後來每每回想到那段歲月,總會覺得,時間慢得好溫柔。
我能清晰的加快起每一個晚上他講了那些題,罵了我那些話,我又考了他那句古詩,他又背成了什麽德行。
如果非要我硬着頭皮學理是在餘淮身上兩年時間,那他又何嘗不是把自己很多寶貴的複習時間都浪費在了我身上。
我們都從沒因此而向對方索取什麽。
。
第一次模似考試我考得很糟心,但是第二次就好了很多,滿分750分,我勉強上了600分,去年一本分數線是582分,我看着這個成績,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餘淮、韓敘、朱瑤和貝霖穩定性稍差一點,但大多數是第一名,餘下的二個位置,韓敘和餘淮輪流坐。
我悄悄跑去跟張平談心,表面上是分析我的模拟考試成績,實際上另有所圖。
“張老師,最近壓力很大吧。辛苦了。”我谄媚道。
“還行吧,”張平嘆氣,“你們給我省點心就好了。”
我知道,因為浙大和同濟等幾所大學的自主招生名額的事,張平被各種家長以各種金錢和權勢軟硬兼施地催逼,一段時間內都快神經衰弱了。
“你放心,雖然是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咱們班肯定會出好幾個北大、清華的高才生的,一定給你長臉。”
“北大、清華,誰啊?”
“餘淮啊,”我脫口而出,“他肯定沒問題吧,這成績是不是沒問題?是不是。。。。”
我看到張平一臉壞笑盯着我
“我要是沒記錯,好像咱們剛入學摸底考試的時候,你就拐着彎兒地來跟我要學年大榜,對吧?”
“對,對啊,是我,怎麽了?”我有點兒心虛。
“沒事兒。我當時就覺得咱們班耿耿心懷大局,沒想到現在也還是這麽關心同學,”張平笑,“挺好,挺好的,保持住。北大、清華周圍有好多學校呢,你也加把勁兒,你考好了比他們都給我長臉。”
“啊,真的?為啥?”
“當老師和當大夫是一樣的,他們屬于從小身體健康型的,長壽也是應該的,跟我沒關系。”
張平拎起暖水瓶,往黃桃罐頭瓶裏面倒熱水。
“但是還有一些同學呢,類是腦癌患者,卻在我的醫院裏康複了,活到九十九,你說是不是給我長臉?”
……你說誰腦癌?
在張平鼓勵和促狹混合的哈哈大笑中,我落荒而逃。
四月末的一個星期六,我忽熱接到了餘淮的電話,說要讓我來學校一趟。
我根據他電話裏的提示,到了體育館背後的小樹林。這個地方地勢比較高,形成了一個小土丘,以前的學長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晚秋高地。
我走到樹林邊緣的時候仰起頭,正午的太陽剛好在我對面的方向,我被晃得睜不開眼,只看到餘淮在土丘上逆光站着,手裏不知道拿着個什麽東西,怪怪的。
“神神秘秘地搞什麽啊,”我抱怨,“我正在背生物呢,節奏都被你打亂了!”
他好像是笑出聲來了,很得意的樣子。
“今天可是植樹節啊。”他會說。
“植樹節你大爺,植樹節是三月十二日,現在都四月底了。”
“咱們過陰歷的植樹節不行嗎?”
“你家陰歷陽歷差出一個多月啊!”我眯着眼睛罵道,這個精神病。
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好像有什麽念頭在腦海裏閃耀了一下,我沒抓到。
我朝他走過去,走了幾步,又愣在了原地。
他的左手裏,抓着一棵小樹苗。
“我出門去買筆,看到我家小區物業在做綠化,不知道怎麽就突然想起來你說過想要種樹來着,他們工人偷偷賣了一株樹苗給我,這麽一棵破玩意兒要120塊,幸虧小爺我身家豐厚,否則還不得英雄氣短啊。你都不知道,把這棵樹苗弄過來可是費了我吃奶的勁兒……你哭什麽?”
“你有病啊,”我抹抹眼睛,不敢看他,“都快夏天了種什麽樹!”
“你跟我說要種樹的時候還是秋天呢。”
“那是兩年前!”
“小爺記性好,行不行?!”
