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滿座重聞皆掩泣2
他覺有理,亦不想觸動她傷心腸,便不再勸了。若這遭都在他身,他怕想不了這般周全。晚膳後他去盥手,慶雲上前禀道:“娘子。罪人葛氏請求一見。她說數年恩怨該做一了結,望您看在昔年鹿洸教導,前往一見。”
趙思懿擦手的絹子一頓,今上行過來,像是聽了個大概:“葛氏?”趙思懿顧首去對他道:“我去去就回。”他卻顯然有些憂慮,但見她執意要去,便遣何隽去尋殿前司護衛。
趙思懿一路行至坤寧殿,兩側內人避讓在旁。這天子發妻的住所如今凄寒潦倒,因主人遠拘岐山而逝去了光彩照人。葛笠就受押于偏堂,鐐铐加身。見她到了勉強挺直身,尤是師長模樣。“你來了。”
慶雲才想出言斥責,卻見趙思懿擡手摒退左右。她于案前端然落座,行舉合乎禮數。“當年在鹿洸,我便知你非池中之物。只是不曾想到,我的姑娘會折于你身。更不曾料到,天子能夠那般鐘情。”
她擡眸,看着往日授她各種技法的師長,平靜而坦然:“葛女官自負聰穎,亦覺得自會像葛尚宮侍奉惠康殿下一般功成身退。如今慘淡收場,大抵會覺得十分可惜罷。至于崔沅,即使非我,其餘她亦容不得。”葛笠哂道:“昔日只敢答話的小姑娘如今得了聖眷,反倒來教訓我。阿沅會敗,是因他的鐘愛,與你何幹?”她維持着崔氏最後的威嚴,好像是垂死掙紮,維持着大廈将傾前的最後一根稻草。“那麽陛下為何要喜愛崔家的女兒呢?”
這一句話,卻讓葛笠陷入緘默。指腹為婚,難道還不夠緣由?“誰是誰命數裏定下的妻眷?誰又是誰命數裏更改不得的夫婿?只因先帝聖谕,便要厮守終生?先帝下谕,是要岳王受命迎娶崔氏。他亦奉诏迎娶,卻不能奉诏相愛。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崔家的一件器物,供奉在崔氏嫡女屋庭裏,任由她擺弄差遣。”
葛笠艱難站起身來,顫抖着指向她:“那你…你又為他做了什麽?就憑你孑然之軀能為他做什麽!”趙思懿亦立,直視她的雙眼:“祁鹄讨皇子為質,先帝猶疑莫定。乃我登南旻王府,長跪庭前方求得他向先帝陳情,以免去陛下長途跋涉,背井離鄉。崔家卻在做甚麽?用最冠冕堂皇的言辭請求先帝送殿下去祁鹄,只為崔氏一族增區區之輝?陛下身在偈州,遭亂兵圍困,群臣無一理會。是我沖出鹿洸至紫宸懇求先帝,才使先帝記起陛下還是他的骨肉,偈州兩載,已然足夠歷練了。崔家又在哪裏?這于你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于我卻要忍受切膚之痛。若非先帝一時仁慈,我早慘死于鹿洸前以證宮規禮法了罷?其餘事宜,你還要我一一提起?的确。你的姑娘她将心念陛下時時宣之于口,讓滿天下皆知帝後情篤,那麽我倒想問一問這位天子發妻,她所謂的心念,便是危難時不管不顧,涉險時袖手旁觀,只在他繁華加身時分得那寸絲半縷的光輝麽?”
葛笠徹底失力,鐵鏈吱吱作響。趙思懿以手撐額,“這些事何必再問?她若堪得坤寧金位,便該拿出相應的本事來。讓上下合契,使內人信服。那關乎民生的賬簿,很不該敷衍塞責,假手于人,糊塗了事才是。至于她暗裏謀圖的那些私錢,你當我一概不知麽?那于她而言,不過就是一擲千金揩去的油水,可那卻是多少家的救命錢,若沒了那些,要餓死多少人,凍死多少人,你們都知道嗎!”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是千金之軀,不知民生之艱難。不知一月揮霍可值貧寒之家三年用度。“我不想看到那些了。內人應得的銀錢都是辛苦錢,是一月的血汗換來的。葛女官,您當初在鹿洸教授的仁德,您自己都忘幹淨了麽?仁,親也。德,升也。《論語》中樊遲問仁,孔子回答“愛人”二字。她的仁去了哪裏?那些冤死的內人,那些不明的官司,當真不會在午夜夢回時給予你們半分警示嗎?”
葛笠聞言反駁道:“可哪一朝哪一代不是這麽過來的?即使她真冤死了下人,有了未斷的官司,那也是百密一疏!那麽你呢?你便清白無辜,不染纖塵?你與任雯玥、梁徽音結黨營私,致使尚制局不聽中宮命谕,可有此事?”趙思懿失笑,似是聽見一樁笑談:“你可知任雯玥為何怨恨中宮?她的胞兄因失手跌盞而受崔沅嚴懲,徑直杖斃于庭前。彼時我随陛下游幸蓬萊園,并不知此事。回禁庭時卻再難起死回生。至于徽音,她本是最公道的司制,卻因崔沅私心作祟而難以施展才能。倘或她不曾置兩個無能之人于司制位上,則一局安能生出諸多亂象?她們引風吹火,欲攪亂內庭,崔沅不去遏制,反而樂在其中。平心而論,她這樣做當真無錯嗎?”
