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趙氏去了好友葉夫人家裏,一陣好說,才讓對方松口,有了做親的意思。

葉夫人一直知道趙氏有個寶貝外甥女,近來聽說就在跟別家相看,這會子又問到她頭上,不免生疑,問道:“你家小娘子不是說前些時去了六皇子府嗎?”

笑色一僵,趙氏解釋道:“只是跟着我家兒媳婦去作客的,沒有別的意思,你放心,我家外甥女清清白白的,還沒許人家。”

葉夫人還算了解趙氏,知道她一貫護短,忽然肯定低下身段跟她家做親,心裏有些信不過,沒有一時答應,只道:“畢竟是兩個孩子的終身大事,容我家老爺回來了,我問一問他的意思,你也知道,我們家大事都是老爺做主。”

趙氏點了點頭,道:“你家仁哥兒我一直很喜歡,正逢寶柔父母也來京中了,若你家老爺肯了,便立刻使人傳信給我。哎,不瞞你說,寶柔年紀不小了,我是怕耽誤了她,才心急了一些,倒沒有別的意思。”

這句話葉夫人還是信的,做了多年好友,趙氏就是脾氣壞些,心倒是不壞。

葉夫人暫且答應下了,便送走了趙氏。

趙氏走的時候,心情好了許多,她在京中就這麽一個知心好友,雖然對方連個诰命都沒有,但卻是她唯一能說真心話的人,若是能親上加親,她心裏的大石頭,也能落下了。

葉夫人心裏總歸是有些疑慮的,因為她知道趙氏一貫有些瞧不起她,一直等到丈夫回來了,她趕緊把這事說給了丈夫聽。

葉大人想了想,方正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嚴肅的表情,道:“她看得上咱們家?”

葉夫人一面替丈夫寬衣,一面道:“妾身知道老爺一貫不喜歡我與她往來,但她心眼不壞你也知道的,況且方小娘子只是她外甥女,娘家又不出挑,咱們仁哥兒配她還是盡夠了,算不得高攀。”

思忖片刻,葉大人道:“且再看看,你也出去打聽打聽。”

葉夫人有心做這門親事,便道:“前些時聽說方小娘子去了六皇子府,估摸着是有相看的意思,親事沒做成便想到了咱們家。雖說妾身心裏也有些不舒服,但相看不都是這樣,一家家地相看挑選,也沒說一次就肯定能成的。不然跟仁哥兒相看過的那些姑娘,咱家沒看上,難道都嫁不出去了?那豈不是妾身的罪過。”

葉大人笑了笑,道:“你若少挑剔人家家世些,仁哥兒也已經該成了親了。”

嘟哝一句,葉夫人道:“仁哥兒來年必定中秀才,往後便是舉人進士,前途無可限量,出身太不好的小娘子,跟他到底不般配。”

葉大人嗯了一聲,道:“有人提拔确實重要,我都快四十了,在這個位置上也坐了十來年了,希望仁哥兒別走我的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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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夫人沒接話,五年前的時候,趙氏在她面前提過為葉大人調職的事,卻被清高的丈夫拒絕了,哪曉得一熬又是六七年,再生了悔意,更不好跟人家重提舊事,便一直本本分分地做了多年的七品京官。

夫妻兩個商量了一夜,決定過幾日打聽一下再給趙氏個準話。

定南侯府裏,趙氏一回家就讓人守着角門,只要方老爺回來了,趕緊通報到她這兒來。

一直到晚上,方老爺才回來,下人還說他喝醉了,趙氏為着避嫌,當夜不好再問,一整夜都沒睡好,大清早起來,就讓人把妹婿給撈了起來,在次間裏見了方寶柔一家三口。

趙氏好說歹說,把張瑾私德上的毛病列了一大堆,苦口婆心地勸妹婿,道:“寶柔嫁給這樣的男人,你做爹的于心何忍?”