我沒有特別想哭的感覺,真的,誰知道眼淚怎麽就一直往外湧,跟不要錢似的。
“你等會兒再哭行嗎?物業的工人說要先種進去才能澆水。”
我走過去,任由眼睛紅得像兔子,跟他一起拿起鐵鍬,找了個空一點兒的地方,開始挖坑。
樹放下去填好土之後,我們在樹的旁邊立了三根呈等邊三角形的木棍,餘淮用從班裏拿出來的繩子将它們和樹綁在一起固定。
我蹲在樹坑旁,看着他把桶裏的水一點點倒進去。
“這是棵什麽樹啊?”我問他。
“不知道。”他笑嘻嘻地說。
我悶悶地嘆口氣。
水滲進土地,濕潤的表皮泛着黑油油的光。餘淮扔下桶,拍拍收,說:“走吧。”
“這就完了?”
“你還想幹嗎?要不我再挖個坑把你也埋進去?”他轉過頭問。
“這是你種的樹,你好歹也要做個标記啊!”我急了,“小爺種的樹怎麽也是名門之後啊!”
“得了吧你,”餘淮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能不能活還不一定呢,要是死了你得多傷心,不如就不去管它,幾年以後你回來一看,随便挑一棵長勢最旺盛的,就把它當成咱倆種的,多好!”
“你以後生孩子是不是也撒到大街上随便跑,十八年後從當年高考狀元裏挑一個最帥的,指着說這就是你兒子,讓人家給你養老啊?!”
“好注意耶!”餘淮大笑。
他不管不顧地下山了。我想了想,從書包裏掏出平時用來削2B鉛筆的小刀,在頂多只有三指寬的樹幹上一筆一劃地刻字。
這棵樹未來要是死了,百分之百是我的責任。
但我還是咬着嘴唇,用力地在上面刻下四個字。
“你走不走啊!”餘淮扯着大嗓門,在高地下面喊我。
“馬上就來!”
我收起小刀,跑了兩步,又回過頭。
那棵樹在周圍的樹的襯托下,顯得稚嫩得可憐。
但它一定會活下去,會長大,會等到之後的某個學弟學妹來它的樹蔭下乘涼,像我看到洛枳的那句話一樣,看到我刻下的這四個字。
四個字,兩個人。
耿耿餘淮。
我們這一屆的畢業典禮是在高考之前的五月末。
餘淮覺得這種行為莫名其妙,我卻非常能理解。我還記得和簡單、β一起觀摩過的上一屆的畢業典禮,那一派心不在焉和死氣沉沉,真是令人洩氣。
還是我們這一屆的安排比較好。
這是個多麽浪漫的決定。
楚天闊和林楊兩個人的升旗技術比洛枳強多了。國旗穩穩地升到旗杆頂端,廣場上的風善解人意地吹來,将紅色的旗面對着我們舒展開。
我沒有站在隊伍裏面,在張平的默許下,我拿着我的相機穿梭于升旗廣場的前前後後,捕捉每一個認識或者陌生的同學的瞬間。
昨晚整理了一下移動硬盤,發現裏面竟然已經有了六千多張照片,都是高中這三年拍下來的。我把手輕輕放在上面,感受着移動硬盤工作時轉動的震撼,好像六千張照片裏面有六千多個故事在七嘴八舌,熱熱鬧鬧地講述着自己。
典禮臨近結束時,團委書記忽然一聲令下,廣場另一邊響起翅膀的聲音。
白鴿,呼啦啦地飛上天空,像一片銀白色的幕布從廣場的一側升起,蔓延向遠方,将我們都籠罩在其中。人群中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和歡呼聲。
名畢業生,1517只鴿子。
我呆站在原地,忘了拍照。一種難以言說的感動充盈了我的心間,三年的時光也跟着鴿子一起飛向遠方,再也不會回來了。
β、簡單、徐延亮,畢業快樂。
餘淮,畢業快樂。
耿耿,畢業快樂。
最後一堂課,張平還在講臺前絮叨着高考的注意事項。
“考號條形碼,我再說一邊,考號的條形碼是最重要的,2B鉛筆忘帶了可以借,條形碼丢了就沒法兒考試了,這時往卷子上貼的,不貼誰也不知道你是誰!考了也白考!都拿好了嗎?”
“拿好啦。”班裏響起稀稀拉拉的回應聲。
“都去文教店買一個透明的、帶封條的整理袋,拿來裝高考用具挺有用的。條形碼、身份證放在裏面,一眼就能看得見,每次臨走前就不用再麻煩地檢查了。
“怕低血糖的女生,當天可以帶兩瓶水,其中一瓶是補充糖分的,飲料啊蜂蜜水啊都可以,緊張的時候喝點兒甜的非常有用。冰鎮瓶子容易蒙上水汽,最好提前帶塊手帕或者毛巾把它包上。
“別嫌老師煩,我再強調一遍,做完選擇題就塗答題卡,千萬別塗串行,檢查完了再去做填空和大題,每年都有忘塗答題卡的糊塗蛋,都別給我掉以輕心……
“考完語文可以睡一覺,數學在下午三點,特別容易犯困,讓你們家長到考點周圍訂個鐘點房啥的,中午睡不着也躺一會兒,閉目養神……”
我從來沒見過張平這麽唠叨。
他終于說完了,又拿起講臺上的紙從頭到尾看了一邊,也覺得沒什麽遺漏了,滿意地笑了笑。
“還有什麽問題嗎?”
