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蘇綠檀找到了蘇青松,在城郊外的一個偏遠村子裏,他自己搭了個簡陋的木房子,風餐露宿,不去山上挖野菜的時候,就在村裏打零工,幫着人修繕房屋、幹農活,混一頓飯吃,或是換幾個錢。

就這樣生生熬過了一個多月,眼下已經從富家公子,混成了鄉下的赤腳漢子。

蘇綠檀剛找到蘇青松的時候,眼淚嘩嘩就落下了,漱漱落個不停,惹得蘇青松十分內疚。

姐弟兩個出村子的路上,蘇綠檀在馬車裏擦着眼淚責怪道:“父親不給你銀子,你不會管朋友借嗎?你那些個朋友,難道沒有肯援助你的?”

眼眶紅紅的,蘇青松道:“自然有的,不然姐姐也找不到我。不過是我不肯受。我若不靠自己,就算找朋友借了,還是沾了蘇家的光,說到底還是要靠着父親。那我就白出來了,何不讓他将我打死算了。”

蘇綠檀道:“父親不還,我替你還!你不想花蘇家的錢,還不想花我的錢嗎?”

搖搖頭,蘇青松道:“我怎麽能要姐姐的錢。”

蘇綠檀嗔罵道:“死腦筋!幾個錢,你姐夫難道還能跟我計較?”

蘇青松笑一笑,道:“姐夫豪氣仗義,自然不會計較,不過這不止是銀子的事。我不能給姐姐姐夫添麻煩就是了。”

蘇綠檀聽蘇青松言語之間對鐘延光多有贊許,随口問道:“你就見過他一面,怎的知道他不會計較?”

笑得眼睛都要眯起來了,蘇青松道:“我從姐姐臉上看出來的。”

蘇綠檀翻個白眼,她現在臉上可沒顯着跟鐘延光有關的事!

姐弟兩個擦了臉,一路出了村子,還沒入城,馬車猛然停下,兩人的腦袋碰到了一起,疼的蘇綠檀直龇牙。

坐定之後,蘇綠檀問車夫:“怎麽了?”

因為不熟悉入村的路,蘇綠檀是臨時雇的車,顯然車夫技術堪憂。

車夫不止技術不行,膽子也不行,他坐在外面“哇哇”地叫,嘴裏喊着:“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蘇綠檀挑起簾子往外看,原來是鐘延光身後跟着上百個騎馬的南京衛,他雖穿着一身家常的衣服,但身後跟了那麽些士兵,難怪把車夫吓的夠嗆。

放下簾子,蘇綠檀對蘇青松道:“你姐夫來了。”

蘇青松一喜,挑起簾子就跳下去了,熱絡見禮。

鐘延光也下了馬,沖蘇青松點一點頭,朝馬車裏看了一眼,道:“你姐姐可還好?”

“我姐沒事兒,侯爺怎麽跟來了?”

鐘延光沒多解釋,拍了下蘇青松的肩膀,上前去示意車夫下車,他挑簾往裏看了一眼,蘇綠檀別開臉不想跟他說話的樣子,兩個丫鬟也如坐針氈。

瞧了兩個丫鬟一眼,鐘延光道:“你們兩個下來。”

丫鬟乖乖溜溜地下去了,鐘延光一條腿就跨上了馬車,放下簾子,跟蘇綠檀兩個擠在馬車裏。

蘇青松有些緊張,想去看看怎麽回事,被兩個丫鬟勸着了,夏蟬小聲道:“侯爺正哄夫人呢,少爺別去打攪。”

心下生疑,蘇青松也沒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細問,便在旁耐心等候。

馬車裏,鐘延光身材高大,一進來就顯得車廂逼仄,蘇綠檀靠在車角,都沒位置躲了。

鐘延光拉着蘇綠檀的手,誠懇道:“夫人,我錯了。”他聲音低低的,還帶着點疲憊,又道:“和離書我撕了,你那寫的,不能做數。”

其實蘇綠檀的氣一下子就消了,但她不想那麽快就告訴他,扭開頭,沒有說話。

抿了抿唇,鐘延光看着她的肚子道:“我暫時調來金陵了,我先送你回蘇家。”

蘇綠檀一下子來了脾氣,道:“我不回去!”

微擡眉,鐘延光溫聲問她:“為什麽不想回去?”

蘇綠檀這才看着他,垂頭道:“現在回去,我爹肯定要把我阿弟打死,我定了酒樓,先住那兒。”

想起蘇青松方才的狼狽樣,鐘延光皺眉問道:“方才見他,怎麽是那副樣子?”

蘇綠檀狐疑道:“太夫人沒告訴你麽?”

鐘延光一臉不解,拉着蘇綠檀的手,道:“知道你走了,我大致交代下,就立刻追來了,這事兒還瞞着太夫人。”

蘇綠檀一陣感動,把始末告訴了鐘延光,不過省去了跟蘇世文吵架的過程。關起門來,她可以跟父親頂嘴,但這終究不是好事,她不想他知道。

鐘延光聽罷狠狠地擰着眉,敏銳道:“你回蘇家那天,豈不是受了氣?”

低着頭,蘇綠檀沉默半晌,才道:“就是跟我父親雞同鴨講了一陣,他偏以為我是被定南侯府趕出來的,怎麽說也說不清,不過好歹是把青松找回來了。”

鐘延光問道:“你父親斥你了?動手沒有?”

