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韓渝身上蓋着毛毯,枕在沙發上睡着了,四周熄了燈,電視機閃着幽暗的光,裏面動畫人物一言一語對話,聲音像催眠。

不變的頻率中,突然插進了突兀沉悶的重擊聲,接着又是一陣“呯呯嘭嘭”的響動。

韓渝眼皮下的眼珠滾動,腦海中的神經被輕微拉扯,聽覺漸漸清晰起來。

“砰”的一聲…

他條地彈坐起來,身前的毛毯滑到了地上。

韓渝轉頭,尋找聲源的地方,是來自他的房間,這像是什麽掉到了地上,破碎的聲音……傅一炤醒了?

韓渝起身,拽起地上的毯子,放回沙發,朝門邊走去。他站在門外,擡手握住門把,壓下,推開了門。

門內,傅一炤扶着桌沿,躬着後背,背對着他。

桌上的電腦不翼而飛,掉落在地,在傅一炤的腳邊,電腦旁還有灘未幹的水漬,酒精瓶也掉到了地上,碎玻璃散在四周。

韓渝目光上移,皺眉:“f~”

“傅”字還沒喊聲,傅一炤側過身,背影在冷白的燈光,顯的舉止怪異。

更奇怪的是……傅一炤不認識他了。

“誰在哪裏?”傅一炤低沉的聲音響起,問他:“你是誰?”

韓渝頓時愣住,幾個意思?弄壞了東西,不想負責?

這借口真爛!

傅一炤微微側身,似在用耳朵聽房間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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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渝不明白狀況,放輕了腳步,走過去。

每落一步,發現傅一炤真的在用耳朵聽,他腳下踢到碎玻璃,發出聲音。

傅一炤立刻向那裏轉頭。

“你是誰?”傅一炤警惕的問。

韓渝留意他的神色,慢慢靠近過去,隔着一米左右,站定在他的身側。

傅一炤神情、動作跟着他移動,神色微松,不确定的道:“韓渝?”

韓渝吞咽兩下,口中發幹,慢慢的道:“你知道是我?你……看不見我?”盡管覺得問得很傻缺。

“我聞到你的味道了,”傅一炤搖頭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在哪裏?”

韓渝擡手,輕輕在他眼前晃動,那眼神清澈,卻沒有焦點,的确是看不見他。

韓渝聲音微顫,緩緩道:“我家,你發高燒了,你爸讓我幫忙照顧你,我把你帶了回來。”

“你真的看不見了?”韓渝難以想象的問。

“嗯,”傅一炤的手在桌面摸索,點點頭道:“醒來就這樣了。”

看出彎曲的指尖顫抖,覺出他的緊張,韓渝輕輕靠近過去,擡手輕貼他的額頭,想到他體質不一樣,竭力提醒自己鎮定下來,輕言細語的道:“不燙了,我先給你爸打個電話?”

傅一炤點頭,說好。

韓渝打過去,對面的傅以棠道:“一炤怎麽了?”

“叔叔,”韓渝謹慎道:“傅一炤眼睛看不見了,以前……有嗎?”

傅以棠一改常态,冷肅道:“我馬上過來。”

韓渝捏着被挂斷的手機,垂下手,低着頭,半響沒有開口。

四周死寂,窗外細微的風聲像在他耳邊。

“嘩啦”一聲,他回神一看,傅一炤朝他走來兩步,身後的白地板染了血污。

“你流血了?”韓渝眉心緊颦。

“有點疼,“腳底生疼,傅一炤平靜的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哪,找不到門,還砸壞你的東西,我給你買。”

韓渝愧疚道:“……東西不要緊,我睡着了。”

看着傅一炤茫然的四處轉頭,韓渝半天擠出一句 :“這個是暫時的嗎?你……”

傅一炤淡道:“不知道。”他以前經常發熱,但沒有眼盲,這是第一次。

韓渝和他在地毯上坐下,誠懇道:“對不起。”

傅一炤苦澀的笑笑:“不關你的事,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他欲言又止。

十七歲,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

韓渝側過臉,看他神色凝重,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沉吟道:“你往好的想,我……不知道要說什麽。”

傅一炤沉默了,沒有回答。

韓渝看着他,只好道:“你爸媽會很傷心的。”

“我只有爸爸,”傅一炤很平淡的道:“這不是我能左右的。”

每次國外檢查,會插很多管子,抽很多血,小時候他會疼,會害怕,他怕自己離開他爸媽。

韓渝:“……”不是很明白傅一炤後一句的意思。

傅一炤沒聽到聲音,朝有溫度的地方和呼吸的地方轉頭,眼眶睜大,想試試能不能有光。

然而,他眼前是灰茫茫的一片……他看不見韓渝了。

人或物,漂亮的東西他都喜歡。他轉頭過去,低下頭,似在沉思。

一直和他對視的韓渝,見他低下頭的瞬間,看着那黑溜溜的眼裏染了水霧,心瞬間揪緊了。

“我能摸一下你嗎?”安靜片刻,傅一炤突然道。

韓渝手安撫似的摸索過去,握住他的手腕,擡起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是滾熱的。

傅一炤指尖動了動,嘴角揚起兩個小角。一瞬間,韓渝都快以為那個不要臉的回來了。

那帶着指紋的指腹碰了碰他的眉峰,指尖撥動他的睫毛,壓在他的眼皮上。

韓渝不禁阖上眼簾。

“你怎麽這麽冷?”傅一炤的話音裹着氣流,噴到他面上。

韓渝閉着眼道:“你的手太熱了。”

傅一炤語氣和以前一樣,少年不知憂,嘟囔道:“這麽好看的眼睛,就應該長在你臉上。”

他收回了手,韓渝打開眼簾,聽見了外面的門鈴聲。

“有人來了。”傅一炤先出聲道。

韓渝嗯了聲,道:“我聽見了,出去看看,你別亂跑,等我回來。”

門外匆匆趕來的人,正是傅以棠,他快速進屋,帶來外面的寒氣,身上的氣壓淩厲又冰涼,開門見山道:“一炤呢?”