沒人舉手。
不知道是誰先哭了,情緒像兇猛的流感,抽泣聲響起在教室的各個角落。我低下頭,不想讓眼淚掉出來。轉過臉看到餘淮低着頭,緊緊咬着嘴唇。
張平卻沒哭,他依舊傻兮兮地笑着,一口小白牙在他的膚色和黑板的襯托下,耀眼極了。
“哭啥,哭啥,好好考,考完我帶你們一起出去玩。你們知不知道啊,我第一次帶班,你們有時候真是氣得我想放火燒了教室啊,不過話說回來,可愛的時候也真可愛。老師也謝謝你們了。”
張平朝我們笑着鞠了個躬,大家哭得更兇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耿耿,新生報到那天,你是不是給大家照過一張合影?”
我點頭。
當時我也坐在這個靠窗的最後一排角落,在張平的召喚下,羞澀地站起來,從這個角度給全班照了第一張大合影。
“來來來,有始有終,我們來照最後一張合影!”
我拿着相機站起身,所以人都回過頭,一雙雙小兔子一樣的紅眼睛看向我。只有張平依舊比着V字手勢,三年過去了,他看上去還是一個歡樂的農村青年。
“咔嚓”一聲,五班在我的相機裏定格。
再見了,高中時代。
我和餘淮一起去學校對面的文具店買張平說的那些考試用具。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漫天霞光。
“你緊張嗎?”我問他。
餘淮搖搖頭,又點點頭。
“還是有點兒的。真希望趕快過去。”他笑着說。
我們并肩看着小街盡頭的晚霞,直到天色昏暗,路燈一盞盞亮起。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說。
初夏的風帶來丁香的凄迷香氣。我擡眼看着前面的男孩,時間好像悄悄回到了三年前,他也是穿着這件黑T恤,拎着我的兩兜子練習冊,一邊抱怨一邊靈活地在車流中穿梭過馬路,陪着我走上回家的路。
我們第三次在我家樓門口道別。
“等一下!”他走了兩步又轉回來,從塑料袋中掏出剛買的黑色碳素筆,說,“把袖子撸上去。”
我愣了一下,很快心領神會。
他在我的左胳膊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對號。
“還有五天才高考呢,我要洗澡怎麽辦?”
“用膠袋貼起來,防水。”
好主意,我點點頭,接過他的筆,說:“來,你的!”
他也把短袖卷上去,我照例還是先裝模作樣地紮了一針,然後畫了個大大的對號。
“加油。”
他點點頭,看着我,笑了。
“我想和你考同一個城市。”我脫口而出。
他只是很短地訝異了一下,似乎并不是奇怪我會這樣說,而是奇怪我會說出口。
“我知道。”他說。
你知道,你知道什麽?
“耿耿,我……”餘淮十二分認真地看着我,路燈在他背後用橙色的光芒明目張膽地慫恿着。
聲音斷在晚風裏。
“算了,好好考試吧,”他認真的表情瞬間松動,哈哈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等考完試再說吧。以後有的是機會說。”
我好像有什麽預感,心中滿是溫柔。
好,我等你。
以後有的是機會,聽你說那些沒說出口的話。
“後來呢?”老範說着啓開一瓶啤酒。
“你高原反應剛消停點兒,又喝,找死是不是?”我搶過酒瓶走到離車稍遠一點兒的地方,把酒瓶倒過來,咕咚咕咚地都倒進了土裏。
“你他媽玩什麽行為藝術啊!青藏高原物質多緊張,有你這麽浪費的嗎?”他急了,“林芝海拔才多少,跟納木錯差遠了,我早就适應了!”
我走回他身邊坐下,往身上圍了條毯子。
“咱還拍不拍?”我擡頭看看天。
“有雲,還是拍不了,”老範朝峽谷的方向望了一眼,“要說從林芝的盤山公路這個角度,想拍到南迦巴瓦峰,真要在來之前上柱香。早上還是個大晴天,一開拍就有雲,真他媽邪門了。”
“以前《中國國家地理》不是搞過中國最美山峰的評選嗎,南迦巴瓦這幾年都被拍爛了,怎麽還來拍?”
