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胳膊上的劇痛讓蘇令嘉神智迷離, 耳邊卻恍惚聽見有人在叫她“笨蛋”。

混亂的思緒被記憶侵占,腦海中出現了大片遙遠的畫面。

高一第一學期期中考,蘇令嘉的成績排在全校一百開外,毫無意外地被劉亞娟提着掃帚一頓打, 一邊打還一邊惡狠狠地罵:“我花錢供你讀書, 你就考這麽點分數回來?!笨蛋!醜東西!跟你爸一樣沒用!我的臉都讓你們丢盡了!沒一個争氣的!”

自蘇令嘉有記憶以來, 劉亞娟就是全職主婦, 爸爸蘇長安是個老實人, 在一家汽修廠做了半輩子技術工, 一家人日子談不上寬裕。

劉亞娟向來脾氣不大好, 對蘇令嘉尤其。

小時候蘇令嘉不懂, 後來大一點, 她就明白了。

媽媽對她兇, 全是因為她長得不好看、成績也不出衆。是她一無是處,所以活該她不能像妹妹一樣, 被爸媽和親戚們喜歡。

劉亞娟最看不慣她哭,蘇令嘉便使勁把眼淚憋回去, 向劉亞娟道歉:“對不起媽, 是我錯了,我下次一定進步!”

“進步?”劉亞娟揮着掃帚,“光進步就夠了嗎?!我告訴你,你以後高考要是上不了重本線,就別讀書了!給你花這錢都回不了本有什麽用!”

蘇令嘉瑟瑟發抖:“媽,我知道了。”

這個星期天,蘇令嘉吃過午飯就背起書包回了學校。

可到了教室,挨揍的沮喪卻沒有恢複。

她轉過身,從椅背上拎過書包打開, 在裏面找到了一個小玻璃瓶。

玻璃瓶裏裝了淺淺一層星星,裏面是她這些年來的願望。

雖然她的小王子曾經告訴她,把願望寫進星星裏就一定可以實現,可她還是不敢太貪心,因為她怕如果許願太多,星星就懶得幫她實現願望了。

這會兒教室裏沒人,蘇令嘉想了想,從瓶子裏抽出一張金色紙條,在背面寫下“希望考上好大學”,然後便開始折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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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把折好的星星放進瓶子,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道清澈的聲音:“你在幹嘛?”

蘇令嘉吓了一跳,回頭看,岑司靖正一臉好奇地盯着她的星星瓶。

她怕岑司靖覺得她這麽大了還在折星星太幼稚,便下意識地将瓶子往懷裏揣了揣。

誰知,岑司靖卻笑道:“藏什麽,我都看到了。”

蘇令嘉漲紅了臉,雙唇嗫嚅,卻不知該說什麽。

事實上,自從上回岑司靖叫她“小烏龜”之後,兩人并沒有太多交集。只是偶爾出課間操或是課間碰到,岑司靖會笑着跟她打個招呼。

蘇令嘉的人緣一向不好,難得有人會主動跟她打招呼,她便不知不覺将這個人記進了心裏。

岑司靖一臉了然地朝她攤手:“給我看看。”

蘇令嘉卻把瓶子使勁往懷裏揣。

岑司靖揚了揚唇,指着她懷裏的星星瓶:“這也是你小時候的小夥伴教你的?”

蘇令嘉雖疑惑他是怎麽猜到的,但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

岑司靖又笑道:“快點,給我看下。”

蘇令嘉紅着臉,小小聲:“不了吧……”

岑司靖想了想,故意吓她:“那我就去告訴班主任,說你帶跟學習無關的東西進教室。”

蘇令嘉:“……”

她沒想到,這人居然學班上一些女生那一套。

正好教室外的走廊傳來說笑聲,又有其他同學到了教室。

岑司靖朝外面看了眼,又沖蘇令嘉偏了偏頭:“我在操場南門等你,帶上你的星星過來。要是讓我等十分鐘以上,你就完蛋了。”

說完,他也不給蘇令嘉反駁的機會,率先走出了教室。

蘇令嘉怕他真的去報告班主任,等他出去沒多久,便乖乖背上書包追了出去。

時值金秋,午後陽光懶洋洋地灑在操場塑膠跑道上。蘇令嘉來到南門,遠遠看見岑司靖敞着長腿坐在跑道內圈的草地上跟她揮手。

蘇令嘉揪了揪書包帶子,跑到他跟前站定。

岑司靖雙手撐在身側,仰頭看着她:“小烏龜,你跑步還挺快的嘛。”

