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蘇綠檀獨自離家,鐘延光像失了智一樣,鐵青着臉,眼裏沒有旁人,出了內室跟風一樣從春花面前刮過去,眨眼間人就不見了,他疾走到前院,準備吩咐人備馬,親自趕往胡禦醫家中,要細問前日之事。

小厮如茗正好得了承恩伯府的請帖,追着鐘延光禀了這事。

鐘延光面色黑沉,道:“先去備馬!”

如茗點着頭道:“已經備了,承恩伯世子跟懷慶懷慶公主大婚,侯爺不——”

“滾開!”

鐘延光極度不耐煩地斥罵了一句,如茗非常自覺地閉了嘴,嚴色以待,他已經許久沒有看到主子這本情緒外露了,想必肯定是在朝中遇到了天大的事兒,眼下可要多乖覺幾分才是。

收起帖子,如茗趕緊讓人備了馬給鐘延光,等人走出了前院,他才松了口氣,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找了前院見多識廣的大管事打聽朝中的風吹草動。

打聽無果的如茗納悶地走到二門前,讓人把帖子遞到了千禧堂去。

……

鐘延光已經到了胡禦醫家中,他平常在外雖然待人略顯冷淡,禮節卻還是有的,今日跟癫狂了似的,一進胡禦醫家的大門,比那領路的小厮還走的快,直直地往前院書房去——若不是怕人家內院有女眷沖撞了,叫蘇綠檀知道了要吃醋,真就直接闖進去了。

原本領路的小厮一臉發蒙地看着鐘延光,到底是誰到誰家來?

鐘延光走的快,一下子就到了前院會客的大廳。

胡禦醫從內院趕來,他上了年紀,腿腳不比年輕人,自然走的慢。

鐘延光在廳裏根本坐不住,就站在門口等,催問道:“你們家主子什麽時候來?”

眉毛一顫,垂首的小厮道:“快了。”

鐘延光怒火漸盛,“你剛說就快了,現在怎麽還是快了!”

小厮哪裏敢頂嘴,只敢腹诽:侯爺,您都連着問三遍了!!!

不過胡禦醫是真的快來了,鐘延光等了片刻,就看見對方慢慢悠悠地走來了。

實在是等不及了,鐘延光親自迎了上去,擰着眉道:“胡禦醫,你對我夫人說了什麽?”

胡禦醫滿臉茫然,道:“說什麽?我說什麽了?”仔細想了想,他又道:“就是關心了侯爺的腦疾,怎麽了?可是又複發了?”

果然!

眼下追究,已經為時晚矣,鐘延光黑着臉細問其中細節,胡禦醫一一道來,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那日他就簡單說了幾句而已。

鐘延光心裏有了計較,擡腳要走,胡禦醫又道:“哦,對了,夫人可能有孕了,侯爺——”

“什麽?!”

鐘延光驚呼出聲,一把揪住了胡禦醫的領子,眼睛瞪的像銅鈴,道:“她有孕了?!”

往後縮了縮,胡禦醫被突變成蠻子的鐘延光吓住了,胡子抖一抖,道:“時日尚短,還把不出脈來。但夫人月事遲了幾日,丫鬟說她前幾月都是準的,十之八九是有了。不過下官怕夫人空歡喜,便沒有斷言一定有喜,只讓她同平常一樣便是,再過半月,應當是把的出來了,那時候下官再去替……”

又不等胡禦醫說完,鐘延光扔下一句“對不住”,把人給松開,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胡禦醫一臉的懵,鐘延光這反應跟別人的“我要當爹啦”完全不同,一點沒有當爹的歡喜樣子啊?

鐘延光才沒心思計較那麽多,他直接去了皇子府,找大皇子提前打了招呼,又去找了上峰商議,最後才回府寫好了奏疏,呈給天子。

如今天子正在病中,有些事暫交給幾個皇子打理,不過這事也沒那麽快就允了,鐘延光只好先叫人把東西收拾好了,随時準備出發。

鐘延光晚膳也沒來得及用,天黑透之後才回到家,他從大門進了前院,找了管事細問蘇綠檀離家的事,得知她跟着商隊走的,護院才帶了六人,便心急不得了,她貌若天仙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只有六個壯漢哪裏夠護得住她!