“噓!”老範豎起食指,“讓王大力他們聽見 ,非抽你不可。你不懂。你覺得拍人有意思,他們覺得拍景才有趣,一丁點兒光線的變化都能看出不同來。王大力這都是第七次進藏了,我聽說以前為了等南迦巴瓦,他在車裏睡過三天,全靠軍用壓縮餅幹活過來的。”
我看向遠處那個胖子的背影,預言道:“王大力最看不上現在的手機攝影,老古董一個,instagram(手機應用)能要了他的命。我們都咒他以後非娶個愛自拍的媳婦兒不可,就是那種拍小龍蝦都要加個阿寶色濾鏡的姑娘。”
老範哈哈哈哈笑了足有半分鐘,然後又不甘寂寞地點了支煙。我不動聲色往旁邊挪了挪,立刻被他敲了腦袋。
“不過話說回來,拍景還是得王大力他們來,你一小姑娘不合适,風吹日曬的,皮膚都糙了。乖乖調組回去拍明星吧,雖然常碰見各種事兒逼經紀人,好歹賺得多呀。”
我笑笑,沒說話。
“欸,我問你話呢,怎麽講一半不講了呀,後來呢?”
“什麽後來?”
“不是輪番講初戀嗎,你磨磨唧唧跟我講的都是些啥呀,我連人名都記不住。所以到底怎麽了,談了沒?”
我失笑。
“沒。”
回北京後我就打算辭職了。
最後一項工作是專訪,主編讓我和老範搭檔,去采訪一顆最近這兩年冉冉升起的新星。
“什麽人啊?”我一邊擦器材一邊問,“演電視劇的還是演電影的?”
“是個很年輕的編劇,圈內新秀,這兩年蹿得很快。”老範把錄音筆從充電器上拔了下來,裝進包裏。
“寫過什麽?”
“不是寫商業片的,拍獨立電影的,其中一個片子得了柏林電影節最佳編劇呢,講青少年犯罪的。”
我把相機包的拉鏈拉上:“話說,獨立電影到底是什麽意思啊?聽說好幾年了,我一直沒太搞明白。”
“你不是跟我說你還考過電影學院嗎?這都不知道?”
“所以沒考上啊!”
老範笑了。他這人就這樣,你在他面前不怕露怯。我近公司後一直都是他罩着我,給我講各種門道,人特好。
“最早指的是那些獨立于好萊塢八大電影制作公司的、自己拉投資自己拍的片子,不用聽投資人瞎咧咧,自由。擱咱國家,說的就是題材比較偏,不商業的那種。”
“那就是文藝片咯?”
老範氣笑了:“我他媽就知道你語文老師死得早。”
我瞪他:“別胡說!我語文老師去年真的去世了。”
張老太去年心梗去世了。這個消息還是簡單打電話告訴我的。
雖然高中畢業後我就沒有再回過學校,張老太這樣與我關系并不親密的老師,這輩子本來也很難有機會再見到了。
然而見不到是一回事,離世了是另一回事。
比如我見不到的餘淮。
我曾經發狠,告訴自己這個人死了。可真的死了是不一樣的,張老太去世的消息讓我心裏特別難受。
簡單無意中提起,說:“欸,你記不記得,以前餘準還被張老太罰站過呢。”
她說完就後悔了。
我笑笑,閉上眼睛平複了一下心情,裝作不介意地接卞去說:“是啊,他老跟張老太作對。不過如果他聽說,也會非常難過吧。”
我跟老範趕到了國貿的星巴克,找了個沙發座
“怎麽不到好點兒的環境拍?”我先對着周圍人和老範都拍了幾張。
“人家自己要求的,這個地方對她有特殊意義。這個編劇好想家境挺苦 的,一路奮鬥上來不容易,大學時候打工,總路過這家星巴克,當時覺得要是能進來抱着筆記本喝咖啡,真幸福死了。”
“作家記性就是好,”我笑,“這故事真勵志,改改就能去湖南臺選秀了。”
老範笑了: “這個故事可以當切入點,好寫稿子。”
“行吧,環境不重要,就是光線差點兒,得好好修圖,不過重要的還是人本身。”我低頭浏覽了幾張照片的效果。
“是啊,”老範伸了個懶腰,“所以你看我這個人,怎麽樣?”