陽光疏疏朗朗地灑在他臉上,連帶着他的笑容都沾染上了陽光的味道。

蘇令嘉心中驀然一動。

岑司靖拍拍身邊的草地,讓她坐下。

蘇令嘉照做,之後又把星星瓶從書包裏拿出來,小心翼翼地送到他眼前,随即很快收回。

“看完了。”她飛快說道。

“喂,你耍賴是不是?”岑司靖懶洋洋地揪着她的校服外套。

蘇令嘉沒辦法,只好将瓶子送出去,垂着頭說:“那你看吧。”

岑司靖接過玻璃瓶,笑睨了她一眼,随手從裏面撈出一顆星星開始拆。

“不是說了只是看看的嗎?”蘇令嘉驚叫,跪起身子,試圖從他手裏去搶。

岑司靖卻敏捷地往後一仰,還笑嘻嘻地高高舉起手:“不打開怎麽叫看?”

歪理!

蘇令嘉發現,這人臉上似乎永遠帶着笑意。正經的時候是笑,逗她的時候也是笑,欺負她的時候還是笑。

可蘇令嘉卻覺得,他的“欺負”,她似乎并不讨厭。

最終是蘇令嘉敗下陣來,她垂頭喪氣地坐在邊上,低低地說:“好了,你看吧,随便你看。”

一只手在她腦袋上安撫地揉了兩下。

蘇令嘉先是一愣,緊接着,陣陣熱意從後背湧起,直直沖到臉上。

可始作俑者卻沒有一點自覺,還在旁邊笑着說:“我就是好奇,小烏龜的心願會不會是跑贏兔子之類。”

蘇令嘉怔了怔,一時沒想通他怎麽知道裏面寫了她的心願。

岑司靖已經拆開了第一顆星星,口中念道:“希望課間有女生叫我一起去上廁所……”他默默瞥了蘇令嘉一眼,“上廁所這種事也叫心願?”

蘇令嘉一邊從他手中搶過紙條折回去,一邊解釋:“女生都喜歡手牽手一起上廁所的嘛,可是從小到大,就沒有人跟我手牽手一起上過廁所。”

岑司靖無奈點頭,算是接受了她的解釋,緊接着又拆了第二顆。

“希望妹妹有的東西,我也可以有。”

蘇令嘉連忙搶過紙條,卻什麽話都沒說。

岑司靖瞧她一眼,想到些什麽,默契地沒問任何問題。

第三顆星星:“希望變漂亮,不再被人叫非洲妹。”

第四顆星星:“希望有人可以幫我過生日。”

第五顆星星:“希望大家都能喜歡我。”

岑司靖看着她奇奇怪怪的願望,也不知怎的,居然覺得心酸。

打開第六顆星星:“希望考上好大學。”

他拿着第六張紙條湊過去:“喂,這個願望跟我一樣。你想考哪所大學?”

蘇令嘉忙着折被他拆開的星星,說起想考哪個大學,她的手一頓,大腦忽然一片空白。

從她上高中那一天起,父母就一直要求她考上重點,要是考個民辦學校回來,學費那麽貴,他們家是承擔不起的。

可是說到具體要考哪所重點,不止蘇令嘉茫然,就連蘇長安與劉亞娟也沒有任何概念。

蘇令嘉想了想說:“考……考個學費便宜的?”

岑司靖:“……”

蘇令嘉咬了咬下唇:“那你想考哪裏?”

