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滿座重聞皆掩泣1

他亦不知如何引得她這番言辭,一時愣在原地,倏忽後才解釋道:“阿眠。是你多想了。常安亦愛紫檀串,早年進獻中……”她直截打斷:“不成!她祁鹄的東西,我們一樣也不能要!更不能将那蠻荒之地的惡物傳給女兒!

他見狀忙去哄:“說得很是!那麽就不要了,獨獨這一串是你的心意,我只永恒念着它,一生也不摘下來,教我時時刻刻都想着你。”她半倚靠在臂擱上,眼淚又湧現出來:“我近日總發噩夢。白日裏亦思緒百纏,言辭上多有僭越,又總是疾言厲色,兇神惡煞,屢屢沖撞,還懇請陛下能諒解…”

他最看不得她這樣硬撐下的聽話懂事,雙眉狠蹙将她攬入懷裏,“思懿,是我錯了。你我之間,從不曾有僭越沖撞,你以後不許再說。若你心頭有恨,連我都不能傾訴,那我便枉作這個夫婿了。是我不能讓你親手手刃仇敵,那賤婦帶走我們最愛的常安,原該将她千刀萬剮,即便是淩遲、腰斬也不為過,我卻受人脅迫,只能讓她自斷性命……”

趙思懿此刻卻再不能按捺心內的痛楚,女兒夭亡,無疑令她難以承受。而常安死後,她卻需要維持冷靜,要處置那害死她的諸般惡人,從不能只做一失去孩子的母親。哭不能嚎哭,還要顧念着腹中的另一個孩子。“妾真的恨!恨葛笠她們都躲在暗處,卻将那些肮髒龌龊的手段都對準一個孩子。她們為何不将我擄去,我的女兒是因我而死啊……”

這才是她最介懷之事。她從頭至尾都覺得常安之死雖乃惡人行歹事,然而根結緣故卻在自身。他亦覺得是心餘力绌,無計可施。頃刻後他擦去她頰上的淚痕,撫着她的鬘發、臉頰,一句一句的,溫溫和和的講出他的心裏話:“不是的。若要怨,根結在我身。心愛于你,唯獨心愛于你,是我的心。她們自是看準,才竭盡所能來拆散我們。定要我們痛不欲生,要我們不能和睦,不能團圓。最終和她們為鬼為蜮之人一般,在陰霾中煎熬。所以我們不能讓她們如願。我們要過得好,走到曦光普照下,過問心無愧的日子。思懿,人總要向前看,人若囿于昔日,便沒有将來可言。你心底裏顧惜我們的常安,她走了,帶了你半顆心去,也帶了我半顆心去。可你難道就不挂念我,不疼你腹中的孩子?”

她阖眸,攬住他的脖頸,淚撒在他的衣襟上:“我此生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深忻。”随着他踐祚,衆人避諱削字,他的字亦被歲月塵封。天子之字除她無人敢稱謂。他笑意甚濃,替她理好中衣旁的系帶“你要叫我深忻,倒不如直接稱我阿怿。”她方要打趣,便聽得一陣吵嚷。有人急急推了房門,有內侍驚駭,今上立刻起身擋在她身前。她此刻僅着中衣,無論是誰這般唐突,徑直拖出去杖斃也不為過。趙思懿取過一側披風穿好,見來者是祁鹄王後,她滿臉是淚,不顧今上阻攔,一下撲跪于她榻前:“生辰在四月初五,今歲二九,現并無雙親…”

趙思懿沒想到她還會如此不顧顏面的前來,這廂深探更令她反感,然而卻不想讓他為難。“是。不知王後何意?”王後直接取出一墨跡未幹的宣紙來:“這可是你的八字?”趙思懿颦蹙,側首錯開她探究的眸光:“是。”下一刻王後卻急要解她披風,有方才那一遭她早有提防,翻手就将一側小盂打碎:“放肆!我雖是晚輩,可也不容您這樣冒犯!”

今上上前,将她攬在身後。“我方才已替您瞧過,的确如此。”老王後猝然落淚,又仰天長笑,喜極而泣。“蒼天憐我,蒼天憐我!使我祁鹄得以尋回明珠啊!”趙思懿露出疑惑神情,今上坐下身執她手,老王後即要解釋。

然卻聽趙思懿搶先一步道:“慢着!請您慎言。寶珠在哪裏?公主又在哪裏?就憑三言兩語,一個庚辰八字,您便能斷定?再者,即便尋回又如何?蒙塵數載,早已時過境遷。您解開來看,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縱使樣樣印證,那便是您女兒?是您女兒,便要痛哭流涕,就此認祖歸宗?”

