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星際上校【十二】
戰艦要留下,我的個人痕跡就不必了,我順手徹底清除。
接我的飛船來時,恰好黎明。想到是逃離般離開,不甘心卻沒有更好的選擇,那就快快離開吧。我凝視着太陽逃出天際線的束縛,升了起來。時間,難道過得這麽漫長嗎?直到飛船駕駛員為難地說:“飛船出問題了,明明才仔細檢查過的。”
離別的情緒就差眼淚,飛船卻不能順利完成送別儀式。
我兩眼望天,海涵忽然嘟囔說:“上校知道牛郎織女的故事嗎?織女的衣服就像飛船,飛船被折斷的話,哪裏也去不了。”
難道是亞薩搗鬼?
沒來得及質問,駕駛員就大汗淋漓地說:“呀!好了!”
全身的力氣在得到這句話後被抽離。飛船,極速遠離。躺在休息室裏,心情煎熬得難受,睡着會好受很多,我問駕駛員要了一顆安眠的藥丸吞下。朦朦胧胧中,駕駛員說:“上校,我要改變航向了。”
上校?他為什麽叫我上校?
他應該叫我帥将的。意識迅速流逝,最後一刻,我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裏。
後來,A告訴我,被派去的護送艦隊失去聯絡時,大家并沒有放在心上,因為ZH919星球處于邊緣地帶不可能有正常訊號。直到兩天後,艦隊隊長發出了求救信號,他們根本沒抵達星球,一切已經遲了。
一股狂野的水氣蕩漾進意識。
我睜開眼,是藍色的海。臉頰之下,是細軟的沙子——這是哪裏?我摸向手腕,空空如也,集合所有功能的智能微型儀不見了。我掙紮着站起來,發現身上是普通的米色衣裳。
聯想起最後那一刻的意識,我明白,被算計了。那個駕駛員不是A派來的,急于離開ZH919星球的我疏于防備,被弄到這裏來了——
成了流落荒島的遇難者嗎?
誰主導了這次陰謀?
如果亞薩要動手的話,那天在酒店就不會只是沉默了;其他少尉的話,沒有理由啊;其他對我有敵意的人,競争對手嗎?可行程是保密的啊——A的戀人嗎?這種走極端卻不殺死的方式,的确符合他的思維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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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真思索這個可能。
沒等想出什麽,肚子就發出了響亮的咕咕聲:餓了,餓瘋了!
我查看了一下身體,沒有被注射過的痕跡,意味着我至今只進食了一顆安眠丸嗎?我得去弄點吃的什麽的,在這陌生的鬼地方。
從小就是星際戰警的候選,16歲以後加入星戰艦隊,導致我很不擅長地面生活,像甄別地貌、如何在野外生存這一類的知識簡直是空白。以前也曾迫降過陌生星球,但那時可是攜帶一身儀器的,而不是像現在這種身上被扒得只剩下衣服。
周圍是礁石,礁石上有海鷗盤旋。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是我現在的情境。
茫茫大海,踏進去就是死。沒有辦法,我轉身朝着郁郁蔥蔥的深林走去。
冒險,并沒有想象那麽險。
繃緊的神經漸漸緩下來,迷失的第五天,我開始悠閑地欣賞起夜晚美好的景色。睡在樹上,不是特別踏實,我得時刻提醒做夢的自己不要翻身什麽的。迷迷瞪瞪中,我聽到了嘶嘶的聲音,像飛船出了問題,我一悸,驟然醒來,面向的是泛着微光的天空。
嘶嘶聲在蔓延。
心頭一寒,我低頭一看,差點沒暈過去:蛇!密密麻麻的蛇群!都在樹下蜿蜒游動!
——我從來都只在野生動物園裏見過這玩意好嗎?!那一刻,我的全身神經都僵硬了,寒毛一根根立了起來,我連忙伸手去摸智能呼叫儀——該死,我現在成了什麽都沒有的裸人一個!
——現在跳下樹就只能成為它們的晚餐!
——蛇不會爬樹吧?
——我要死了!
