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無處可歸的靈魂
張樂聰的反應完全符合一個不相信自己已經死去的人類該有的反應。
他不可置信,他惶恐不安,他戒備畏懼,他退到牆角,讓自己遠離夏冬青和趙吏,皺緊了眉頭喃喃自語:“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怎麽會死呢?我明明在睡覺的,睡到半夜,我感覺口渴,起來找水喝,可是家裏斷電斷水了,我找不到能喝的,于是我出門買水,街上的店都關門了,只有這裏亮着燈,我進來買水,可是沒帶錢包……”
張樂聰終于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渾身上下什麽東西都沒有帶,沒有帶門鑰匙,沒有帶手機,也沒有帶一分錢!對于一個獨居出門買東西的人而言,他更像一個臨時起意離家出走的小孩,只想着出來,而沒想過如何回去。
張樂聰更加驚慌了,他開始發抖,不敢相信任何東西,即使眼前所見,也讓他覺得只是一場噩夢,他呼吸劇烈,不敢正視夏冬青和趙吏,他縮在牆角,期待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張樂聰,你別這樣,死亡并不可怕,它可以是另一個開始。”夏冬青不知道張樂聰是否能夠接受自己已經死掉的事實,他只能盡力安撫他的情緒。
而趙吏……張樂聰這樣的鬼,他見過太多,多到他根本撥不出半分精力去在乎一個鬼魂的情緒,若不是有夏冬青在,他更傾向于使用暴力,直接動手把人帶去地府。
“不!”突然,渾渾噩噩的張樂聰爆發出了喊叫,“我不能死!我不能就這樣死了!我還沒有見他最後一面!”
他使勁推開站在收銀臺邊的夏冬青和趙吏,飛奔出便利店。
夏冬青跟在他的身後,卻沒有追上他,只能任由對方消失在黑夜裏。
“你怎麽不攔着他?你還要不要把人帶去地府了?”扶着腰喘氣的夏冬青慢慢走回收銀臺,看見還在悠閑喝啤酒的趙吏感覺自己有點杞人憂天,身為鬼差的他都還沒着急,自己瞎替他擔心個什麽勁兒啊。
趙吏閉着一只眼睛,透過啤酒瓶看站得筆直的夏冬青,莞爾:“喲,替爺擔心呢?真賢惠。”他放下酒瓶子,繞道夏冬青身後,搭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到收銀機前,下巴擱到夏冬青肩膀上,嘆息一般道:“你覺得他一個鬼,能有什麽地方可去?早晚不還得回這兒來?”
夏冬青垂眸,他突然有點替張樂聰感到悲哀。
次日,夏冬青剛圍上圍裙站到收銀臺前,風風火火的王小亞就舉着手機沖進了店裏。
“冬青你看。”王小亞把手機舉到夏冬青眼前,讓她看上面的新聞。
新聞報導了一個在家服食藥物自殺身亡的男性白領,聊聊數語,無甚稀奇。反倒後面長篇大論都在贅述當今社會白領因工作壓力太大而自殺的現象,末了,附了一張死者工作證上的照片。
夏冬青看到照片的時候忍不住瞪大了眼,報道裏的男性白領,正是張樂聰。
他想起昨天逃一般奔出便利店的張樂聰,不敢相信那個青年竟然是自己選擇的死亡。
王小亞見夏冬青不語,以為他是在替新聞裏的死者哀傷,嘆了口氣,收回手機,調出相簿裏的照片:“這個死掉的白領,就住我們家前面一棟樓裏,早上警車救護車進來的時候,我還遇上來着,我還當出了什麽大事兒呢,沒想到,唉……聽說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都死了好幾個小時了,這麽年輕,有什麽想不開的啊。”
夏冬青滑動王小亞手機裏的照片,都是她拍的當時的情況,警車救護車錯落地停在公寓樓下,很多穿着制服的人進出公寓,而公寓門口則站了一圈圍觀的群衆。
“他怎麽會自殺呢?”夏冬青看着照片漸漸出神,想不通張樂聰既然是自殺的,為什麽會接受不了自己死掉的事實。
“嗯?”王小亞不解夏冬青的話,“難道你認識他?”
“不算……認識。”夏冬青把手機還給王小亞,正想把昨夜的事情告訴她時,門口風鈴響起,兩人不約而同望去。
王小亞什麽都沒有看到。而夏冬青所見,便是趙吏口中無處可去的張樂聰。
張樂聰失魂落魄地站在店門口,擡頭看夏冬青,悲傷地問:“我,真的死了嗎?”
夏冬青抿唇,點頭。他看得出來,張樂聰雖然這麽問,但他的樣子顯然已經接受了這個無可奈何的事實。
“我怎麽會死呢?我怎麽舍得……為什麽是我?我沒有幹過什麽壞事啊……”
夏冬青不知道鬼有沒有眼淚,張樂聰的聲音幹啞澀然,像是哭到無法抑制的人發出的悲鳴,但他的臉上蒼白幹燥,沒有一滴淚水。
王小亞此時也感覺到了異常的氣氛,一邊戒備地打量空無一人的購物區,一邊往夏冬青身後退去:“冬青,是不是又是……那些……朋友啊?”
“嗯。就是剛才新聞裏的那個人。”
“啊?”王小亞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雙手合十,也不知道對着什麽方向就開始絮絮叨叨,“這位朋友啊,雖然我家住在你後面,但你是自殺的,怪不到別人啊,你千萬別來找我啊。等會兒趙吏來了你就趕緊跟他走啊,下輩子投個好胎做富二代,不用那麽大壓力掙錢。”
說曹操曹操就到,一身黑衣的趙吏大步流星地走進便利店,見到杵在門口的張樂聰毫不意外,還自來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來了,今兒挺早的。”
“你是來帶我去地府的嗎?”昨天的張樂聰雖然失态,但趙吏的話他倒是都記住了。
趙吏含着一口水點頭,他今天沒有喝啤酒,反而拿了一瓶礦泉水,“不過我現在有事兒要先去辦了,你就在這兒待會兒,随便和他們倆打發打發時間,我等會兒再來帶你走。”
張樂聰認命一般點頭,沉默片刻,在趙吏即将走出門的時候突然道:“我有一個請求,能讓我去見一個人,最後一面嗎?”
“行。”趙吏毫不猶豫點頭,指了指收銀臺的方向,“讓夏冬青和你一塊兒去,有什麽話就順便讓他替你交代了,也算讓你走的了無牽挂。”
“謝謝。”
夏冬青解了圍裙,拜托王小亞幫忙照看便利店之後,走到張樂聰身邊,對他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放棄生命,不過既然已經死了,生前的事情該忘的,就忘了吧。下輩子投胎之後,記得別再輕生了。”
張樂聰雖然接受了自己死亡的事實,但他無法讓自己釋然。他沒有自己如何死亡的記憶,也無法接受自己服藥自殺的理由,他并不是一個軟弱的人,他也遇到過挫折,大大小小,更有影響人生的挫折,那時的他都能夠堅持下來,現在的他又怎麽可能輕易放棄生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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