岑司靖:“那當然是清北,再不濟也得是複交。”

蘇令嘉咋舌,這些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學校。可轉念一想,她忽然想起這次期中考,岑司靖考了全校第五。

沒有考第一的原因是,考物理那場,他吃壞了肚子,後面兩個大題實在沒力氣做了。

岑司靖又說:“喂蘇令嘉,好好想想今後要念哪所大學,學什麽專業,這關系到你未來的人生,怎麽能用學費去衡量呢?而且,國家有助學貸款,你如果真的念不起大學,就申請貸款。”

聽到“貸款”兩個字,蘇令嘉立馬臉漲得通紅,窘迫到心髒噗噗直跳,雙手使勁揪了揪褲縫,像是一個卑微的小秘密被他發現。

岑司靖見她臉色,忽然意識到自己大概嘴太快說錯了話,不由別開頭抿了抿唇。

像是為了緩解尴尬,他又拆開一顆星星,幹巴巴念道:“想要坐一次飛機。”

蘇令嘉一把抓過紙條,鴕鳥一樣埋着頭把紙條折回去。

這一瞬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這些願望,在岑司靖眼中大概根本就算不上願望,而是他的日常。

像他這樣家裏有錢的人,一定會覺得她這些願望很可笑吧。

蘇令嘉默默把星星裝回瓶子,背上書包站了起來。

岑司靖擡頭看她一眼,心下了然。他想了想,跟着站起身,揪揪她校服袖子柔聲問道:“喂,為什麽想坐飛機?”

蘇令嘉雙手死死抱着星星瓶,怕他看不起她,有些難以啓齒。可也不知怎的,潛意識裏又有某種傾訴欲在不斷洶湧着。

最終,她垂着頭,低低地說:“飛得高就可以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岑司靖笑了一聲,想了想開口:“可惜現在沒有飛機,不過我有一副望遠鏡,雖然沒有在飛機上看得遠,但還是可以讓你先過個瘾。”

蘇令嘉眼睛一亮,擡頭看向他,像是在尋找他把望遠鏡藏在了哪裏。

可岑司靖卻徑直繞到了她身後,不等她反應過來,他的雙手就從後面繞過來,曲成兩個圓筒模樣搭在她眼上。

“蘇令嘉,你現在用的是全世界最貴的望遠鏡。你看你的左手邊,這個方向是首都,看到故宮和長城了嗎?”

岑司靖一邊說着,一邊帶着她,一同轉向左前方。

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清香,說話時,他的氣息全都灑在了她的耳後。

蘇令嘉身體僵硬,這是她第一次跟男生靠這麽近,她的後背幾乎貼着他的胸膛。

少年的身材還有些瘦弱,可蘇令嘉卻覺得,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溫暖和依靠。

不等她多想,岑司靖又帶着她轉向正前方。

“這裏是巴西,有足球和桑巴,也有毒|枭和黑|幫。”

“這裏,”他又帶着她一轉,“這裏是印尼,可以看到喀拉喀托火山。”

說完之後,他再帶蘇令嘉看向右後方:“那裏是北極,有北極熊,還有很漂亮的極光,看到了嗎?”

蘇令嘉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岑司靖感覺手上濕漉漉的。

他一怔,忙收回手,握着蘇令嘉的肩膀将她扳過來,慌亂道:“喂,我沒占你便宜啊,你別哭,唉……”

蘇令嘉卻搖着頭,強行把眼淚憋回去:“對不起,不是因為你。”

岑司靖又是一聲輕嘆:“不是說了不要說對不起?”

蘇令嘉抿了抿唇,一臉做錯事的自責與心慌。

岑司靖看着她,也不知怎的,伸手在她頭上揉了一把,笑嗔:“笨蛋。”

蘇令嘉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不怎麽确定地求證:“你……是在罵我,還是……”

岑司靖快被她逼瘋了,又好氣又好笑:“喂蘇令嘉,你不會連語氣都聽不出來吧?你看我像是罵你的樣子嗎?”頓了頓,他又忍不住補充,“我在逗你啊,小笨蛋。”

蘇令嘉滞了一會兒,許久,她才慢慢彎起嘴角。

原來,“笨蛋”兩個字還可以用這麽溫柔的語氣說出來;

原來,“笨蛋”不一定是否定和辱罵。

--

胳膊上陣陣劇痛襲來,蘇令嘉擰了擰眉,慢慢睜開雙眼。

入目是一片白色,她左右看了看,昏死過去前的記憶逐漸蘇醒。

蘇令嘉忙撐着床墊坐起來,卻在碰到右胳膊時,痛得倒抽一口冷氣,差點又被痛暈過去。

她咬了咬下唇,四處搜尋手機。

恰在這時,病房門開,随之傳來劉浩刻意壓低的聲音:“……下午四點寧大還有個讀書交流會,不能取消。”

