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行劍（十五）

我的命運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我在什麽時候要說什麽話，做什麽事，完成什麽任務全都被提前告知了。

所以我不能有自我。

我必須是個軟脾氣好控制又有絕世武功的教主。

我當上教主的時候并沒有實感，那個時候我才十幾歲，被推在教主的位置上還吓得渾身哆嗦，可是轉眼幾年過去，我就成為了武林中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

人都會變的，這我知道。

可我沒想到最先變的是我妹妹。

——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留下的血親。

說來也奇怪，我想要自由，她想要權力，我們互相嫉妒對方所不珍惜的東西，卻偏偏都得不到彼此想要的。

我被家族束縛，她被自己束縛。

就在我以為我要死在這高閣之中，永遠被束縛住時，轉機出現了。

白家的人是不會老的，所以當白靈出現的時候我并沒有被她的外貌所騙，她自以為在我小的時候養過我兩天便以長輩之名命令我，要我幫她。

憑什麽？

我記得那個時候的白靈在聽到我這句話時露出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但她終究比我年長，于是她說給我自由。

沒有什麽比自由兩個字更加吸引我，我幾乎沒有仔細想就同意了。

她的易容術很厲害，她想讓藍翔代替我，然後我就可以出去游玩。

我不同意。我的妹妹我最清楚，她是一條毒蛇，無時無刻不在盯着我就等着我松懈的那一天撲過來将我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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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渴望自由，但我不想死。

沒有人想死。

于是白靈就教我長生不老之術，她說她學的只是皮毛，但是這點皮毛就足夠我在這個世界上存活很長時間。

沒有人能夠拒絕這個誘惑。

我得活着，活的很久很久，直至與天同齊。

我要逆天。

于是我答應了白靈，她想讓我幫她找有緣人，因為有緣人一旦拔出天行劍，她們白家是死傷最慘重的一方。

其次是藍家。

然後是金家。

最後是綠家。

我們守護着天行劍，同時承載着它的傳承與庇佑，白家有容顏不老與醫毒術，因為離得最近也最是興旺與危險，藍家有魔教的地位與天生內力，金鐵嘴鐵口神斷能窺天機，但是家族已不複當年，綠家最可憐，幾乎整個家族都被滅了。

哦，他們是楚門的葉家。

隐姓埋名是個好事，但是他們在劍術上實在太猖狂，自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剛剛自鳴得意沒幾天就被天給滅了，我一直覺得天上有誰在操控着我們，他書寫我們的命運，叫我們認識自身的悲哀又無力逃脫，然後他就會得意的笑。