蘇世文是個狠人,又是蘇綠檀的父親,孝字大過天,鐘延光擔心蘇綠檀在他面前受委屈。

搖搖頭,蘇綠檀道:“沒有動手,他被我氣的不輕。”

沒動手,那就是動嘴了。

“哦”了一聲,鐘延光道:“回蘇家。怎麽能過岳丈家門而不入,外人會說定南侯府沒規矩,也會看輕你娘家。”

這倒是真的,鐘延光思慮周全。

蘇綠檀輕哼一聲,沒有說話。

鐘延光知道她還在惱,拉着她的手揉了揉,同她道:“我到了金陵,先着人打聽了你的消息。這邊太偏遠了,我又人生地不熟的,在府城裏等了幾個時辰才有你的消息,正好趁空去衙門裏交接完了,順便領人過來追你。總算找到你跟你阿弟了,先回去再說。”

蘇綠檀想着馬車外上百多個衛所的士兵,這就是鐘延光所謂的“順便領人過來”,尋常百姓見了必要退避三舍,雙腿發軟。

多的鐘延光也不急着解釋了,他壓下情愫與濃濃的思念,跳下了馬車,問蘇青松道:“能不能騎馬?”

蘇青松今年不足十五,比鐘延光矮了不少,但是在同齡的小郎君裏,身量不算短的,若是認真學過,獨自騎馬問題不大。

正好蘇青松也學過,他笑道:“能!”

拍了拍蘇青松的肩膀,鐘延光道:“走,跟我一起騎馬。”

蘇青松樂意之至,車夫瑟瑟發抖地跟士兵一起坐在車前駕車。

兩個丫鬟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啓動,蘇綠檀蹙眉道:“青松呢?”

夏蟬答道:“騎馬走了。”

蘇綠檀沉思了一會兒,才喃喃道:“小氣吧啦的!”

夏蟬不解,冬雪笑而不語。

偏院村子裏,房屋稀少,還不到炊煙升起的時候,車馬路過的都是大片大片的田地,遠山霧藍。車內的簾子被風吹得飄起來,侵進來絲絲涼爽之意。

午時之前,正好入城,蘇綠檀的東西和定南侯府的護衛都還留在酒樓裏,鐘延光先帶着人回了酒樓,吃了一頓午膳。

蘇綠檀着丫鬟去給蘇青松添置了一身幹淨的成衣,待他洗過澡,穿回原來那樣子,一行人才重新出發往蘇府去。

不過這回蘇青松是坐在馬車裏的。他憤然離家的事,應天府不少人都知道,這段時日他曬黑了不少,和從前細皮嫩肉的樣子很是不同,他雖然是沒花蘇世文的錢過活,但過的也委實不算光彩,多少還是怕叫人看見了指指點點。

蘇綠檀了解蘇青松的想法,她柔聲道:“這劫過去了,再不能沖動行事。你若不想靠着父親,就該拿出靠自己的骨氣來。這骨氣不是說讓你受皮肉之苦,有出人頭地的志氣才行。從商便罷了,蘇家的家底你也知道,一輩子都越不過父親去了,好好讀書罷,考個功名出來,就比父親強不知道多少倍了!”

蘇青松看着蘇綠檀,堅定道:“好!我一定好好讀書。”他現在依靠姐姐,以後要做姐姐的依靠!

蘇綠檀又問:“她小産的事,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父親責怪到你頭上?”

蘇青松赧顏道:“我又不知道她有孕了,就跟她頂了嘴,哪知道她的胎那麽不穩當,就被我給氣小産了。父親就說要打死我,不過當時顧着她,沒顧得上我,我就跑出來了。我雖有錯,卻是無心之失,罪不至死,憑什麽要打死我!我是娘生下來的骨肉,就算要打死,也不是他一個人說得算!”

仔細思量了一下,蘇綠檀問道:“她磕着碰着沒有?”

“沒有,我從她那兒走的時候,她不過是氣的炸毛,人還好好的,過了幾個時辰就聽說小産了。”

這裏頭貓膩就多了,哪兒受點氣就小産了,何氏當年跟蘇綠檀兩人不知道交手多少回都沒氣病過,她才不是這麽容易被氣到的人。

鐘延光在馬車旁邊同步前行,把姐弟倆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心裏也有了打算。

半個時辰後,蘇綠檀在馬車裏打個盹兒,就到了蘇府。

鐘延光在前頭領頭,帶着上百個士兵站在蘇府大門口,士兵們個個訓練有素,下馬之後整齊劃一地排開,陣仗不小。

這麽大動靜,蘇府門房早就開了門看,不過守門的沒見過鐘延光,蘇綠檀姐弟又沒下車,蘇家人便不知道是姑爺來了,見這陣勢和從前被抄家的時候差不多,還以為蘇家又犯事了,吓得屁滾尿流,幾個人在前院裏扯着嗓子嚎:“不好了不好了,又抄家了!又抄家了!”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二門上,從二門傳到了主院裏,丫鬟婆子更是膽子小,瘋子一樣竄來竄去,奔走相告:“不好啦!蘇家又要被抄家了!”

蘇世文跟何氏兩個聽到動靜趕出來看的時候,庭院裏丫鬟連滾帶爬地撲到兩人面前,驚慌失措道:“老爺夫人不好了,官兵來抄家了!”

何氏雙腿一軟,差點昏過去,蘇世文也是勉強站定,臉色慘白,雙肩發抖地想着:果然蘇綠檀還是在京城闖禍了!這大難來的也太快了些!

勉強鎮定下來,蘇世文把何氏交給丫鬟扶着,交代了兩句“後事”一樣的話,就孤身往前院去。何氏不肯,硬扯着他的袖子,幾乎是靠在他身上,同他一起往前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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