蘇令嘉聞聲看去,岑司靖已經換了一身挺闊白襯衫,一邊整理袖口,一邊闊步進來。

他還在扭頭跟身後的劉浩說話,隐約察覺到蘇令嘉的目光,便下意識地回頭朝病床看去。

目光交接的那一剎那,氣氛有一瞬間凝滞。

蘇令嘉張了張嘴,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頓時失聲。

岑司靖眸光微滞,像是沒反應過來,但下一秒,他的眼中又浮起光亮。

“醒了?”他走到床邊,目光在她吊着的胳膊上一晃,又道,“打了鋼釘,可能近幾個月都要好好休養了。”

話音一落,他又對上蘇令嘉的視線,擡起手,想捏她的臉,可最終克制地轉了個方向,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螳臂當車,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笨蛋?”

身後劉浩莫名聞到了戀愛的酸臭味,啧了一聲,看了眼腕表,默默退出病房,還貼心地關上門。

蘇令嘉視線落在他肩上:“你怎麽樣?”頓了頓,她輕輕補充一句,“另一個螳臂當車的笨蛋。”

岑司靖擡擡嘴角:“我沒事,皮外傷而已。”他擡起腕表看了眼,“等下我要去做一場讀書交流會的主講嘉賓,你一個人……”

蘇令嘉左手一擡,語氣沉穩:“我沒關系。”說完又問他,“我手機呢?”

岑司靖從床邊圓桌上把手機拿給她。

蘇令嘉立即撥通了梁茱的電話,沉靜道:“梁茱你聽好,第一,把化工廠的帶子拿回來,明天的節目暫時用其他庫存頂上;第二,想辦法不要再讓警察追查瓦斯爆炸的事;第三,去警察局……”

她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語氣帶着些憐憫:“第三,去警察局把早上襲擊我的人保出來。如果暫時保不出來,盡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梁茱難以置信地嚷嚷:“姐,你瘋了??化工廠的事你追了那麽久,臺裏砸了那麽多成本下去,你突然撤回來,領導那兒怎麽交代……不是,姐,我現在去醫院找你!”

“梁茱,聽我的,責任我承擔。”蘇令嘉沉着臉,一字一頓。

電話那頭傳來幾秒鐘的靜默,最終,梁茱低沉應了一聲:“好,我知道了,令嘉姐。”

蘇令嘉将手機丢到一邊,垂下頭,心煩意亂地抓了抓頭發。

岑司靖從剛才她打電話開始,便一直無聲地抱着雙臂倚在牆邊,大致也厘清了蘇令嘉現在的狀況。

他想了想,沉聲開口:“其實不一定要把整期節目都報廢,可以補後期……”

“我的工作我自己能解決。”蘇令嘉驀地打斷他。

只不過,當她擡起頭對上他的目光時,她微微一怔,莫名有些心虛又帶着些許歉意。

她別開眼:“抱歉,但我自己會想辦法。”

岑司靖無聲看着她,嘴角輕抿。

過了會兒,他站直身子,單手抄袋,垂了下頭才說:“好,我明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要趕去寧大。”

蘇令嘉側眸觑觑他,低低嗯了一聲。

待岑司靖離去,病房複又恢複安靜。

蘇令嘉坐在床上,過了會兒,輕輕嘆了口氣。

今早兩個男人的襲擊,忽然讓她疑惑,自己曝光抨擊化工廠違規開工究竟對不對。

這件事中,她的确精準地站在了法律和政策這一邊,但面對因此失業,生計都成為問題的普通工人,她似乎變成了一個惡人,為了她自己的業績與前途,而不顧那些底層工人的死活。

她暫時還不知道怎麽處理,但她知道,這期節目不能光以抨擊的形式播出去。

她明知道剛才岑司靖想要幫她,可她也不知怎的,剛剛自己就像一只炸毛的刺猬,仿佛岑司靖多說一個字,就是對她良心與工作能力的譴責。

工作是她最大的榮耀,她不想讓他覺得,她不夠優秀。

蘇令嘉還想接着發呆,可惜手機一直叮叮咚咚,有無數消息進來。

過了會兒,她打開微信一看,都是臺裏同事,來問她怎麽突然換材料的。

又過了十幾分鐘,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蘇令嘉身子不自禁地一顫,意料之中,看到了新聞中心主任沈英傑的號碼。

蘇令嘉深吸了一口氣,想好措辭之後,才接通:“沈主任。”

“蘇令嘉你在幹什麽?!臨時更換材料!你知不知道臺裏為你手上這個案子投了多少成本,你現在說換就換!你把臺裏對你的信任和心血放在哪裏?你把和你一起跟進這個案子的同事放在哪裏?還有收視率!收視率!!”