方夫人忍不住道:“天底下哪有不納妾的男人,夫妻兩個只要能相敬如賓便是好了。求男人一心一意,還不求菩薩天上下銀子!”

方老爺撇了撇嘴,倒是覺得妻子說的很對。

趙氏見他們夫妻兩個都沒有反對這樁親事的意思,看了方寶柔一眼,道:“寶柔,你快跟你爹說說!”

方寶柔一聽對方父親只是七品小官,而他本人連個功名都沒有,一下子感覺跌入泥土,故作羞澀道:“這種事,我哪裏好置喙……”

急切之下,趙氏只得橫了心道:“你們若不聽我的,寶柔的婚事我也不管了,她的嫁妝我只出個添箱禮,別的你們也別想了!”

方寶柔心裏“咯噔”一下,仿佛被挖了一塊肉下去,趙氏許諾給她的嫁妝可值兩千兩銀子,若是少了這份嫁妝,她哪裏能體面地嫁去張家!就指望她父親給的嫁妝,嫁過去了還不得捉襟見肘。

新婦拿不出銀子打賞下人、讨好公婆妯娌,往後也就別想在夫家立足了。

方寶柔絞着帕子,心裏不知道再思量着什麽。

方夫人倒是無所謂,反正趙氏給的嫁妝又到不了她手裏,方寶柔少拿嫁妝,她又不在乎,只要跟張家結親了,以後好處還怕少得了?

方寶柔打定主意,便勸了繼母道:“母親,女兒終身大事,不好馬虎定下,且再等一等。”

趙媽媽扯了扯嘴角,很是不屑,某人剛還說不好置喙,這會子倒是好意思了,真沒臉沒皮!

這樣的心機,也就只能拿捏心軟糊塗的趙氏了。

方夫人不想兩頭得罪,便敷衍趙氏說:“寶柔說的對,先不急,兩家看看再說。”

趙氏很着急,她問妹婿:“你昨兒去見的誰?是不是跟張家人見了面?可沒有瞞着我把婚事給定了罷?”

方老爺搖搖頭道:“只是喝一些酒,定下婚事還早着!”

心裏輕松了一截,趙氏道:“那便好,聽我的沒錯,葉家小郎君絕對是配得上寶柔的。”

此事暫時沒個定論,方家一家子離開了千禧堂,趙氏以為他們動搖了,還準備再拿一些東西添置在方寶柔的嫁妝裏,讓方家徹底松口。

方家一家人回了客房之後,方老爺和方夫人兩個商量道:“還是張家好,那嫁妝不要就不要了。”

方寶柔急切道:“難道父親肯補給我?”

方夫人白她一眼說:“家裏有沒有那些銀子你心裏不清楚嗎?而且只管你出嫁,你弟弟妹妹在家喝西北風呢?”

冷着小臉,方寶柔道:“我不管,姨母的心意,我非領不可!”

方夫人勸道:“葉家連你爹都不如,你嫁過去受那個罪做什麽?你也太自輕自賤了些!”

方寶柔被罵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道:“我又沒說想去葉家!”

方夫人冷哼道:“你姨母的态度你也看見了,難道你還想又嫁去張家,又得她的銀子?”

“為什麽不可以?”方寶柔脫口而出。

皺一皺眉,方夫人道:“怎麽可以?你說我聽聽。”

把腦袋一扭,方寶柔沒好氣道:“自是可以!”

方老爺和方夫人兩個琢磨了一下,對視一眼,有了個馊主意……也許還真可以!

這一家子拿定了主意,第二天就去趙氏那邊遞了話,說答應方寶柔嫁去葉家。

趙氏開心的不得了,當即就讓人送信去葉家,正好葉家除了方寶柔去過六皇子府的事,也沒打聽到別的事,便同意先相看相看。

借着明日上香的機會,趙氏約了葉夫人,帶上長久“不孕”的蘇綠檀,一起去了寺廟裏祈福。

蘇綠檀冷眼看着趙氏做的糊塗事,甩開袖子不管,自去了有求子觀音的大殿裏,點了三炷香,虔誠地拜了拜,跟菩薩說了好一會子的心裏話,才拿起求簽筒,求了一簽,她問的是到底該不該跟鐘延光坦白。

擲出一支竹簽,蘇綠檀看不大懂簽文,但是“中下簽”三個字她是認得的,忐忑地拿着簽文去給大殿的解簽和尚,她十分擔憂地問:“結果是不是不好?”