這數遭,她曾想過千萬種與娜爾塔相逢的情境,多是姑娘一頭撲到她的懷裏來恸哭一場,然後歡歡喜喜的叫她“阿娜”,跟随她回到祁鹄,做回他們如珠似寶的女兒。可當真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她甚至不能通曉她如何煎熬着度過那些凄涼歲月,卻僅僅記得女兒遺失前的笑靥。

所謂母女,單論的是一份血脈牽連嗎?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了。惠康殿下與今上固為母子,然多年薄待,難有舐犢之愛,于是她所能得到的,唯獨那一聲難以啓口,半是憐憫半是敬畏的“阿娘”。娜爾塔與王後固為母子,然因分隔十載有餘,過路而不能識。

十四年了,整整十四年了。她的心願就要達成,一切僅差須臾。她只需撥開她的衣襟,瞧一瞧是否有那塊斑痕,那獨屬于她女兒的痕跡,那能夠說明一切的憑證。然而她卻不敢再上前半步,見她竟然笑着,對她平和的說出話來:“就此離開大濟國土,娜爾塔殿下便永遠活着。上前寸步,她便立時三刻死去了。”

聽過這句話,老王後似乎豁然貫通,太久尋不到娜爾塔,她仿佛不再是一個鮮活的姑娘。而只是一個根存心底的念想,一份生生不息的希冀。

那日她在堂前的種種斥責,要上天永不能歸還明珠的言辭竟十分作數,老王後艱難起身。那一刻明白明珠将永遠蒙塵,她再也不能攜女兒手回到祁鹄故鄉了。

陰差陽錯,苦苦尋覓,怎知便在咫尺之遙?

老王後由兩個近侍攙着向外行去,只覺得天昏地黑,這天再也徹亮不起來了。行至拐角處她猛的跌坐下身,嘔出一口鮮血來,昏厥不醒了。內人前後簇擁着,一壁忙碌請候祁鹄随行的醫官,一壁又去找黃門擡轎過來,接她回太儀院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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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思懿始終靜靜望着這一切,似乎只是一個并不相幹的人。他亦不多置詞,只接過一側的藥盞拿到她面前:“調養身子的藥。”她嘗過一口便蹙了眉頭:“怎麽越來越苦了?”他取袖中的絹子替她擦拭,“藥哪有甜的?”

他說罷又舀一勺,她卻推開:“不想喝了,太苦了。”他取下腰間懸着的香袋,拿出一塊遞給她:“糖。”她終于泛出笑意:“怎麽有這個?”今上頗有些得意,含笑道:“自是等着今日派上用場了。”

她深吸一口氣便将藥飲盡,那塊糖卻攥在掌心并沒有吃,“已不是小孩子了。哪裏是一塊糖就能消苦澀的好時候?”他瞥着腕間的紫檀珠串,又背過手去:“阿眠。當真不想嗎?”她們二人太過默契,很多事不需要直言,就能知他心底想問的話,欲知之事。

她則回答的十分敞亮:“小時候很想的。你最孤立無援的時候,我每日都在想,若我是高官宦族的女兒多好。我聘給你,我的家族便會護佑你,替你擋下重重劫難。可是并沒有,我只是一孤女,如數幻想都只在夢境中才能成真。後來我又想,我可會是先帝遺落于民間的帝姬?那樣便是你姊妹了,便不能同你厮守了,更不能對你生出情意。可卻着實沒聽哪位娘子生育公主又遺失的。後來事宜繁雜,我想若不能在門第上有所助益,還可習學本領,為殿下排憂解難。于是我竊讀經史子集,通音律,精女紅,樣樣魁首。雖無出身,但卻不比哪一家的貴眷要差。不說旁人,昔年先帝曾玩笑,要崔沅同我比試,她卻婉拒。明裏說我出身微賤,不堪匹配。暗裏卻是知曉定要輸,是以才拒絕。”

崔沅,從前他最不能聽見的名諱。而今她徒然提起,他卻幾乎忘卻她是誰。“縱我當真是,那麽王後現已知曉。但我身在紫宸殿中、伴于天子身側,祁鹄便會敬守和平盟約,不犯國土分毫。這便已然很好了。至于雙親之愛,我最想得到、最需要之刻不曾擁有。所謂補償,又哪裏能補償我半分呢?在我受人欺辱時,在我饑寒交迫時,在我生死難料時,那時候他們不曾趕至。如今我已安身立命,日子寧靜,于他們而言錦上添花,既能解愧怍,又徒然多了一個雙親年邁時應該侍奉在側的兒女,豈不是對他們的一遭樂事?能覓得長女,總歸是不虧的。因而王後才會千裏迢迢,抛故鄉而來。如今病痛加身,只因她的貪念一朝道破,她需要一個能繼續開釋自己的緣由罷了。”

同為“孤兒”,今上亦有同感,卻不能全然贊同:“可骨肉間若要這樣計算,便和尋常人無異了。”趙思懿含笑望着他,無憤無惱,十分平靜:“十四載不逢,就是尋常之人呀。素昧平生、萍水相逢也好,有所挂念、所鐘所愛也罷,那皆是旁人的感情,為何硬要加諸在我身?祁鹄明珠歸還,則民心定,祁鹄必将蒸蒸日上,然而這身在異鄉多年的公主,卻是抛棄一切親朋,別離她真正的“故土”,到一個遍是陌生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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