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舟舟喂給辛的藥開始起效了,他試着擡了擡手,發現力氣比剛剛大了一些,他起身坐在地上,發現自己的裙子早就堆到了腰間,上半身白色的胸衣已經被染成紅色,他爬到露露身邊,探了探手。
沒有鼻息。
他想到從前在梅镌的宅邸裏,他雖然知道在梅镌會在地下一層的密室裏處理叛徒、間諜,手段殘忍,異常惡劣,但是他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有一段時間辛想學防身術,希望梅镌幫他請一位老師,梅镌從書桌後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辛瑟縮一下,随即聽見梅镌說:“我可以教你。”
那是辛第一次看見梅镌使用天倪,一招一式,古韻尚存,他試着模仿,卻拙劣,天倪有自己的意志,排斥這個從不知歷史與典俗的人,他以為天倪會排斥每一個像他這樣的人。
但是他剛剛看見了舟舟使用天倪,他意識到其實梅镌也是在模仿那些招式,所以梅镌出刀比舟舟慢一拍,梅镌對辛說過天倪的故事,他說天倪是一位故友的。
舟舟難道和梅镌有什麽關系嗎?辛開始警惕。
辛幫露露合上了眼睛,腿上也能使勁兒了,他撿起露露手邊的一把軍刀,跌跌撞撞地朝舟舟走過去。
他聽見舟舟正在審問那個脾氣陰晴不定的男人,“另一半在哪裏?”
“鴿城。”
“我問的是具體位置。”
男人被舟舟吓壞了,搶答着說:“‘沙泉’!我給了‘沙泉’!他們幫我的女兒辦了入院手續!”
舟舟的聲音像是冰一樣冷,“我不信‘沙泉’的女王會因為你的一半資料就同意你的要求。”
他們對峙了三秒,男人徹底崩潰了,“是……是女王讓我帶着這半份資料在五大市流浪!”
“原因呢?”
男人正要答話,卻看見剛剛的少年握着把刀繞到了眼前這個女人的身後,男人才把眼神一收,而舟舟就猜到了什麽,舟舟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随即擡起握刀的左手朝後一擊,正巧打在少年的手腕上,少年站立不穩重新摔了下去。
廢物,男人在心裏罵。
“我……不知道,”男人徹底放棄了希望,這時他懇求地看着舟舟,說:“你到底是哪個派別的,為什麽在這裏攔下我?”
“你不用知道。”舟舟擡眼看着他,男人覺得自己被死神盯上了。
但是舟舟暫時沒理會他,樓下的舞會已經意興闌珊,音樂聲漸漸低了下去,偶爾還可以聽見男人的大笑聲,男人盯着舟舟的一舉一動,此時舟舟握着刀轉身去看被她逼着向後退的少年。
“你是誰?”少年問,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錯覺,他覺得少年就像是在對大人鬧脾氣。
而高個子女人一改剛剛的冷漠,逗小狗似的:“在生氣?”
少年憤憤地盯着她,一時半會兒沒說出話來,臉上的紅暈還沒消,男人心想那藥勁兒也太大了。
“好了,別哭,結束了。”舟舟輕聲說着,仿佛在說一本小說的末頁。
男人心想這可真奇怪,因為他并沒有看見少年哭,但他終究來不及關心此事,因為高個女人手中的刀向他襲來,降下了倉促而非理性的死亡。
“我們沒有時間去和一個小孩子鬧別扭。”碧兒抓着頭發,嘴巴裏含了一顆棒棒糖,車窗大大開着,她的頭發在風中狂舞,落日餘晖灑在她身上,她的皮膚變成了蜜色。
正在開車的周慕好死不死地說:“和辛比起來,我覺得你更像是小孩。”
碧兒狠狠翻了個白眼,坐在她身邊的珍妮看着窗外,一股不想參與“你們這群蠢蛋的讨論”的架勢,碧兒又忍不住去招惹她,“珍妮女士,你說呢?”
珍妮沒有說話,偏過頭看了一眼前面的副駕駛座椅,辛就坐在那裏,一路上一言不發,不知道什麽原因對周慕恨得咬牙切齒,和上次見到的溫順小狗天差地別,導致周慕不得不用手铐把他铐起來。
“如果想順利一點,我建議你們三位都冷靜下來。”唯一一個正常人如是說道。
“嗨呀。”周慕發出一聲令人無語的感嘆,他們正在穿越碎城和鴿城的邊境,不遠處就是最後一家旅店,看起來破破爛爛的,旅館的木質招牌已經被風沙吹朽了,鐵皮栅欄也被磨出幾個大洞,停車棚裏的車看起來完全不能用了,不知道停了多久。
車輪在沙地裏滑出的痕跡很快被風沙抹平,周慕戴着一個牛仔帽從車裏下來,轉到另一側給辛開門,并從前面的抽屜裏拖出一條薄薄的絲巾,也不知道是誰的。
周慕就用這條絲巾把辛從頭到腳包裹起來,辛很抗拒,皺着眉頭,被铐住的手擋在胸前,周慕一言不發,碎發掃過前額。
碧兒靠在車門邊略有抱怨地說:“我寧願去鴿城的村落裏住,也不想在這裏過夜。”
周慕正幫辛的毯子掖進腰裏,擡頭的時候發現辛正瞪着他,下一秒辛移開目光,盯着不遠處的仙人掌發呆,周慕讨了個沒趣。
“我得和小朋友好好談談。”周老板撂下這一句,獨自走進了旅館大門。
老板很熱情,這樣一個風沙天,有客人來實屬意外,周慕付了兩間房的錢,這次不高興的是珍妮,她強烈要求自己加錢單獨待在一塊兒,周慕一邊刷電子卡一邊好為人師:“出門在外,一切都要節儉。”
珍妮額頭上冒了青筋,反問他:“是誰在化城買了那麽多裙子?”