那和尚點着頭,皺眉道:“嗯,是不大好,簽文提示施主量力而行,切莫操之過急。”

吸了口涼氣,蘇綠檀滿懷心事地走了,所以還是等鐘延光醉酒行事比較好。

她剛走不久,解簽的和尚換了值日,新上值的和尚把竹筒裏的簽文檢查了一遍,皺眉道:“誰做事這麽不小心,怎麽把中下簽全分一個竹筒裏了?”

……

蘇綠檀從寺廟裏出來之後,便去同趙氏會合,她已經走到了甬道外面,遠遠從方門葉夫人的臉上判斷,這門親事談的還算順利。

倘或方寶柔真心肯嫁去葉家,也未必不好,只是她野心勃勃,這麽親事還真說不準做的好不好。

還不待蘇綠檀一腳跨進門去,竟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國師在她身後道:“定南侯夫人?”

一回頭,蘇綠檀驚奇道:“國師怎麽在這兒?”

國師微微點頭,道:“我與這裏的住持常常談經論道,今日便是,敢問夫人來此作甚?”

蘇綠檀道:“自然是拜菩薩的,不然我還能幹嘛?難道也來求剃度不成?”

嘴角一抽,國師恨不得扶額道:“我是問,拜什麽菩薩。”

撅撅嘴,蘇綠檀有些失落道:“送子觀音。”

國師見她情緒不高,道:“不如……我替你算一卦?”

蘇綠檀擡頭,忽又搖頭,道:“算了,順其自然。”

多求一卦,不過是多些失望,依她的聰明,怎麽可能灌不醉鐘延光,遲早有辦法!

稍稍欠身,蘇綠檀道:“我走了,國師告辭。”

國師見她要從往石門裏去,擡一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奈何因手臂受傷,動作不大自然。

蘇綠檀頓時看出端倪,猶豫了一下,還是出于感激和禮節問道:“國師受傷了?”

銀色的面具下,國師道:“……沒有。”

蘇綠檀語塞,當她瞎子嗎,不過對方不樂意說,她也不會多問,便道:“沒有就好,那我走了。保重。”

國師眼睑微垂,她明明就是看出來了。

蘇綠檀走開兩步,國師喊道:“夫人。”

一轉身,蘇綠檀回頭問他:“怎麽了?我這回可沒帶金瘡藥。”頓一頓又道:“帶了也不能給你了。”

鐘延光會吃醋的,國師疼也沒辦法了。

國師問道:“侯爺有三日沒歸家了吧?”

想了想,蘇綠檀道:“是了,夫君大前日派人回來傳過話,說是要出京一趟,三五天才能回來。”

國師提醒道:“若是侯爺……回家了,讓他不要往荒蕪多霧之地去,有事盡量在京中解決。”

秀眉蹙起,蘇綠檀道:“國師這是什麽意思?”

國師再不肯多說,旋身離去。

蘇綠檀站在門口發呆許久,身後有丫鬟在喊她了,才愣愣回神,走到了趙氏那邊。

回程的馬車上,蘇綠檀托腮琢磨着國師的話,他明明就是在提點她,可是那麽簡單的一句話,到底有什麽含義?

荒蕪多霧之地不能去,難道是誰有人暗算鐘延光?

想起鐘延光被投毒的那次,蘇綠檀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在南夷的時候,他就是在大獲全勝之後,回城途中被人下蠱。

一想到這個,蘇綠檀都沒心思聽趙氏說話,被喊了好幾句,才扭頭道:“老夫人您說什麽?”

