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害怕》 我要求不高,真滴不高

冰天雪地,破舊茅草屋內絕不會比外面暖和半分。

炭是潮濕的,七零八落地散在火盆裏,它不遠處的床跛了一條腿,白聽泉輕碰一下,床體一歪,抖了半斤灰下來。

如今魔宗有求于正道,而他在這琅劍宗,大抵要受不少欺負。

白聽泉癟了癟嘴,重重嘆息一聲。

聽雪峰極冷,尋常人無法忍受這種寒冷,溫止獨喜歡這種銀裝素裹的意趣,只是,意境有了,若房屋無法避寒,這對手無寸鐵的白聽泉來講,絕對是酷刑。

就連普通的小道童都會引一點靈氣入體來避寒,但原主長在魔宗,根本沒有學過這些東西,他承了原主的記憶,發現劍修講究鍛體,修心,而魔修,□□與普通人差別不大,至多是會讓衰老的速度減慢,他們魔修更講究的是歪門邪道精神攻擊一類的……

引靈入體,他根本做不到。

漫天飛舞的灰塵之下,白聽泉頗為嫌棄地擰緊眉頭,後退半步,把自己的口鼻捂得嚴嚴實實。

他本想去把那小道童找來,但轉念一想,這一切必定都是那小道童一手安排的不錯,指望不上,那臭小子一看就是憋着壞,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白聽泉在空空如也的房間中央站着,哪處他都不願落腳,只鼻尖凍得紅紅的,肚子裏卻在釀着壞水。當他決定去找溫止時,眼尾餘光忽然捕捉到窗外一閃而過的身影。

是負責看守他的弟子留下的。

他現在的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的監視之下,白聽泉淡淡地收回目光,慢條斯理地拍了拍袖上的浮灰。

原著他看得一目十行,只有在涉及到滄浪君的內容的時候速度才會慢下來,而且現在自己這個炮灰的身份背景在原文裏都是一筆帶過的,根本沒有細寫,滄浪君對他的态度如何,他也不清楚。

可惜滄浪君遭了原主的暗算。

也許,那小道童說的不錯。

正道中人要走魔宗聖子,是為了更加方便關押他,看守他,作為威脅魔宗的人質留在正道。把魔宗聖子培養成正道之光,這就相當于從最核心處瓦解了魔宗,叫魔宗不戰而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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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魔宗請求正道的幫助需要付出的代價。

但他白聽泉可沒怕過什麽,他偏不怕別人跟他犯渾,別人跟他犯渾,那他比別人更渾就是了,誰也不能讓他受委屈。

白聽泉什麽也沒管,大搖大擺地推開門,不動聲色地朝着溫止的院落走去。

他以為那兩個看守他的弟子會上前阻止他,但他只感覺到身後吹過一陣風,那弟子悄無聲息地跟了上來,也沒攔他,也沒警告他。

白聽泉沒管,只努力回憶原著裏對聽雪峰的描寫,準備從這寥寥幾筆的敘述之中找到溫止所住的小院。

只是,萬事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他剛剛才邁出幾步,就見溫止鎮定而沉穩,迎着雪,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溫止似乎天生就從冰雪之中誕生,舉止神态,都比雪還要冷傲幾分。

他的身邊跟着一個青年,青年頗愛笑,遠遠地一瞧見白聽泉,笑彎眼睛,幾個呼吸之間的功夫,溫止與青年走近,青年含笑道:“喲,這孩子真漂亮,是哪個峰的?”

溫止神色淡淡,保持沉默,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一樣,但一雙眼睛分明是盯住了白聽泉的。

青年打趣道:“是前兩天跟着那些大選的孩子們一塊進來的?那你能上聽雪峰也真是不容易,你有心儀的師尊了沒有?不如……”

溫止保持沉默,眼神仍舊鎖在白聽泉身上,像是在讓白聽泉自己承認。

白聽泉被溫止盯得有些不自在,硬着頭皮,躬身彎腰,沖着溫止道:“師尊。”

溫止似乎這才滿意了,從鼻腔之中擠出一聲“嗯”來。

似乎聽出了白聽泉語氣裏的不情不願。

青年瞠目結舌,好像變成了個結巴,看看溫止,又看看白聽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你……你,這就是你從魔宗帶回來的那個寶貝徒弟啊?”