想到此處,鐘延光又出去了一趟,到鋪子裏捉着掌櫃的問商隊往常走的路邊,便命心腹連夜追去,護着蘇綠檀周全。

深夜回府,鐘延光覺得榮安堂靜悄悄的,一點人氣也沒有。往常蘇綠檀要不是在廊下等他,要不就在室內看書彈琴,便是說說閑話,弄出點聲響,也叫人覺得溫馨。

突然一下子少了蘇綠檀,鐘延光覺得日子過的好生沒意思。

以前蘇綠檀在家中的時候,即便他要出差,心裏知道她在家裏等着,也就只是惦記惦記,如今曉得她走了,鐘延光心裏空落落的,被挖了一個大洞似的。

這才一日沒她,鐘延光就覺得日子太難熬了!

進了內室,鐘延光把那“和離書”又拿出來,在燭下夜讀。

和離是大事,須得雙方族裏長輩見面,談好財産分割,再議和離。

蘇綠檀嫁妝都還在定南侯府,京中也無長輩,和離之事肯定談不成,再者,和離 書也該由他來書寫才對,她寫的這封,根本就是兒戲。

丫鬟春花送了晚膳進來,因怕鐘延光不大有胃口,只送了一碗粥,當然小廚房也備了新鮮的幾個小菜。

鐘延光紋絲不動地坐着,一下子又想起春花說的,蘇綠檀去了院子後邊,便想起了一樁事,槐樹底下的還藏着她的錢財呢!

捏着和離書,鐘延光就跑到院子後面去了,找了東西親自鏟土。

庭院後面沒有燈,烏漆墨黑的根本什麽都看不見,春花跟秋月兩個趕緊提着羊角燈過去。

鐘延光不知勞累似的,奮力鏟土,挖了快有他一條腿那麽深,都不見東西。

春花不得不瑟瑟發抖地提醒道:“侯爺……都要挖到槐樹根了。”

怔忪片刻,鐘延光一下子扔了工具,愣愣地站在原地,槐樹底下的東西,真的沒有了。

鐘延光看着手上那封雖然兒戲的和離書,卻能深深地感受到蘇綠檀下筆時候的傷心難過,他是瞞了她一些事,卻沒有傷她的意思,卻不知道她竟然惱成這樣。

想着想着,鐘延光越發難過,失了魂一樣走回屋子裏,坐在羅漢床上十分難受,看着房中一切,都能聯想到蘇綠檀在家時候的一颦一笑,她的嗔她的怒,每一樣都生動惹人喜歡,把他一潭死水似的生活變得津津有味。

二十出頭的大男人了,上過戰場殺過人,傷過筋動過骨,疼的再厲害的時候至多也就是龇牙,現下卻紅了眼睛,擡手用手背抹了一下,皮膚上頓時覺得濕噠噠的。

使勁地眨了眨眼睛,鐘延光等不了了!

帶上要緊的東西,鐘延光便去了千禧堂,趙氏都歇息了,愣是被他讓丫鬟給叫醒了,穿好衣服在次間裏見上一面。

趙氏也是有起床氣的人,尤其這些日本來覺淺,能睡着已經是難得,被鐘延光這時候叫醒,難免有些不耐煩。

鐘延光也顧不得許多,直接對趙氏道:“母親,兒子要走了,估摸會在金陵待上好長一段時間,太夫人年紀大了,我就不去打攪她老人家了,家裏的事,您多關照一些。”末了又道:“保重身體。”

登時就清醒了,趙氏擡眼道:“去金陵做什麽?那不是綠檀的娘家嗎?”

一提起這個,鐘延光喉結滑動了一下,聲音低沉幾分,道:“綠檀回娘家了,我去尋她。”

趙氏完全清醒了,大聲道:“什麽?!她回娘家了,我如何沒聽說?”

鐘延光別開臉,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她懷了身孕,我這就要去尋她了。”

一聽說蘇綠檀懷了身孕,趙氏都沒多想,一拳頭就捶在鐘延光身上,咬牙道:“她懷孕了?!那你怎麽還把她給氣走了!你這臭脾氣什麽能改的了!”

趙氏急得團團轉,懊惱地拍掌道:“真真是胡鬧,她懷孕了還回娘家做什麽?!”

