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天行劍（十六）

我從有記憶開始就是孤單一人，周圍沒有人與我說話，我也不屑與他們對話，但是我總是要活下去的，所以就學會了偷東西，就算被打死也好過餓死強。

我以為我會一直這麽下去的時候，也是走了狗屎運，八歲的時候無意間救了一個女人，她的兒子死了便要我來充當，我一想能吃好喝好就同意了，也是在那一天我有了一個名字。

——顧陽。

我并沒有頂着別人名頭活的羞愧，在我看來這世道就是如此，弱肉強食，适者生存。那個女人對我并不親近，連帶着丫鬟下人也對我不好，不過那又如何？跟以前比起來這裏簡直就是天堂。

可是幾年後這種平靜被打破了，有一個一嘴大金牙的老頭找到我，他讓我去一個很冷的地方拿一本書，他說拿了之後我就能做任何我想要的。

可是我想要的是什麽？

我想了好幾天，終于想明白了，我想成仙，我想翻雲覆雨，我想全天下跪在我的腳下！

然後那老頭說不行，辦不到。

我就很生氣，不願意去了，他又說我如果拿到那本書會有很多機遇，我會成為這天下第一人，并且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

我一聽就高興了，我不知道活着有什麽意義，但是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我很怕死，所以我得活下去。

那老頭給了我一顆很熱的藥丸讓我吃下去，告訴了我如何破解那裏的機關以及對付守護在那裏的人。

我問他既然他什麽都知道那為什麽他自己不去，然後金老頭就說他不是天定的人，去了是個死局。

我很不相信他這種神神叨叨的言論，不知者不畏，于是我闖了那幾乎是死局的苦寒之地。

有驚無險之後，發現那裏沒有什麽守護人，只有一具骷髅，我一想也是，哪來的人能活那麽久，骷髅的手上有一本書，上面寫着《天行》二字，我抽出來給他磕了三個響頭，随着我磕完頭，那骷髅化作一陣粉末，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紅痕，或許是挂着什麽墜子之類的，我沒有仔細看。

然後回去之後才知道金老頭已經走了，走就走吧，我也無所謂，練起那本功法來，沒成想我閉門不出，再出來已經是十年後，這府上的人本來以為我已經餓死，沒想到我還活着，并且相貌沒有變化，只把我當怪物看待。後來那個女人請來一個人，據說是她本家的兄弟，她讓他殺了我，沒成想我卻把他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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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惹了禍，我殺的人叫劉什麽，他全家都在追殺我，包括那個女人，我一想既然你們不歡迎我那我就走吧，去哪裏也不知道，後來就躲進深山才免于人的追蹤。

我這一躲又是十年，期間有一段奇遇，我得到一顆丹藥，吃了之後我竟然能聽懂獸語，剛開始挺煩，後來習慣了就與它們說話解悶，餓了也不用擔心食物，找幾個關系好的就能送來。

我依舊每天都練功，我原本是十五歲進的深山，可是再遇到人的時候我的外貌竟然只有奶娃娃一般，恩，我要求的長生不老算是完成了。

我最初是被高大叔的劍法給吸引住了，我知道那是部一流的劍法，我看了一遍，大概能模仿出來，可是還不夠，我想學到精髓，想和高大叔一樣。

高大叔是個很好的人，他對我很好，從來沒有人對我那麽好過。

即使我身上很髒，也願意背起我。

還不對我設防，也不嫌我煩，有時還會以長輩的口吻教導我。很新奇的感受，我覺得這樣不賴。

我從小就孤身一人，到處流浪，後來遇到的人也多是利用居多，但是別人對我的好我都記得，所以也想對他好。

可是我很快就意識到高大叔其實是對每個人都很好。

他對藍翎就比對我好。

哼，憑什麽！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作為女人不在家看孩子半夜跑到深山裏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所以我忍不住跟她吵起來了。