溫止側目,不冷不熱地看他一眼。

青年立刻閉嘴。

溫止又轉回目光,看向白聽泉。

小少年身量修長,烏發雪膚,一雙黑瞳裏盛着盈盈水波,只是他衣衫單薄,整個人被攏在一身亮色錦衣裏,在素白龐大的山雪之中,只剩一種格格不入的脆弱美感。

溫止開口問道:“何時到的聽雪峰?”

白聽泉直起腰身,腹诽道:派人監視我,你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事,何必問我。

卻老老實實回答道:“弟子剛到不久,只是苦于屋中空曠,還沒來得及仔細安置。”

白聽泉鼻尖和臉頰凍得紅通通的,他認真地擡眼看向溫止,眼中水光瑩潤,有種可憐又倔強的意味。

溫止忽然想到什麽,擡眸,往他身後看了一眼。

破敗的茅草屋頂上堆滿了厚重的雪,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壓垮,溫止眉頭微蹙,推門便入。

白聽泉挑眉。

溫止進入到屋中之後,只是環視一通,便壓低了嗓音,對身邊的青年道:“戊泓,勞你一趟,把歲岚叫來。”

戊泓似乎感受到從溫止身上擴散出來的低沉氣壓,單薄的小身板狠狠顫了一下,滿口答應,逃似的離開了。

白聽泉眨眨眼,唇角微勾。

想必歲岚就是那個臭小不點。

白聽泉火上澆油地道:“不怪歲岚小前輩,危竺山也是此等冰寒氣候,我習慣了,怪我沒和他交代清楚,我剛才出門就是想再跟他要一些日常用具。”

白聽泉別的不會,但他的茶藝水平,沒有專八,也得有專四。

溫止只是淡然看他一眼,很快,戊泓引着歲岚前來,歲岚一看見溫止,臉色立刻被吓白了,胖滾滾的小身體顫抖着不敢再邁一步。

溫止聲中含着責備:“歲岚,本座是如何同你交代的?”

歲岚垂頭喪氣,不敢說話。

溫止看他,道:“說。”

歲岚激靈一下,知道是自己犯下了大錯,也不敢看站立在一旁的白聽泉,只敢小聲地回答:“滄……滄浪君要我悉心将南面的小院打掃出來,并備上生活用具,只是……”

溫止漠然接道:“只是你目中無人,只因聽泉是魔宗之人,你便看不起他,要替本座好好教訓他一番,叫他服軟,是麽。”

歲岚吓得臉色煞白,“砰”地跪地:“滄浪君,歲岚不敢……”

白聽泉站在溫止身後,雙臂環胸,幸災樂禍。

戊泓笑着在一旁解圍:“師兄,你也別太為難小歲岚了,你那寶貝徒弟也是剛到不是麽……”

溫止轉頭,看着戊泓。

戊泓立刻瑟縮一下,迅速轉變立場:“小歲岚,你險些釀成大錯,還不快跟聽泉道歉,他以後也是聽雪峰的大師兄,你怎可僭越,要不是師兄他今日偶然路過這邊,你就要釀成大錯啊。”

歲岚連連認錯,又揚起淚眼汪汪的一雙眼,看向白聽泉:“聽泉師兄,今日是我的錯,是我有眼無珠,怠慢了你,你有什麽需要的,都盡管吩咐我。”

白聽泉這才知道這小東西是故意把他帶到這個破茅草屋的,他根本不住這裏,若不是他機靈一些,恐怕就要一直在這個地方“委屈”下去。

小東西滑得很,現在有溫止壓着,他才肯示弱,白聽泉自然不會放過這麽個大好的機會,便清了清嗓,微笑道:“我要的不多,就三樣,你記好便可。”

歲岚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一張對稱彩鳳雕花上好紫檀木床,一床雛鳥翼下新羽羽絨被,一面取水于明月而勻淨無疵之鏡,”白聽泉稍作停頓,“我要求不高,木床的紫檀木料要蘊有靈氣,種植在山之陽,不然若有陰氣蓄積在裏頭,我從小體弱,承受不了,羽絨被的羽絨要雛鳥翅根那一小撮新長出來的最柔軟溫暖的軟羽,銅鏡的話……取于明月便可,歲岚小前輩,就這麽多,都記下了吧?”