鐘延光喃喃答道:“她自己還不知道。”所以他就更擔心了。

抓了抓頭發,趙氏催道:“那你還不趕緊去把你媳婦兒追回來!”

重重地點了下頭,鐘延光道:“娘,我走了,這事就別讓太夫人知道了。”

趙氏忙道:“那我肯定不敢讓太夫人知道,她老人家曉得了,我們仨都吃不了兜着走!綠檀懷孕的事,我先瞞下了,至于她回娘家的事,等太夫人問起,我再找個借口說罷,你趕快走吧!”

鐘延光扭頭就走了,出門前吩咐了如茗明早去一趟陸家,等公文批下來了,讓陸清然想法子給他送過去,他就先斬後奏,領着人先趕往金陵。

到城門口的時候,城門早就鎖了,還好鐘延光身份特殊,否則今夜就耽擱了。出了城,他一路沿着掌櫃說的路線把陸路給走完了,趕到碼頭上換了船只走水路,留了一半的人馬繼續走陸路。

這一追,就是半個月,過了徐州一路南下,鐘延光出差的公文都拿到手了,可還沒追着蘇綠檀,也沒有得到手下傳來任何有用的消息,他懷疑她故意繞路避開了他。又或者……遇到麻煩耽擱了。

想到此處,鐘延光一邊提心吊膽擔心蘇綠檀的安危,一邊急速趕往金陵,終于在第二十五天的時候,到達了金陵。

蘇綠檀因擔心阿弟安危,也是快速趕回金陵,因着行程順利,第二十四天的時候,她就已經到了自家門口,應天府朱雀街蘇府。

這一路上,蘇綠檀心想着,鐘延光看了那封“和離書”肯定會惱會氣,不過等太夫人告訴他,她是為了蘇青松回來的,大抵也就沒事了,所以她現在一心惦記都是蘇青松的安危。

蘇綠檀風塵仆仆地到了家門口,已經是天黑時分,她憋了一肚子的氣,指揮跟來的護院使勁兒撞門,咚咚地悶響聲,快把蘇家的人都吵醒了。

快到子時,蘇家門房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子出來,提着一盞小燈開門,一見是自家出嫁的小娘子回來了,後面呼啦啦跟了一大串人,他半天沒回過神,張了半天嘴,才磕磕巴巴道:“姑娘,啊不,夫人回來了,小的拜見夫人。”

提起裙子,蘇綠檀一腳跨進去,身後的護院和丫鬟統統跟進來,她冷着臉道:“少爺在不在家?”

老門房一邊帶路,一邊使喚人去把轎子擡來,彎着腰,一臉為難之色,禀道:“少爺他……還沒回來。”

“咯噔”一下,蘇綠檀火氣就竄上來了,道:“我爹在不在家?在前院還是後院?”

門房頓覺氣勢不對,擦了擦額上冷汗,搖頭道:“在家。但小的不知道在哪個院子,夫人要去問老爺院裏小厮才好。”

蘇綠檀仔細想了想,若是在家,應當是在何氏院子裏了。她快步往內院走去,後面的轎子也跟了上來。

蘇府的小厮體格不算瘦弱,可跟定南侯府的六個護院比起來,簡直像老鷹面前蹲着幾只小麻雀。

蘇綠檀要上轎的時候,侯府護院道:“夫人,讓小的來擡您吧!”

蘇綠檀都還沒答應,蘇家的幾個小厮乖乖讓開,等她坐上去了,幾個壯漢輕輕松松把人擡去了二門前,又穩又快,跟一陣清風似的。

遲來的前院管事,跟在後面頭皮發麻,他家小姐原先就是個有脾氣的,這會子這般模樣趕回來……蘇青松的事,不好交代啊!

到了二門前,護院敲門,蘇綠檀交代了前院的管事安置好這幾個護衛,便領着丫鬟往內院蘇世文住的主院去了。

主院裏,蘇世文睡的正香,庭院裏喧鬧了起來,值夜的丫鬟急匆匆地敲門,在外面喊道:“老爺,大娘子回來了!”

蘇世文正做着蘇綠檀被休的噩夢,一聽到蘇綠檀回娘家的消息,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瞪着眼睛喘着氣,凝神一聽,原不是夢,嫁出去的女兒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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