“話題轉得太生硬了吧。”我笑。
“那是你不想接,”老範看着我,沒有笑“要是你想接,連個由頭都不需要,可以直接聊。”
我看着他,腦子在飛速運轉着,嘴裏卻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他哈哈笑着,搖搖頭,示意這話題可以過去了。
我記不清這是老範第幾次在表白這件事情上打擦邊球了。他沒有正經表白過,正經表白很傻,我們所有人這麽覺得。如果兩個人彼此都有意
思,幾番暗示就水到渠成了;有一方沒這個沒意思,那也不尴尬,不耽誤繼續插科打诨當朋友。
比如我和老範。我是沒意思的那一方,我感謝他的點到即止,更感謝 他想得開
銳利的告白只造合少男少女,急着将自已剖開給對方看,容不得模棱 兩可,給不了轉園空間。只有他們才在乎一句話的力量,放在眼神裏、放在動作裏都不行,必須說出來,必須。
所以沒說出來的,就什麽都不算了。
比如七年前的我和餘準。
老範看我又發呆了,捏起桌上的雜志在栽眼前晃了晃。
“哦,”我回到狀态,剛才說了那麽半天,我都忘了問,這人叫什麽? ”
我這話題轉換得更生硬,老範笑了,沒繼續揶揄我。
“叫潘巧珍。”
“什麽? ”
我震驚的表情還挂在臉上,就看門口穿着白T恤、黑褲子的女 生,挎着天藍色的巴黎世家機車包走進來。
圓圓的臉比之前消瘦了些,露出尖尖的小下巴、,朝我們笑起來還是當年的模樣。
程巧珍沒有認出我。
很盡職地拍完了幾張照片之後,老範和她聊得火熱,我就在一邊玩手機。
他們采訪結束的時候,有男生過來和我搭讪。
“不好意思,請問……”他指了一下我的桌上。
老範轉頭朝我笑:“行啊你,屢試不爽。,’
我把桌上的東西遞給男生,說了句不用謝。
“什麽?”程巧珍還和當年一樣活潑熱情,“什麽屢試不爽? ”
“我同事,”老範指指我,“教過我一個在星巴克被搭讪的快捷方式,就是把iPhone充電器立在桌上最顯眼的地方。”
程巧珍笑起來。
“這個經驗真不錯,太有生活了,我要記下來,以後寫劇本的時候 有用。”
她竟然真的拿出筆在本上寫了起來,真勤奮。
我本能地拿起相機把她歪頭寫字的樣子拍了下來。這麽多年了,抓拍 的習慣還是沒改。
“對了,”我說,“程小姐您看看剛才拍的照片,有沒有滿意的?我們選 一張配合專訪發出去。”
程巧珍看了我一眼,挑好了照片。一張是正面照,一張是我剛才的抓拍。
“你拍人真的很有天賦……我能不能問一下,你是不是叫耿耿? ”她問。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點點頭:“剛才沒好意思套近乎。”
“你們認識啊?”老範指了指我們,“那好,我有點兒事兒回公司了,先撤,耿耿你們聊着。”
老範走了,我和程巧珍坐到她剛剛釆訪的沙發座上。
“果然是你! ”她驚喜地叫道,“我聽聲音才聽出來,你變了好多。”
我本能地轉頭朝旁邊玻璃看了 一下自己。
頭發長長了,用-根筆随随便便地盤在腦後,掉下來不少碎發,老範還說這個範兒挺随意的,好看。這幾年東跑西颠地拍片,皮膚曬黑了,人也瘦了很多,五官立體了點兒,好像的确不一樣了
“不只是長相,還有氣質,”程巧珍沉吟了一會兒,“你真的變了很多,不像當初那個小孩了。”
我回想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
當年站在程巧珍面前的我,躲在爸媽身後,做什麽都不在狀祝中,和程巧珍一比,可不就是個孩子。
“恭喜你啊,熬出頭了。”我客套。
“做喜歡的事情,不算熬。”她搖頭,說得坦誠。
是這樣的。是這樣的。
我也是這兩年才終于明白這個道理的。
高中的耿耿就很煎熬。
後來髙考分數卻很理想,志願也報得出彩,考上了北京一所不錯的理 工類大學,學生物制藥。這個專業在我入學那年還是大熱,出國容易,也适合在國內深造,制藥企業研發部門收入普遍不錯,又穩定。
我爸媽都說,耿耿就是這一點好,關鍵時刻,從不掉鏈子,中考也是,髙考也是。
然而上了大學之後,那些專業課讓我比在髙中的時候還痛苦,還煎熬。 我本來就沒什麽自制力,本性又愛逃避,第一學期就有好幾門功課是60分,低空飛過。
這種GPA就甭想出國了,除非找中介砸錢。
我爸說的對,耿耿同學的确在大事兒從不掉鏈子。
可是每次我的短暫幸運,給自己制造的都是更大的痛苦。我在命運的十字路口擲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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