韓渝說話的音量不由自主的低下來:“在卧室。”

傅以棠大步急行,朝打開的門走去。韓渝看着那一道黑色的西裝背影,下擺煽動,他停在了原地。

很快,傅以棠抱着傅一炤出來了,路過他身側時,短暫的駐足,清冷的道了聲“謝謝。”

韓渝怔怔的,看着他們消失在自己家門口,傅一炤好像感覺到了他,回頭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時間過去很久,人也走了很久,韓渝還愣在原地。他不知道傅一炤以後會不會去上課,自己能不能遇到他?

他擡手,摸摸自己的眉梢,被門外的風吹得冰涼的指尖滑下來,觸到自己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心酸湧上來。

他有些累了,有關于自己的,有關于傅一炤。

韓渝覺得自己今晚難以入睡,去他爸的屋裏翻出他媽媽給他繡的小枕頭,拿回自己的房間。他需要點溫暖。

他的媽媽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上官雅,在他小時候去世了,患有重度再生性障礙貧血症。

韓渝害怕那種轉瞬間,心如死灰的神情,他不想看見,因為他們明明滿懷希望,既快樂又開心。

對他來說,無能為力,是一種最窩囊的處刑。

這一覺果真睡得不踏實,周末不上課,他跟城哥說了,留在家裏沒去兼職。

收拾了家裏,韓渝發消息給傅一炤的爸爸,詢問傅一炤的情況。

消息石沉大海,韓渝沒等到回應,待在十分安靜的地方,他覺得很冷,于是打電話給韓遠川。

“爸,”韓遠川那邊吵,韓渝道:“你什麽時候回來?”

韓遠川說:“還在忙,自己照顧好自己,忙完就回來了。”

有人叫韓遠川,韓渝只好道:“那我挂了。”

--

其實傅以棠看到他的消息了,收到消息時,他剛公司出來,坐進車內,打了電話。

家裏躺着的人,接了電話,道:“媽?”

“寶貝,你同學問你怎麽樣了?”傅以棠征求道:“要告訴他嗎?”

傅一炤想了想,道:“先不用。”

傅以棠道:“媽媽一會回來。”

傅一炤“嗯”了聲。

--

韓渝忐忑不安的等到了周一,周一早上,他早早來了學校,校門口賣飯團的小店開着,圍着人群,很熱鬧。

他排隊,給傅一炤買了飯團,要很多花生碎,肉醬,香菇等。

晨風涼,他手拖着飯團,放進衣兜,走進了校門。

教室裏,坐着幾個住校的,其他同學也陸續的進了教室,位置相繼坐滿……傅一炤依舊沒來。

劉成一來,看到他副魂不附體的樣子,笑道:“渝兒,你幹嘛呢,才一個周末沒見,這麽愁?”

韓渝懶懶的擡頭,道:“沒愁。”

“你再看第一桌的人?”劉成自言自語道:“這都上課了還沒來?”

韓渝搖頭:“不知道。”

“傅一炤?來了呀,”何緩插了句,“我去辦公室拿東西,看見他了,他和他爸,他爸好Man,太寵他了。”

韓渝總感覺何緩說的,和他看到的,不是同一個人。

何緩又繼續道:“他爸抱着他進了辦公室,好像是跟班主任說什麽什麽休學……不來學校,我拿了卷子就走了,沒敢仔細聽。”她想了想,驚訝的道:“他爸長得好漂亮,對,就是漂亮!”

韓渝快速起身,一把拉開後門,在兩人詫異的眼光中,踩着打鈴的節奏,快速穿過走廊,往辦公室跑去。

樓梯口轉角處,視線死角,他迎面撞上一個龐然大物。

韓渝急停,随即擡起頭……教導主任被他撞得後退一步,正立眉看着他,斥道:“打鈴了沒聽到?還不去教室?”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走廊很快沒了人影,鈴聲清晰地敲在他耳膜上。

韓渝看着遠處的辦公室的方向,心跳敲着胸膛,砰砰作響……他不知道傅一炤還在不在?

要是走了。

兜裏的飯團就涼了。

“趕緊回去上課,”教導主任堵在他身前,道:“上次還沒長記性?”

韓渝喉頭滑動,用想好的理由道:“我去辦公室找班主任,有事。”具體什麽事,他只能去了再編。

教導主任這才側開身,讓出通道,“那還不快去,幸虧撞的是我。”說着,他揉了揉發痛的大肚楠。

韓渝忙跑去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朝內敞開……裏面空無一人。

“聽見了嗎?”男人溫潤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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