白聽泉循着原主的記憶,随口說了幾個自己也的确想要的東西。

在現世的時候,他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沒受過什麽委屈。這些要求,很核情核理。

戊泓最先忍不住,偷笑着“噗”了一聲。

歲岚咬牙切齒,忍氣吞聲:“記住了,聽泉師兄。”

溫止神色還算正常,只到最後,視線悄然落在揚眉吐氣,有些小神氣的白聽泉身上。

沒有人注意到,他眼神中含着一些隐蔽的懷念情緒。

一天的時間自然弄不來白聽泉要的那些東西,歲岚只好将溫止專門留給白聽泉的獨棟小院清理出來,叫白聽泉暫時先将就着,同時他也去各方打聽詢問,為白聽泉準備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入夜,白聽泉躺在粗糙堅硬的床墊之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他的睡眠本就脆弱,若是乍然換了地方,恐怕要連着熬上三個夜才能逐漸适應。況且被褥厚重壓人卻潮濕,床墊厚軟卻粗糙,屋內陰冷潮濕,他的頸邊已經生出了些小疹子。

白聽泉有點生氣地抓了抓。

說來真是奇怪,原主修煉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功法,沒有一個能強身健體的……

白聽泉畏寒,蜷縮在厚重的被子裏,聽着窗外呼嘯的風聲,毫無睡意。

一個小火盆根本不足以供給整個房間熱意,即使他已經躺下很久,也仍舊手腳冰涼。

白聽泉有些想不明白一件事情。

他不明白為什麽溫止,這位正道領袖,要屈尊降貴地收他一個魔宗餘孽為親傳弟子,若想拘着他,關押他,不叫他再做壞事,那把他收來琅劍宗做個外門的灑掃弟子便可,又能達到看管的目的,又能羞辱一下魔宗,彰顯琅劍宗萬宗之首的地位。

但溫止不但沒有這麽做,還将他收為唯一一位親傳。

白聽泉實在想不通。

想不通,就只好自己弄明白了。

他隔空捏了幾個竊音訣,藏在自己屋中的角落裏,同時,他又抱起小枕頭,赤着腳,頂着漫天的風雪,走到了溫止門前。

竊音訣是個好東西,光明磊落的劍修們可不會。就連察覺都難,即使是溫止,也要凝神仔細感受才能察覺。

聽雪峰夜中的風尤為肆虐嚣張,僅站一會兒,白聽泉全身都被凍僵了。

屋中那一豆溫暖的燈火似乎成了整個冰冷夜中的唯一慰藉。

白聽泉稍作猶豫,敲上了那扇門。

一道隔空傳來的靈力瞬間将門拉開,屋內傳來一道沉穩有力的聲音:“何人,何事?”

白聽泉壯着膽子往門內看了一眼。

門內只點了一盞燈,漆黑昏暗,只有燈火映照的中心,桌案之後,端坐着白衣的溫止。他的樣貌在燭火之中顯得溫暖而神聖,只是他極為忙碌,專注地盯着手中玉簡,連頭也沒空擡一下。

白聽泉收回視線,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道:“師尊……夜裏的風好大,弟子……”

屋內無人應答,取而代之的是久久的沉默。

白聽泉心裏七上八下,收回視線,腳趾小心地蜷縮起來。

他不知道的是。

屋內溫止已經向他這邊輕輕側過了頭。

在溫止的眼中。

他的小徒弟衣衫單薄,眼神濕漉漉的,可憐又委屈,緊緊抱着他的小枕頭,忐忑又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像是在寒風之中,等待采撷的一朵小花。

白聽泉小聲地加了一句:“弟子……弟子有些害怕,睡……睡不着。”

許久,屋中的人似乎妥協。

伴随着一聲嘆息:“莫怕,進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溫止責備地看着戊泓:你說話為何不向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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