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天穹衆星 宣谒之庭只是個靶子
夜半, 聽雪峰的雪比往常下得都要大,溫止在院中靜坐,身旁的小泥爐上溫着酒。
蒲葉呷一口茶, 含笑看着他:“滄浪君, 今日有心事?”
溫止擰眉看向天邊最亮的那顆星, 聲音平淡:“我在詢問天穹衆星, 今日為何在我琅劍宗頭頂閃耀。”
蒲葉也順着溫止的目光看過去,果然有一顆星最為閃亮,他視線凝在那顆星上:“讓貧僧猜一猜,也許是琅劍宗放出來的光太過耀眼, 它想來看看是什麽原因。”
溫止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卻沒喝:“那本座還想問一問天穹衆星,若是有朝一日琅劍宗的光芒要比他們還亮了,他們會怎樣?”
溫止說這話的時候,卻是直勾勾地看着蒲葉的。
蒲葉輕笑:“滄浪君, 你這恐怕是有指桑罵槐之嫌了。”
溫止的瞳色比黑夜還要深邃:“指誰罵誰?”
蒲葉有點拿他沒辦法:“滄浪君, 貧僧也不願意過來,我這一把老骨頭了,南明山水好人好, 我何必來琅劍宗自讨苦吃, 只是,宣谒之庭給貧僧天令, 我不得不從。”
溫止眸光閃了一下:“天令上說了什麽?”
蒲葉輕輕一笑:“滄浪君啊,這是機密, 貧僧不能說出來的。”
溫止手邊的酒分毫未動:“老友, 就算你不說, 我也知曉一二, 為了查靈力漏洞的成因,為了查白聽泉和靈力漏洞的關系,畢竟靈力漏洞出現的那個時間點太過敏感,且與聽泉關聯甚大,必要時刻,可以擊殺白聽泉,并對我警告。”
蒲葉含笑,将手中的茶一飲而盡。
“滄浪君,如果殺一個人就能拯救這個世界,你該如何做?”
溫止毫不退讓地看向他:“那世界毀滅就是。”
蒲葉搖搖頭。
“滄浪君啊,人有的時候,是要糊塗些的,太清醒了,反而痛苦。”蒲葉起身,向他行了佛禮,手中的佛珠反射着星月柔和的光華。
他哼着梵曲,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飄飛的雪中。
至此,溫止明白。
世間衆人,都認為,殺了白聽泉,便能救世。
可是,沒了白聽泉,誰又來救他?
白聽泉立在鏡前,将一套月白衣袍放在身前比劃着。
他平時張揚明媚,衣袍全是鮮紅色,就連斬運都用鮮紅的絲綢包仔細了。
但此刻,他腦海裏浮現着的全都是,白天那時,宋青和溫止兩人皆着白衣,那種般配的模樣。
白聽泉咬咬唇,呼出一口氣,換上了這件月白的袍子。
他的五官實在濃墨重彩,尤其是一雙眼睛,圓潤而亮,像是一面清澈透亮的鏡子。
紅衣能與他相得益彰,但若是這件月白的袍子,他穿上實在太慘淡了些,像是一幅放久的了畫,褪色了。
白聽泉望着鏡中的自己,良久,還是乖乖地将月白衣袍換了下來,換上那件張揚奪目的紅衣。
他是魔宗餘孽,一生都要背負罵名,這般清白的衣服,他襯不起來。
白聽泉沒什麽東西可收拾,只将白白揣在懷中,鴻羽變回人形,跟在他身後,保護着他。
白聽泉寫了一封信,信上只說自己接了陽巒峰的懸賞,下山去做任務,兩日就會回來。
他打算趁着夜深人靜将這封信放到溫止的書房中。
他心情沉重,搖搖晃晃踩着雪,直奔溫止的小院,但眼前所見卻叫他結結實實驚訝了一番。
溫止眸光沉靜,像是在雪裏坐了很久,身周都泛着冷意。
他雙眼有些紅,一眼就看見白聽泉那道身影,微怔了一下,瞬間起身,起身的動作掀翻了小泥爐,已經喝幹的酒壺摔在雪地中,磕碎了一個角。
白聽泉停下腳步:“師尊。”
溫止看見他身後跟着的鴻羽,眸光幽深,在鴻羽身上停留許久,聲音沉下來:“聽泉,去哪?”
白聽泉努力地做了個微笑的表情:“師尊,我去陽巒峰接了個懸賞,時間緊急,我兩天就回來了。”
溫止走至他身邊,帶來清冽的酒氣:“黑色懸賞令?”
白聽泉搖頭:“不,師尊,就是最簡單的那一種,只是最近弟子感覺遇到了瓶頸,便想下山去歷練一番。”
溫止二話不說幻化成水日皿的模樣:“我陪你去。”
白聽泉站在原地沒動:“師尊,不用了,這個懸賞非常簡單,時間大半都會用在路上,弟子就是出去透透氣,沒有關系的。”
溫止迎着月色,一動也不動地注視着他。
白聽泉隐蔽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他擡眼看向溫止:“師尊,弟子兩日後一定會回來。”
“為師同你講的那些,不要去獨自面對危險,你都不在意麽。”
白聽泉艱難地扯出個笑容:“不是的,師尊,弟子都記得,這種時候确實外面很亂,宣谒之庭又不會輕易放過我,但弟子若是一直待在琅劍宗,恐怕對琅劍宗不利。”
溫止向來都是個冷靜的人,但今日他面對白聽泉的告別時,他總是覺得有些不安。
雖然白聽泉說兩日後會回來,但他有預感,兩日之後,白聽泉不會出現。他是要趁此機會離開。
“聽泉……”
溫止喉結上下滾動,剛要說話,卻聽遠處傳來一道女聲:“滄浪君,我聽蒲葉那老和尚說你今天心情不好?他讓我來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就想不出來了你是怎麽回事連那老和尚都開導不了你了?”