蘇令嘉閉了閉眼,心中想好的措辭一句都說不出來,她勉強壓住心慌:“對不起,主任,但是……”

“但是什麽?”沈英傑聲音平靜下來,在電話那頭沉聲說道,“但是鐵血蘇記者動了恻隐之心,開始質疑自己?”

蘇令嘉心中一動,腳趾蜷縮,嘆息着低聲說:“老師,對不起。”

那頭沈英傑也輕輕地嘆了口氣,因為蘇令嘉這一聲“老師”,一些記憶也随之湧來。

蘇令嘉大三那年剛來臺裏實習,就趕上一次重大礦難事故。那時還是副主任的沈英傑原本想派別的男性記者趕去采訪,可蘇令嘉卻自告奮勇地找到他。

“沈主任,拜托您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可以做到最好。”

當時沈英傑看着眼前稚氣未脫,但眼中卻滿是堅毅的小姑娘,問她:“這次任務很危險,現場還在不斷發生坍塌事故,很多比你年長比你有經驗的前輩都在發憷,你……”

蘇令嘉握了握拳:“沈主任,我想升職想成名,我想像臺裏其他前輩,做記者做主持寫自傳。我想……賺錢買房子。”

當時沈英傑正需要成績升主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選擇蘇令嘉出這次任務是一場冒險,卻也是一次機遇。

好在蘇令嘉不負所望,雖然差點在一次小範圍坍塌中被埋,但總算是挺過來。

最後她不但完成了現場實況播報,還堵到相關部門負責人,當着全國觀衆的面,反複質詢安全施工費使用明細、安全管理細節,把對方問得臉色發白語無倫次最終落馬,而蘇令嘉也就此一戰成名。

蘇令嘉也知道,沈英傑對她的重用是有目的的,但有目的并不代表一切都是虛情假意。

沈英傑依然是她的恩師,是她命中的貴人。

蘇令嘉忽然鼻子發酸:“老師,是我感情用事,給您添麻煩了。”

窗外夕陽西下,時間像是按下了減速器,變得悠然而漫長。

沈英傑坐在辦公桌後,手邊茶杯散發着袅袅茶香。

自從那場礦難之後,他就一直帶着蘇令嘉,幾乎手把手地教。

小姑娘學東西很快,個性也要強。但相處久了,他就發現這孩子在人情世故上似乎不太敏銳,比同齡人晚熟很多的樣子。

沈英傑甚至懷疑她當初質問礦場安全問題,并不是出于多方利益的考慮,而只是因為她軸,軸到死死咬着目标不肯放。

好在她聰明做事也專心,雖然人情上不敏銳,但她願意下功夫去觀察去學,也願意聽他的意見,現在倒也能掩蓋這塊短板。

沈英傑托着額頭,聲音漸緩:“令嘉,解決完化工廠的遺留問題後,你就呆在醫院養傷。你養傷期間節目的錄制,都由唐琪暫時接手。”他沉出一口氣,“你也趁這段時間好好想想,作為新聞人,到底該怎麽發揮自己的作用。”

蘇令嘉并不想休養,任何一次松懈,都可能對她的事業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

但沈英傑的決定她無法拒絕,蘇令嘉只好咬牙點了點頭:“好,謝謝老師。”

挂斷電話後,蘇令嘉靠在床頭眯了會兒,再醒來,天色已經暗下,窗外藍絲絨般的夜空中挂着幾顆閃爍的星星。

蘇令嘉給自己叫了一份煲仔粥。

吃完煲仔粥,已經快晚上八點。

蘇令嘉把外賣盒子扔進垃圾桶,慢騰騰地往床邊走。

還沒走到床邊,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蘇令嘉擡眸看去,只見岑司靖拿着一袋水果進來。