趙氏心情大好,也不計較蘇綠檀的輕慢,道:“我說寶柔的事,還要你幫着操心,到底是一家人,她都要出嫁了,從前的小事就別計較了。”

蘇綠檀自有打算,她笑答道:“好啊。”她就等着看看,這樁婚事到底成不成。

回府之後,蘇綠檀沒閑心思立刻操辦方寶柔的事,着人去前院叫了鐘延光的小厮如茗過來,問了好幾句話,卻都沒個答案,便使喚他去六皇子府送了一封信。

若是鐘延光有事,六皇子妃那裏多少該有些消息罷。

蘇綠檀得到的回信上,一點多餘的信息都沒有,反倒是六皇子妃不輕不重地提了懷慶要成親的事,婚期定在三月下旬,離現在也就一個多月的時間。

眼下無心關心其他,蘇綠檀只惦記着鐘延光的事,又派人去了陸家,直到天黑才得到一句口信,說陸清然早就出京了,已有一段時間不曾回府。

這樣的消息,讓蘇綠檀十分惶恐,她又連夜派人去了大皇子府,在院門落鎖之前,她才得了準确的消息,說鐘延光只是出京辦事,五天之內便能回來。

如此,蘇綠檀才肯安穩睡去。

接下裏的幾天裏,蘇綠檀往大伯母韋氏那邊跑了幾趟,跟着她一起念經拜佛,她不知道為什麽這心裏總是有些不踏實,從前鐘延光出去幾個月,她都沒這麽不安過,眼下唯有抄寫經書的時候,才能安穩一些。

這幾日裏,方寶柔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他們一家子搬去了原來趙氏出嫁用的老宅子。

據蘇綠檀所知,葉家已經請了媒人上門說親,也得到了她雙親的許可,送了大雁上門,即将問名,合八字。

同時定南侯府千禧堂裏,也有了大動靜。

外甥女的婚事順利進行,趙氏依照她答應的,原先許諾出的嫁妝,也都準備全部擡過去了。

趙媽媽依舊覺得很是不妥,在趙氏耳邊提醒了一句:“左右離小娘子出嫁還早着,不如先送一半過去,剩下的一半,等納吉過後,婚約正式定下了,再送過去也不遲。”

趙氏覺得此舉無妨,也提心吊膽地怕了,便采納了趙媽媽的意見,把嫁妝送了一半過去。

……

五天之後,鐘延光還是沒回家,也沒有派人傳信回來。

蘇綠檀終于按捺不住了,先遞了帖子去了六皇子府,借着六皇子妃的面,見了六皇子,追問他鐘延光的事。

六皇子安撫道:“夫人多慮了,侯爺任都督佥事,本就忙碌,不過是出京辦事,能有什麽事。”

蘇綠檀沒能被說服,朝六皇子妃看了一眼。

六皇子被妻子掐了一把,只得努嘴道:“三天前我知道侯爺是沒事的,其餘秘事是大哥與侯爺之間交接,我知道的并不多,夫人若實在擔憂,去大哥府上問一問。”

蘇綠檀道聲多謝,便立刻讓馬夫驅車去了大皇子府,臨時遞了名帖,好在大皇子妃見了她,但大皇子不在府中。

大皇子妃端莊大氣,不似六皇子妃那般好說話,蘇綠檀求問的很是拘謹,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我不知情”,和其他敷衍的話。

蘇綠檀又氣又急,仍面色如常。

大皇子妃似乎有點指責的意味道:“男人在外辦事,做夫人的該把持好內院才是,你這樣毛毛躁躁的,豈不是更讓他分心?再說了,侯爺經驗豐富,行事老道,不過出去辦個事,能有什麽事?”

心知問不出什麽,蘇綠檀也不留下自找苦吃,道了謝便走了。

回到府裏,蘇綠檀還是放心不下,想了想,這等大事,只能去叨擾太夫人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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