話一股腦地說完,宋青走近才看見僵持着的師徒兩人。
白聽泉垂着眼簾,專注地看着地上的雪。
溫止倒是幻化成了個她不認識的少年模樣,宋青腦子快,笑開:“怎麽了你們兩個,吵架了?”
宋青極為自然地走到溫止身邊,用手在溫止滿臉嚴肅前面晃了一晃:“滄浪君啊,我早就說過,弟子不是用來訓斥的,小家夥們都叛逆……”
溫止冷淡地撥開宋青的手,轉過視線,語氣很輕:“聽泉,你若想下山,為師陪你。”
宋青挑眉,“啧”了一聲。
白聽泉搖頭:“師尊,弟子并非叛逆,只是弟子這一次想憑借自己的力量,想有些進步。”
他其實是要回到魔宗,怎麽可能要溫止陪同。
若是溫止知曉他要在這種時候回到魔宗,停戰協議要如何繼續存在?
而且停戰協議是由溫止親自簽訂,協議的簽訂者親自将白聽泉送回魔宗,豈不是又給宣谒之庭送去了一個把柄?
宋青拽住溫止,扯着他的衣袖:“就是說啊,小聽泉都多大了,總是能拎得清是非對錯,而且……滄浪君,今日那老和尚和你聊了許多,老和尚沒和你說清的事情,總得有人和你說是不是?”
溫止忽然側目,眸中似燃有火焰,目光如刀,凜冽刺向宋青。
宋青粲然一笑:“大人的事情,聽泉小孩子懂什麽?小孩子知道這些事情的話,只能付出成倍的代價來弄懂,得不償失啊滄浪君。”
白聽泉擡眸,視線在宋青親昵挽着溫止胳膊的動作上停留一會,随後垂着眼簾,聲音悶悶的:“師尊,那弟子就先下山了,兩日後便會回來。”
溫止有宋青,他們兩個強強聯手,宣谒之庭不敢做什麽出格的事了吧。
宣谒之庭大抵也不敢和溫止再作對了。
溫止沒有出聲。
白聽泉只感覺到灼熱的視線幾乎要将他身體刺穿。
宋青笑着:“小聽泉,一路平安~”
白聽泉露出個笑,回頭看時,看見宋青挽着溫止的手,兩人站在原處,目送他的場景。
他的眼眶忽然酸痛,白聽泉心中一緊,迅速轉回了頭。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裏不再需要他。
溫止,永別。
等到白聽泉的身影消失在溫止視線中時,溫止立刻甩開宋青的手,冷漠平靜的雙眸裏初現難以克制的戾氣:“你究竟想幹什麽?”
宋青并沒有被溫止此等模樣吓到,她也拍了拍自己的胳膊,笑了笑:“剛才用小聽泉威脅你可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想的,但有些事情你必須要清楚。”
溫止變化回原本的模樣,觀海出鞘半寸,銀光耀眼,劍刃如水,磅礴似海的靈力向周圍蔓延,只要溫止想,這些靈力都會變成奪命的利刃。
宋青分毫不懼,她在危機風波之中還有時間捋一捋自己被風吹亂的發絲。
宋青笑道:“滄浪君,你那小徒弟明顯是回了魔宗,對于琅劍宗來講,魔宗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嗎?”
溫止毫不動搖,他與宋青對峙,眼裏染上怒色。
“而且你一定要陪他的話,你作為停戰協議的簽訂者,親自護送人質回魔宗,你覺得宣谒之庭會怎麽想,其他那些門派會怎麽想?這些事情,白聽泉他不讓你陪着,明顯是都為你考慮到了,就算你不聽我的,你也得聽一聽你那小徒弟的吧?”
宋青聳肩:“滄浪君,你嫌你命長也別死在這個時候,你今日就算殺了我也沒用,老和尚給你說的那些,是我們也不想看到的,你難道不想救白聽泉,不想救你自己嗎?”
溫止冷聲:“他只有在我身邊,才最為安全。”
宋青笑出聲:“滄浪君,你的确有資本這麽說,可是,天道若是插手了呢,你怎麽能确保他的安全?”
宋青從懷中掏出一張布帛,在溫止面前攤開,唇角勾着:“不管是誰,都沒辦法和天道鬥的,不是嗎。”
溫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後接過布帛,垂下眼讀着。
第一行,就是宋青派人調查的魔宗周圍靈流變化情況的彙總結果。
魔宗周圍的靈流變化異常,似是靈力漏洞形成的前兆,但這些靈流變化點很多,并不尋常。
溫止一目十行地看完,随後将布帛點燃,銷毀。
他臉上含着疏冷的笑意:“宋宮主此舉,是懷疑魔宗?”
宋青抱臂看他:“并不是懷疑魔宗,滄浪君,靈力漏洞頻繁現世最後的結果只有可能是世界毀滅,這場危機,遠比你我都想的要複雜,牽扯到的人會更多。魔宗天道宣谒之庭,這些都需要我們考慮進去,你不會真以為我們來琅劍宗的這些天,我們只是來蹭吃蹭喝的吧?”
溫止鎮定自若,還是那副冷淡的模樣:“那宣谒之庭的靈流波動,你可有檢查過?”
宋青微怔。
她的确沒有想到。
“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也許還沒有出現在我們面前,”溫止的聲音沒入大雪,“或許宣谒之庭只是一個被推到明面上的靶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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