因為白天對他的冷硬,蘇令嘉乍一看見他,頓時有些尴尬。

倒是岑司靖沒事人一般,将水果放在窗邊桌上,又拿出串葡萄,問她:“吃嗎?我去幫你洗。”

蘇令嘉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最後只能點點頭。

等岑司靖走到洗手間門口,蘇令嘉又忍不住叫了他一聲:“岑司靖,我……”

岑司靖輕嘆了一聲,回身看她:“蘇令嘉,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不用放在心上。”

他說完,朝她彎了彎唇,便轉身進了洗手間。

蘇令嘉卻說不上什麽心情,一時也不知他是真沒放在心上,還是刻意安撫她。

這麽一想,她就有些心煩,又有些惴惴不安。

不等岑司靖洗完葡萄出來,外面走廊又傳來叽叽咕咕的說話聲,越來越近。

蘇令嘉初時沒在意,等聲音到了門口,忽然覺得耳熟,擡頭一看,果然見到劉亞娟和蘇長安推開門,一前一後進來。

蘇令嘉莫名心中一緊,下意識往洗手間方向看了眼,壓低了聲音:“你們怎麽來了?”

然而,劉亞娟和蘇長安顯然沒注意到她的神情異樣。

劉亞娟更是哼了一聲,指責道:“還問我們怎麽來了!要不是你那個助理通知我們你住院了,你是不是打算死在外面了也不告訴家裏?”

她說話雖帶着吳侬軟語的口音,可聲音卻因為責備顯得格外尖銳。

蘇令嘉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像是對劉亞娟的聲音有了應激反應,尤其是劉亞娟尖聲責罵的時候。

這會兒蘇令嘉心跳就有些加速,她坐回床邊,克制而冷淡地對兩人說:“你們回去,我沒事。”

蘇長安指着她:“你這是什麽話!我們大晚上來看你,你就讓我們回去?”

蘇令嘉別過頭,左手掐着床單:“我沒讓你們來看我。”

劉亞娟見她這種态度,頓時氣不過:“你個白眼狼,我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就這麽報答我們?!你家裏爆炸的事出了大新聞,親戚朋友全來問我們。結果你現在讓我們回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不管你,你讓別人怎麽看我們!我們的面子往哪兒擱?!”

蘇令嘉掐了掐眉心,劉亞娟的嗓門吵得她耳朵嗡嗡響,劉亞娟說的每一句話更是讓她渾身血液都在沸騰。

蘇令嘉強行繃住,才控制着沒有顫抖。

見她不說話,劉亞娟看看她吊着的胳膊,又叉着腰繼續罵:“幸虧爆炸只傷到胳膊,你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們哪裏供得起你!就知道給家裏添麻煩,平時以為自己賺得多了不起,六親不認,現在好了吧,還不是要我們來照顧你!真不知道為什麽要做這種工作!”

沸騰的血液又急速冷卻,蘇令嘉氣到眼眶脹得通紅,一時也顧不上岑司靖還在洗手間,倏地站起,高聲道:

“為了給你們買房子呀!為了回報你們的養育之恩啊!你們養我到底花了多少錢?你們在我身上到底盡過多少父母的責任?你們以為給口飯吃就是養孩子嗎,跟養狗有什麽區別?!每次我有挫折就上趕着來踩一腳,你們真的配做父母嗎?!面子面子,你們以為自己是誰,有多大面子?!”

她聲音越來越高,語速越來越快。吼完之後,她死死盯着蘇長安和劉亞娟,微微喘着粗氣。

蘇長安與劉亞娟都有點被她吓到,對視一眼後,又覺得她的指責簡直不可理喻。

劉亞娟拽着她衣服罵道:“只有父母要求子女,哪有子女要求父母的道理?!你這個白眼狼!”