高大叔站在她那邊。

不開心……

我有點害怕高大叔會被那個女人勾走，盡管認識時間不長，可是我覺得高大叔是我的私有物，我想跟着他出去看看，恩，就跟他出去好了。

我跟高大叔說我想學他的劍法，高大叔不願意，我有些慌，脫口就說出我願意幫他找靈芝。

高大叔起先很警惕，不過我解釋之後他就同意了。

猴子們很早以前就跟我說過有靈芝，現在讓它們再帶我去就是了。

藍翎那個女人真是越看越讨厭。

跟高大叔拿到了靈芝他就想回去，回去救他的妻子。好吧好吧，我跟你一起去，可是高大叔竟然自己偷溜了，不可原諒！

我找了個跑得快的馬追着他，又跟着鳥兒的信息走了近路，最後果然比他先到。

高大叔很無奈，他同意帶上我。

嘻嘻。

不過，他好像比我小一歲……

算了，反正我外貌小就行，高大叔就得寵着我！

我知道我這麽胡攪蠻纏很讨人厭，可是高大叔并不在意，他依舊對我很好，就連他的兒子對我也很好。

可是我不喜歡他兒子，雖然高亮對我挺照顧，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恩……也有可能是因為他長得不好看。

明明高大叔這麽好看。

真的，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

不僅僅是想對他好的那一種喜歡，還要更深一點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從沒有人會對我這麽好，深到我可以為他丢了命。

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過命之交吧。

金大牙又來了，他想看看高大叔，我就帶他來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每次看我都有一種奇怪的表情，有點像羨慕又有點像嫉恨，但是我知道他是不會害我的，或者是他不能動我。

金大牙對我說了很多，什麽正道，什麽無情之類的，他這人說話不喜歡直接，拐彎抹角的我都聽不懂，不過他倒是讓我極力拉攏高大叔，說什麽高大叔的妻子死掉之後心神松懈，我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就正好可以掌握他。

我不喜歡這種陰損的招數，我覺得高大叔是那種可以為了我去拼命的人，盡管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是我就是有這種直覺，金大牙很不屑。

他這種老骨頭，活了大半輩子最相信的就是自己，我也不願意遷就他，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辦事。

後來他就快死了，快死的時候還讓一群人來追殺我，什麽長生不老，什麽鍛煉意志，我看是他在公報私仇！

小心眼的老頭子！

高大叔對這些視而不見，他并不在意能不能長生不老，我其實對他這種無欲無求的心态是有喜有憂的，喜的是高大叔不會追殺我，如果他要殺我，我一定是沒法逃的，憂的是他什麽都不要，我這麽留在他身邊有點太厚臉皮了。

所以我很努力的練功，我想成為能配的上他的人。

後來就是去武林大會嘛，再後來魔教就進攻上來了，我無所謂，這些人就算死在我面前我都不會出手相救的，可是高大叔不一樣，他是正道大俠嘛，心懷天下嘛，他想每個人都活着，而且都活得好好的。

這種婦人之仁他到底是怎麽當上天下第一劍的？

我很擔心啊，我擔心他這種心軟會要了他的命。只對我一個人好不就行了？我又不會害他，為什麽要去在意其他東西？

跟着藍翔找到了高大叔，雖然高大叔的外表變了，可我依舊認出了他，哈哈，高大叔有點害羞，大概是覺得這種形象不好看，沒關系啊，我不會嫌棄的。可是高大叔心系他的寶貝兒子，也是了，他們之間是有血緣的，我終究不過是一個外人……

不開心……

高大叔，我不開心，你哄一哄我，像往常那樣抱住我或者拍拍我的頭啊，你為什麽不看着我？為什麽要把注意力放在藍翎身上？你為什麽對她……比對我好？

我有點怕了，我怕藍翎把高大叔搶走，

剛才就該吐口痰把他化了！

以為練了熔鐵掌就能比我厲害了？做他娘的夢！

藍翎跳下去了，高大叔也跳下去了，我也想跳下去，可是藍翔不讓。

或者說是百裏葛雲。

她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自從知道我是那什麽有緣人她就對我百般讨好，甚至親生哥哥跳下懸崖她不在意，養育自己的女人死狀凄慘她也不在意，百裏葛雲想要整個幽冥教，這些擋在她面前的人全部死掉才是最好。