擺在堂前的對錯,即便天神降臨也不能更改。葛笠羞憤非常,這的确都是崔沅辦下的蠢事。她聽不下旁人的谏辭,由着性情肆意行事,就難免犯下大錯。“那也是因你而起。”趙思懿卻不避自身,繼續追問道:“她杖殺任高班是因我?她私吞內人份例是因我?她教唆內人生亂,攪亂中庭是因我?她敷衍賬簿是因我?我自問行的端坐的直,卻不知為何殿下要因我之故而犯下種種錯失?請葛女官賜教,究竟是因為我如何才能致使她這樣做?”
是啊,葛笠沒有答案。崔沅總覺得一切的不幸都源自趙思懿,那麽就算她不在了,她依舊是疇昔的崔沅。因豐衣足食、鼎食鳴鐘而不能體恤下人,因素來跋扈、倨傲自矜而不能容得他身側有其餘女眷。種種因果自行鑄成,原不與趙思懿相幹。
很久很久後,葛笠開口道:“我心中疑惑已解了。”趙思懿欲離開,葛笠又添道:“你早已出師。我要深謝你顧念舊恩前來。另外,最後我還有一事可以相教。”趙思懿顧首來,雙手持平在胸前,便如昔日在鹿洸聽教一樣恭敬,“願聞其詳。”葛笠望向蒼穹,碧空如洗,萬裏無雲。遙想多年前帝後結缡,亦是這樣的好日頭。“放下。”
趙思懿長舒一口氣,心底很明白她所指。于是仍舊以鹿洸謝禮相拜:“承蒙葛女官教導,內人趙氏在此拜謝。”踏出這道門,便再無師生牽連。兩年裏扶持的師長就是今日要處死的罪犯。她定要償命,因她包藏禍心,造下人命之孽。可即使有生死官司,卻依舊能将道理講的很清楚,很明白。讓她不攜帶着本不該有的怨怼下了黃泉,能夠含笑飲下那一盞孟婆湯,向盡數過往潇灑告別。
她方推門而出,便見坤寧槐花樹下有人在等。“娘子這般能言敢言,我瞧比前頭的宰輔谏官也不差,不如明日就随我去崇政殿好了。”趙思懿莞爾失笑,在不遠處停下,向這座熟悉的宮室作最後的道別。“我竟不知,葛笠昔日還做過你的老師?”
她不在意的聳聳肩,像是不當一回事。“鹿洸的教導皆是惠康殿下親自指派的。殿下最信重的便是葛尚宮,葛笠自然要當選。”今上來牽她手,兩人便默契的十指交握:“那她是不是頗嚴厲?還常常為難你?”她卻不以為然,一揚頭道:“那也要拿住我的錯處才行。鹿洸一貫對事不對人,若當真行無差錯,女官亦不能動辄懲戒。但若有錯失,便是先帝親臨也不成,必得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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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邊聽邊點頭:“那你也被罰過?”她笑着應答:“是。于梅幸病重那日,我遲了一盞茶的早課,被罰跪于庭前兩個時辰靜思己過。”他追問道:“沒有別的了?誰罰的?”她驀地轉頭看向他:“誰罰的?陛下您莫不是要秋後算賬?好啊,是惠康殿下身側的葛尚宮,那您是不是要下一道谕到岐山去?”
他攬上她,将人往懷裏一帶。她便也老老實實的環住他的腰,“你若委屈,往岐山下谕又算什麽?縱使是将葛氏押解回京師,只你張口,我即刻就命人去辦。”她笑的開懷:“怎麽那樣像烽火戲諸侯?不行不行!我可不想做禍國殃民之人,還是請陛下息怒罷!”
自常安身故後,她還是第一次這麽高興,他望着她的笑靥,一時感懷萬千。“崔氏所行惡事,我鮮少知曉,你怎麽都不告訴我?”她倒沒真心實意的答複,閃亮亮的眸子裏滿是真摯,卻存心打趣:“那我不成了挑唆帝後失和的罪人了?”他抹在她鼻尖,“好啊!你近日愈發愛拿我取笑,看着是要我重振夫綱了!”
她歡笑着幾步走遠了,尤有笑意。他知道她不能這樣輕易放下傷恸,她這一生為他承擔了太多苦難,或許還有諸多是他尚無從得知的。她雖常說,夫妻間不能一筆筆算,唯恐傷卻情分。然而他卻愈發心疼,她到底還瞞了他多少事呢……她還有多少委曲,多少心事不曾對自己道明呢……
本在沉思,胳臂卻忽地一緊,方才走遠的姑娘又悄悄回到他身旁了:“陛下不會真惱了罷?妾不是有心的…”他笑着向她搖頭,“我在你心裏就這般愛惱?再說,我何曾惱過你?”
回想數年,好像他從不曾冷落過她,更不曾對着她動怒。這麽想來,反倒是她脾性頑固,時而想不清楚不免哭上幾刻,倒累得他白白擔慮。今上瞧她眼圈又紅了,慌忙替她去擦:“怎麽又要哭了?我的阿眠可真是個愛哭的小姑娘。”
一滴淚落在他拇指上,熱熱的,帶着她的溫熱。“回想起來,我今生的眼淚竟幾乎都為你而流。”她笑影裏還殘餘着淚,“五歲入禁庭,有位錢娘子思念成疾,她平日只想着如何得幸,如何能夠與先帝相逢。我那時覺着好生詭怪,她好端端的,做甚麽要日思夜想一個幾乎見不到面的人?帝王家多是薄情,那一腔真意都付諸東流了,豈不可惜?後來卻懂了,也再放不下了。”
錢娘子,他已不記得了。但幸而他早早便遇見她,不會再有那些娘子翹首以盼了。“前幾日已遣人往張家傳話,讓他們為張禾安置一寧靜去處。為其更名改姓,再行聘娶。”她笑了笑,回答道:“那便只有我在這裏了。”
他肯定道:“自然。我只希望你在這裏。”她沒有再說話,只停了下來,靜靜望着他,眸光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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