幾條蛇大概聞到了陌生的氣息,竟然真的開始爬樹了。我的腦海閃過無數的念頭,腿一陣陣戰栗,折下一根樹枝之後,發現比小指還細,趕緊扔了再折一支,樹葉嘩啦啦地響了,蛇赤溜溜地爬得更快了。
眼看一條就要爬到我的腳邊,我趕緊一枝抽過去。
啪嗒,蛇掉到蛇群了。
整個蛇群就像聽到命令一樣紛紛擡起頭來——見鬼!一群蛇上來了!我絕望地大喊:“啊!救命!救命!有人沒有啊!救命!”
蛇越抽越多,一條掉下去,十條爬上來!有一條竄上來的差點咬到我的胳膊,被我掄起胳膊狠狠抽過去,掉了下去。可是,兩手難敵千軍萬馬,就在我奮力搏鬥時,我聽見“咵嚓”的一聲響,心驚膽戰地往響處看過去:樹丫處斷了!
天吶它竟然這會兒斷了!
什麽都來不及做,我猛的抽出了匕首,随着斷枝直直地掉下來——啊!完了!一切都完了!在腦海一片空白中,砰的一聲,在觸地的一瞬,一股強大的反彈的韌性将我抛了起來……
汗,濕透了全身。
魂魄,在絕望之後啪嗒一聲回來。
我低頭,蛇群在距我一兩米處蜿蜒觊觎着;我,被青藤網住了——不,沒有什麽青藤能像上帝一樣驟然出現,這是救援繩,我最熟悉的東西。我不能亂動,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我屏住呼吸。
果然,一陣輕微的聲音之後,蛇群漸漸地散去,大地恢複了可愛的清朗,天空變得更加明亮,我松了一口氣,注視着前方——在“青藤”出現的一瞬,我捕捉到它來的方向。
誰,救了我?
“我真希望你死在蛇堆裏,被撕咬得皮肉不剩,不過,這樣又太便宜了你!”
一個聲音打破了寂靜。
是白澤昊。
我松了一口氣,手心在衣裳上擦拭了下汗漬,輕蔑地說:“哼!你只會這種沒志氣的報複嗎?就沒膽跟我堂堂正正比一場!”
“剛才喊救命的時候怎麽不嘴硬?”
來不及反駁,青藤忽然抽走。
砰!
我摔到了地上,迅速起來的一瞬間,額頭被一把槍頂住了,身上的土槍被踢遠,白澤昊的聲音很冷:“從現在開始,跟着我走,你不許說話,不許試圖反抗,否則,發生點大家都不希望的事就不好了。”
我被蛇群驚得虛脫,也沒力氣跟白澤昊這個神經病較勁。默默地跟着走了很遠,從黎明到正午,到夕陽西下,一直到達了一處鬼氣森森的石屋,歷史典籍中經常會有的那種,簡單的尖頂,囚禁罪犯的那種房子。腳起泡了,我坐着,任由白澤昊将我的手跟椅子铐在一起。
他是獵人,我是獵物。
一個人如果一開始沒殺你,後來動手的幾率更小。這麽一想,我的心安定了一些,比起可怕的蛇群來,白澤昊好對付一點,我斜靠在椅子上,擡起腳,期望能減少一點痛苦。白澤昊猛的将我推了一下,我沒提防,噗通一聲連椅子帶人翻倒在地,磕了個鼻青臉腫。
“你有病啊!”我怒了。
“白帆這麽做過嗎?”白澤昊蹲在我前方,用那張酷似白帆的臉,微笑着。
他摁住我的膝蓋,掏出另一副手铐,将我的腳和椅腿铐在一起。如同詢囚一樣的姿勢,我徹底失去戰鬥力,掙紮無果,我最終放棄,以最省勁的方式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白澤昊起身離開了屋子。
我幹脆閉目冥想,這些日子一直心緒不定,如今遭遇了罪魁禍首,心反而輕松,“躺下會更舒服吧,無所謂了,能安心地睡覺就很好了”,帶着這樣的心情,我不知不覺睡着了。
感覺才進入夢境,就被粗魯地推醒了。
我無語地瞪視眼前的米粥,白澤昊說:“吃吧,雖然不是你最愛吃的壓縮營養食品——不用驚訝,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
右手被解放出來,我指節僵硬,将粥送入口中,有一股米的清淡香味。
白澤昊輕笑:“就在這裏,我和白帆被你的艦隊追得無處可逃,就迫降在蛇堆裏,雖然有武器,但直面一條接一條的蛇的死亡,心中的惡心和惶恐無法言說,一連好幾年,我都不能忍受蛇形的物體。”
我反駁:“參戰前,有人告訴過你們戰争的殘忍吧?既然自己決定,就必須承受失敗的結果。”
“你失敗過嗎?”