“哈哈,工作嘛。”周慕回答。
三個人對他偶爾的厚臉皮已經麻木了。
碧兒最先上樓,珍妮緊随其後,剩下周慕和辛兩個人跟在後面,他們終于見到了一間不用鑰匙而是用房卡開門的卧室,周慕還有心思對辛打趣:“希望我們的運氣也跟着變好。”
旅館外面看起來不怎麽樣,房間的布置卻別有洞天,牆壁上釘了隔噪音的壁毯,溫馨的卡其色主調,每一套房間都不太大,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房間裏只有一張椅子,兩張床,潔白的床單不再複以往辛住過的不正經旅館那般暧昧,白熾燈的光似乎照耀着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
周慕把椅子拖出來,示意辛坐一會兒,而他自己扭開一瓶純淨水,遞給辛。
辛愣在房間中央不懂,淡淡瞥了一眼周慕手中的水,忍住沒有接,大有熊孩子耍脾氣的勁兒頭。
“喝吧,嘴唇都裂了。”周慕知道話多無益,自己率先坐了過去。
“和我賭氣也不能拿自己身體做代價不是?”
好像也有道理。
辛伸出手去接,手铐磨着手腕,喝水的時候他覺得周慕正看着他。
“你看起來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周慕這時問。
辛心想,那當然了,換作其他人看着你當着面把假發摘掉,假體和裙子脫掉,都會有很多問題的。
“這樣吧,我問你答,老規矩。”周慕揉了揉眉心,靠在椅背上對辛說,現在他跷着二郎腿,骨子裏的悠閑像是溫水的泡沫一層層浮上來。
“第一個問題,你知道露露的真實身份嗎?”
辛沒想到周慕會這麽直接地提起露露,就好像露露不是他親手殺死的,就好像露露只不過是路邊的一顆野草,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氣源自何方,但是他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對某些人來說不值一提的人,對另一些人來說有着非常重要的意義。
“不知道。”辛還是把那半句“又怎麽樣”吞回了肚子裏,他罵了自己一聲懦夫。
“好,我可以給你解釋。她是翠羽閣的人,但前提是,你得知道翠羽閣是做什麽的。”周慕看着辛,眼中全是真誠。
辛開口說:“當然了,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了?”
“當成什麽?好問題,”周慕頓了一下,“先說個題外話,我大概猜出你是米諾瓦之枭鴿派的親信,對于一部分高層來說很重要的存在,但是絕大部分貓頭鷹都不知道你,你可以在沒有通行證的情況下無憂生活十七年,證明你基本上沒有出過化城,甚至是沒有出過某個街區,某座……房子?”
辛屏息聽着,周慕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看見周慕招招手,他便走了過去,椅子上還有周慕的餘溫。
“翠羽閣是2128年建立的制藥公司,一直和傑斯坦制藥集團做對,好吧,這些資本家矛盾越大對我越有好處,翠羽閣一直想收購我的月霜病療劑,我拒絕了,所以他們盯上了我。”
“我沒有見過露露,但我……我的一位故友死于她的刀下,我在三年前找到了露露的蹤跡,剛好那個時候我也有個生意要談,就直接和客戶在黑羊娛樂約了會議,哦,我那個時候也穿着裙子,臨時想的‘舟舟’,只是沒想到,我好像還蠻受歡迎的。”
辛表面上沒說什麽,但周慕拆穿了他的無動于衷,“我想你肯定會認為,是過去的露露殺人的,和現在的露露沒有關系。”
“事實的确如此,只是對你而言很重要的露露,那位故友也對我很重要。”
辛試着轉移話題,“可你說,三年前你就知道露露的身份了。”
周慕見他有所回應,顯得有些高興,眼睛裏亮晶晶的,說到:“嗯,但是我沒想到他還是個孩子。”
“……”
“今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你知道嗎?”
辛臉紅了,他都不如露露的敵人了解露露。
“第二個問題,你的這把刀,是從哪裏來的?”
辛也想問周慕一個相似的問題,那就是他為什麽會這麽熟悉天倪的用法。
從黑羊娛樂逃出來後他一直都在對周慕生氣,現在他才認真看着周慕,他看見了周慕左眼的紅血絲,瞳孔漆黑如夜,他第一次覺得這個神出鬼沒、無所不能的男人很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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