我讨厭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但卻不得不和她合作。

百裏葛雲說高大叔死不了，現在我應該做的是去南疆拿天行劍，而不是讓她哥哥搶先一步。

我其實不願意的，我一點也不想去，但是身體不受控制，似乎有一股力量強行控制着我去做這件事，當我拿起天行劍的時候我就知道是誰了。

是天。

天行劍裏掌握着超越這個世界的秘密，而我，就是唯一一個可以觀看者秘密的人。

真是榮幸。

我顧陽，從出生到死亡，事無巨細竟然全被記下來了，我的一生全是被設計好的！我所做的一切，我對高大叔的喜歡都是一場笑話！

去你媽的天！

天行劍，不過就是替天行道，當我拿到劍的時候就意味着我拿到了鑰匙，我接下來的一切都要被那不知道的人們觀看。

可惡！

可恨！

我恨不得立刻殺光所有人，讓這天看看，我是不是被它掌控在手中的傀儡！只是我忍住了，高大叔不喜歡殺戮，他不喜歡，我就不做。

我在高大叔進入南疆的時候就知道了，我看着有好多女人給他送花，簡直要氣炸了，那是我的高大叔，是我的！

然後是藍翎，他竟然換了女裝，竟然敢和高大叔走的這麽近！以為我沒有看到嗎，藍翎的眼神根本就不正常，不能等了，我本來打算把他們引導白蓮谷再動手，看起來不行了。

我主動出擊，我聯系了那些人，我想讓他們殺死藍翎。只是我沒想到高大叔竟然想保護他，這怎麽可以？這絕不是可以！

我忍受着劇痛換回這具成熟的軀體，你連看都不看。卻偏偏對他這麽個穿女裝的關懷備至，我不同意！

……不同意也沒辦法，高大叔很生氣，他想藍翎不死，那我只能讓他不死。

我不想讓他生氣，我想對他好。喂，高大叔，我不動藍翎了，咱們去漠北吧，把藍翎扔下，就咱們兩個人，在漠北定居，幾個月換個住所，讓他們找不到咱們好嗎？

我是很忐忑的說着想和他去漠北的話，我比較笨，心裏還有好多話都沒有說出來，我怕他不同意，但是高大叔點頭了，哈哈，他點頭了！

哈哈，他還對藍翎說後會有期，後會個屁，這輩子都不會讓你見到他了！

但是下一刻，我就連哭都沒地方哭。

他不見了。

突然之間，我還記得他的表情，那有點如釋重負的笑容，就這麽不見了？在我的眼前。

我得去找他。

我拿着他的青齊劍從南疆開始找，找完南疆我去了江南，然後去了很遠很遠的漠北，原來漠北不止有黃沙，還有草原，很漂亮的，我好想給高大叔看一看。

只是，你在哪？

原文：

“一碗酒，一把劍，一行鬥笠，一身披風。夕陽是那樣的紅，紅的似血，他一個人走在沙漠之中，身形越來越模糊，直至不見。”

說書的人猛一敲驚堂木，大聲道：“各位，這就是那顧大俠的一生，數十年的行俠仗義被我等佩服的五體投地，入東海鬥蛟龍，入皇宮鬥內衛，反正啊，沒他去不了的地方，他的武學已經是天下第一人，聽說他是近千年來，唯一一位肉身成聖的武者！”

底下一片喝彩。

只有角落裏的人微微一笑。

一碗酒，一把劍，一行鬥笠，一身披風。

夕陽是那樣的紅。

紅的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