——像看跳梁小醜般。

綠家遺留下來的都是一些老弱殘兵，好不容易有一個資質不錯的卻被毀了半張臉，于是我讓他依附于我，并給他打造了一個面具，還給他起了一個名字。

——六度雲。

我把他像狗一樣養在身邊，目的是為了制衡藍翔，讓她不要太嚣張。

後來我就玩膩了，我不想被叫做藍翎了，這名字太娘氣，于是我下令改了名字。所有嫡系的人姓百裏，可用兩個名字。

藍翔沒有反對，她現在已經是聖女了，她不反對，長老們就沒有話說。

我很讨厭長老，我每一次去他們的住處都忍不住殺意，我一直認為殺了他們我就可以逃脫天命，直到一個長老死了，還沒等我高興，下一個長老又替換上來了。

生生不息。

惡心。

我覺得無趣了之後就開始部署之後要做的布局，天命既然讓有緣人出生就意味着它想讓他拯救世間。

而要被打倒的魔頭正是我最擅長扮演的。

如果沒有猜錯，他最後殺掉的一定是我。

哈~真是令人不爽。

我現在所做的事情，不就是按照他們的意願去做嗎？

不過我可以忍，那麽多年都忍過去不在乎現在這麽一點時間，于是我發動了幾乎滅掉整個武林的暴/亂。

有緣人沒有出現。

既然這樣……那就是時機不對。

好吧，那我就蟄伏起來，像一只毒蜂盯着這個有緣人吧。

……只是蟄伏期有點長，我等了二十年都沒有等到，為什麽啊？

後來藍翔說時機不對。

那什麽是時機到了？

我不知道，于是我就去問了能知道的。

金鐵嘴的态度擺明了他要保那個有緣人，但是在我的威脅下他說出了天材地寶這四個字。

天材地寶？又朝東南方向看，莫不是……寶山？

于是我帶着六度雲去了寶山，風景不錯，就是有些無聊。

藍翔派來的殺手一直都是吃幹飯的，只是這次我吃虧了，我要懲罰我自己，于是我讓六度雲把我綁起來挂在樹上用以警示我的一時大意。

有時候一時大意就代表着死亡。

沒想到我遇到了高風和顧陽。

起初我只是想逗一下他，沒想到他竟然是個老實人，還真不打算娶我。

哼，怎麽說我也是爺們，不可能嫁人的。

高風的性格很好，我之前聽說過他的傳聞，翩翩君子什麽的，一直以為是個僞君子，沒想到是真性情。

我穿着女裝，就得像女孩子一樣任性撒嬌，于是我學着藍翔的樣子，果然把他逗得無語。他對女性很關心，并不是那種功利心和表現欲，他的眼神裏有對着女性的同情和憐愛，這使我對他很喜歡。

顧陽就不是了，他實在是太惡心了，不過我看出他用的是熔鐵掌，把熔鐵掌用在吐痰上……真他娘的惡心！

但是這次邂逅也僅僅是讓我對他們有個印象，我不會特意去記這些小人物的名字。

只是……

武林大會的時候真令我大開眼界，我注意到顧陽，也在隐約猜測他就是有緣人，但是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高風身上。

畢竟他才是那個用劍的人。

而且顧陽的年齡對不上。

就在我松懈的那個剎那，藍翔果然發動攻擊，我被咬了一口。

非常狠。

我的右護法藍麒死了。

他是我一手養出來的，母親雖然跟人家跑了但好歹是個前任聖女，就這麽被藍翔殺在不起眼的角落裏。

我很憤怒，但是我不能出手，殺他的人用的是鞭子，我覺得藍翔可能是找到了有緣人。

得讓她交出來，然後殺掉。

至于怎麽做也不由得我想，她又一次先動手了。

我這個妹妹，真的是太厲害了，她對于時機的把握和人才的運用實在太準确了，如果她是男人，如果她是哥哥，教主這個位置輪不到我做。

顧陽是有緣人，我和他打，高風就交給六度雲和葉子卿了。

顧陽不是高風，他下手狠毒又不拘招數，我雖不輸給他但是持久下去還是被暗算了，那個時候全身心都在對戰，一時不查我差點內力流竄而死。

顧陽把我推下了懸崖，接着我又看到高風下來。

他想幹什麽？

他為什麽下來？

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出他是來救我的。

哼，天真的人！

其實心裏是有些感動的。

我們一起跳了下去，我把受傷的衣服扔進水裏，讓他們找不到我，然後我就想殺了高風。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我總不能讓自己死在暗算之下，這太窩囊了。可是我沒想到內傷如此嚴重，我吐了一口血，于是順勢裝作弱小，這是我的強項，想來高風不會懷疑。

只是……他為什麽沒有動手。

我被他打掉匕首，背在身上。

他的肩膀很寬闊，很舒服，身上也很好聞。

從來沒有人背過我，我有些開心，但是我不能表現出來，我怕他利用這點。然後我就覺得自己快死了。

高風把最後一顆藥給了我。

我陷入假死狀态，醒來的時候高風已經被雷劈成焦炭了，我吓了一跳，上前檢查并沒有發現什麽大事，只是……

他的右手廢了。

劍客的右手高于生命。我有些不能想象這笑容溫暖的人會露出怎樣絕望的表情來。但是冷靜下來我又有些期待。

——沒有什麽比毀掉一個人更令人興奮。

只是為什麽他沒有氣餒？他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用一只手證明給我看，哦，他就算左手揍人也蠻疼的。