“我的經歷未必比你們的更輕松,挖開傷口,都是鮮血淋漓。”
在沉默的僵持中吃完粥,胃都暖和了,想到要面對白澤昊這個變态,和這張熟悉的臉,我的心情變得複雜,最終也只能移開視線,注意着石壁上的青苔。
我消失了這麽長的時間,A知道嗎?亞薩知道嗎?就算A找不到,亞薩也找不到這裏嗎?亞薩……想到把希望寄托給他,心不由得又沉重了。
半夜,森林的雨驟然下了起來,噼裏啪啦的,幾乎将樹木摧折一樣。風從每一個縫隙吹進來,我被吹得渾身直打冷戰。白澤昊起來,将腳铐手铐從椅子上剝離,轉而把我拷在床頭。蓋着被子,我才暖和一點。
白澤昊忽然說:“暖和嗎?這是獸皮,在最冷的冬天,薄得像紙。那時候,我跟白帆不得不像在子.宮裏那樣緊緊擁抱着取暖。”
我側了側身,盡量遠離抱怨。
白澤昊卻扣住我的肩膀,硬生生将我扳過來,手強行伸入腰間擁抱着:“就像這樣,取暖。我們都以為要在這個地方終老,我砍柴,他打獵,像原始人一樣活着,我并不排斥這樣的生活。”
白澤昊是個兄控。
毫無疑問。
我掙了兩下,手腳被束縛,擺脫不了,只能別開臉,什麽也不說,以免莫名其妙激怒兄控的哪根神經——從開始到現在,我已大致摸清白澤昊的心思:他不會殺死我,但他也不回放我走,他想替自己的哥哥報仇,但他又下不了手。
“景逸,我完全可以把你扔進蛇堆裏,以解我的心頭之恨。”
“為什麽不?因為我是白帆喜歡的人嗎?”
殘忍的話,有種淋漓的痛快感。
白澤昊湊近,熱氣幾乎呼到我的臉上:“白帆喜歡的人?這一點可不足以讓我仁慈!景逸,從重逢那天開始,你就沒有直視過我的臉,是因為看到白帆、還是讓你聯想到以前的往事?我和他那麽像,你一定已經猜到……”
我憤怒地瞪視他。
“果然已經猜到,我本來還很不甘心呢。”白澤昊以左手撐起頭,俯視我,“記得第一次見,我發着低燒,你熱情洋溢地撲過來,我頓時明白白帆遲遲不能下手的原因。”
“混蛋!”我脫口罵道。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
——「……」
——「我把每一次,都當做第一次來珍惜。」
印象深刻的最後一次對話是這樣的。暧昧的寓意不明的情話,原以為是平常。在知道白帆有一個孿生弟弟時,我猛然想到當時的不尋常,只是心存僥幸,期望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僥幸破滅得太快,我不想再說話,我也不願再去想那些破事。
媽蛋讓我趕緊睡着,然後一覺醒來發現全部都是夢吧!
白澤昊這個混蛋卻不肯成全我:“很多人第一眼就發現了我跟白帆的不同。我以為,很難瞞過你,沒想到,你竟然沒有一丁點兒懷疑,完完全全把我當成了白帆。後來,我想通了,你是艦隊的指揮,精通戰術,卻未必洞察人心。”
“……說夠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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