蘇令嘉身體不舒服,沒什麽體力,一下子被她拽得東倒西歪。

洗手間內,岑司靖從蘇長安與劉亞娟進門那一刻起,就刻意沒有出去。

高中那會兒,每每提到家庭,蘇令嘉總是略帶回避。一開始他只隐約猜她家裏經濟條件不好,再加上有個妹妹,父母可能會偏心,所以不愛提家裏。

後來高三畢業,他唯一一次去她家找她,劉亞娟扶着門罵蘇令嘉“白眼狼”的狠厲,他到現在都記得。

沒有人會願意把一個沒有溫度的家庭挂在嘴邊,也沒有人願意把家裏的一地雞毛袒露在別人面前。

可眼下,岑司靖看蘇令嘉吃虧,正想不管不顧出去阻止。卻不想,蘇令嘉用力抓住劉亞娟的手,咬着牙,狠狠将她的手從自己衣襟上扒下。

岑司靖腳步一頓。

劉亞娟怔住,過了會兒,才傷心欲絕地倒退兩步:“白眼狼,真是白眼狼。我自己生的孩子,我居然說不得碰不得,傳出去被人笑死……”

蘇令嘉喉頭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左手指着門口,聲音沙啞:“出去,離開這裏。”

“你……”劉亞娟被蘇長安扶着,氣得說不出話來。

蘇令嘉狠狠瞪着她:“出去!!”

劉亞娟揚起手又要打她,卻被蘇長安拽住。

蘇長安也氣得不行,滿臉通紅地拉着劉亞娟往門外去:“走,我們走!讓她自生自滅!”

兩人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外面走廊。

蘇令嘉雙腿一軟,跌坐回床邊,身體還在因為情緒的洶湧而戰戰發抖。

劉亞娟的那幾句話如回聲一般,不停在她耳邊回響。蘇令嘉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大概上輩子欠了劉亞娟一大筆債沒還清,所以這輩子是來還債的。

她都快二十七歲了,可直到現在她也想不通,究竟要她怎樣,劉亞娟才能不罵她,不用亂七八糟的話羞辱她。

小時候她又黑又胖,被劉亞娟罵醜東西;後來她變漂亮了,劉亞娟就罵她別以為自己了不起,真拿自己當個小公主了。

以前她讀書成績不出衆,劉亞娟罵她丢人;後來她不但成績好,工作成就也是同齡人無法企及的,可劉亞娟還是看不慣她。

大三剛實習她真的沒錢給家裏湊首付,劉亞娟罵她白眼狼沒出息;後來家裏房子是她買的,蘇令儀用的奢侈品也都是她送的,劉亞娟依然罵她白眼狼。

想起這些,蘇令嘉就氣到渾身發抖。

過了一會兒,岑司靖端着一盤葡萄從洗手間出來。

蘇令嘉聽見動靜回神,擡眸瞧他一眼。

洗手間不隔音,他剛剛也沒把門關嚴,所以他一定在裏面聽得一清二楚了。

也不知是不是身體上的疼痛讓情緒變得格外敏感,蘇令嘉突然覺得好難堪,就好像無論她多努力,她的根還是爛的,她擁有一位暴躁的母親和一個毫無存在感的父親,她被這樣的家人嫌棄、踐踏自尊、否定價值。

這種無力感與羞恥感讓蘇令嘉突然有些抵觸岑司靖。

空氣因為沉默而逐漸變得逼仄,像是為了打破尴尬,岑司靖輕嗽一聲:“蘇……”

“讓我靜一下。”蘇令嘉別開頭沒看他,盡量讓自己聲音聽上去平和。

岑司靖将葡萄放到桌上,有些無奈也有些心疼。他想了想,轉身對蘇令嘉說:“出身不能選,但生活……”

一聽到“出身”兩個字,蘇令嘉就心中一緊。

她像是個點燃的爆竹,驟然擡頭,尖銳地打斷他的話:“我的事用不着你來評價!你以為自己是誰?!”

病房內回蕩着她的尾音,蘇令嘉吼完之後突然愣住。

她失控怒吼的樣子,為什麽跟劉亞娟那麽像?

挫敗與羞愧席卷而來,蘇令嘉左手死死掐住床單,咬着下唇垂下頭,不敢看岑司靖的臉色。

“麻煩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下。”她聲音低啞。

岑司靖眸光深沉,嘴角輕抿着,右手慢慢整理左手襯衣袖口。

過了會兒,他捏着袖口,聲音低沉,不疾不徐說道:“蘇令嘉,雖然我說過我們不是小孩子,很多事不用放在心上。但是,你的遷怒和口不擇言還是讓我有點不高興。我想,我們确實應該各自冷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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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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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花:穿越之霹靂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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