我還是忍不住想說刻薄的話，高風并不在意，他盯着火堆，問了顧陽的事情。

我心裏冷笑，看吧，沒有人不會貪圖天行劍的。

只是……又有點不一樣。

他問我想幹什麽，我說我想死。

其實這是真的。

我和天鬥了這麽多年，沒有贏過一次，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天的想法來做，我根本沒有辦法破解。

……或許死在顧陽手裏是個好結局。

突然有一點不甘。

然後高風就跟我說想讓我活下去，即使在夾縫中也要活下去，只要不是去希望就一定會有希望……之類的話，我看着他認真的表情就很想笑，事實上我也笑了。

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些，我活的渾渾噩噩，尋找自由只不過是給自己定的一個目标，因為只有這麽做我才能不被時間腐蝕。

我活了很久，我怕有一天真的喪失反抗之心。

我們聊了很多，最後他說他會幫我。

我其實已經不相信人了，但是他的眼神和笑容實在太溫暖了，我有些渴望，或許相信一下也沒什麽。

于是我說好。

然後就是上路，我看他如此急切心理是大受感動的，到了南疆我甚至重新穿上了女裝，其實是想看他無奈的笑。

高風很會寵人，我以為他是喜歡我的，“恩，雖然我們兩個都是男的，既然你這麽喜歡我了，那我就讓你喜歡吧！”

我記得我是這麽說的，結果高風就是笑，笑完之後還給我編了花環，他給我畫眉的時候我真的很感動，沒有人為我做過這些。我想着如果他這時對我表白的話，我就罵他一頓，穿上女裝跟他裝夫妻。

我過去的所有記憶都是冰冷的，灰色的，獨自一人的，只有在他的身邊才覺得人生的美好。

我想，我是有點喜歡他了。

接着就是被顧陽整，我內傷沒好，打不過他們聯手，高風過來扶起我的時候覺得丢人，呵斥了藍翔讓她幫忙。

然後就聽到顧陽羅裏吧嗦說一堆，最後高風答應和他去漠北，還和我說後會有期。

等，等等……！

你不是喜歡我嗎？你為什麽要走啊！

就算顧陽想要殺我，但我不一定死啊！

喂，喂！看着我！別走！回來！

我親眼看見他消失的，他的笑容還沒退下，就這麽突然的消失在我眼前。

我有些恨顧陽。

他什麽都有，他是命運的寵兒，他從來不缺人陪伴，為什麽每次都要與我作對？！他這種人怎麽懂得我每天面臨的絕境？！為什麽要和我搶？！

天把什麽都給了他，我卻什麽都沒有，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難道要孤單到死？

不，不能這樣。

我和顧陽打了一架，我被揍得快死了，我覺得我馬上就要死了，這樣或許就能見到高風。可是我活了下來。

高風想讓我活着，那我就得活着。

回想起我這一生，只覺得荒唐，金錢富貴我不想要，權力美人我不屑，最後好不容易得到解脫，卻發現我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這是一個死局，我注定就要孤單到死。

或許我是天煞孤星吧。

只是有點可惜高風。

他什麽都不知道吧，顧陽和我都沒有和他說過這些事，真是……

顧陽走遍天下都沒找到他，真是白癡，高風怎麽可能去沒去過的地方。

于是我留在了這間客棧裏，我得等着他，省的他到時候找不到我。

如果再見到他一定會先揍一頓，解氣再說！

只是……為什麽我等不到了呢？

原文：

百裏宵樞吐出一口血，笑了起來，他雙目赤紅，口鼻不住的噴出血，“你以為你是英雄？哈哈哈哈你以為你是英雄？”

他念了兩遍，道：“錯了，我們都錯了！我們只不過是被某人玩弄于鼓掌的玩具罷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