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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慕雖然目前是個瞎子,但心還不瞎,既然打太極沒有效果,那就開門見山,激鮑爾斯一下:“看來我不說是不行了,但是鮑爾斯先生也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呢,要我說實話可以,可我的好處是什麽?”
鮑爾斯沒料到周慕死到臨頭還有心思談條件,他今年四十來歲,風浪見過太多,閱人也算無數,周慕是非常典型的做大事的人,這并非說周慕足夠好或足夠壞,而是指這類人足夠膽大,他們追求的東西超脫了生命,克服了對于人類來說最恐懼的死亡,那麽人世間的難題便不值一提了。
“我可以幫你提供報導那份資料的平臺,傑斯坦制藥公司……哼,會被我一擊斃命。”
“呼,太好了。”周慕突然說。
鮑爾斯一時分不清周慕是在為傑斯坦的倒臺而高興還是其他什麽事。
他沒有提珍妮的事,周慕默默地想,這說明珍妮已經不能成為要挾他的籌碼。有兩種可能性,珍妮被救了,或者被殺了。周慕傾向于相信第一種,既然鮑爾斯知道珍妮是自己的軟肋之一,那麽也就知道如果殺了珍妮,翠羽閣便永遠拿不到那份咨詢公司針對傑斯坦制藥公司的內幕資料。
被救了——那麽必定不可能是被瞳恩救的,瞳恩雖然曾經為碎城的軍隊效力,有足夠的實力明哲保身,但要他一人從翠羽閣手下救出珍妮,這比登天還難。
所以周慕很快在心裏得出結論:鮑爾斯不知道瞳恩的事,他提到的米諾瓦之枭另有其人。
……
鮑爾斯看見周慕皺了皺眉頭,這麽短的時間,周慕的情緒變化太大,按理說,他應該學會喜怒不形于色才對。
“鮑爾斯先生,我得和您說實話……唉,這算是我做的一件蠢事,大約四個月前,我剛回到洛城便遇到了襲擊,一個少年救下了我,我本不應該把他帶回研究所的,但……好吧,我覺得他長得非常漂亮。”
周慕看不見鮑爾斯臉上的震撼和醒悟:怪不得以前送到他身邊的美女都空手而歸!
“直到半個月前,我才知道他并不是如他所說的只是個普通的刺客成員,而是……某個大人物的心上人,我向來不問立場,只看生意,咳咳,為了避免麻煩,我就讓他走了,如果鮑爾斯先生不信,我的AI系統裏還有……”
“我信,”鮑爾斯肯定地說,“我還知道那個大人物的名字。”
“叫什麽?”
“梅镌。”
……周慕心裏開始打鼓,這可不對勁,因為他也是借由偷跑出來的尹小運才知道梅镌在願望島,甚至還是刺客組織的發起人之一,按道理鮑爾斯應該不知道才對。
“呃,我沒和他做過生意,不知道是怎樣的人?”
“兩面三刀之人,好了,周老板,我們還是商量一下資料的事情吧。”
周慕聽見鮑爾斯站了起來,另一道腳步聲朝他的病床靠近,他的袖子被褪了上去,靜脈被針頭插進去的時候并沒有痛覺,麻木的感覺令他稍有不适。
他剛剛又想到了尹小運,不是在他13歲生日出現的尹小運,而是17歲的尹小運,想到尹小運離開瑞恩宅邸時,雙眼有些發紅,卻故作冷漠地看着他。
那個時候,周慕的心髒扭起來,他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他發現自己又開始愧疚,就像當時為了彌補自己對阿薇爾的愧疚,他答應阿薇爾把真正的尹小運送往那場宴席……
“先生,先生,您沒事吧?”是一道好聽的少女的聲音。
“沒事。”
鮑爾斯先生輕聲說了句:“你先下去吧。”
“鮑爾斯先生,你是怎麽知道‘梅镌’這個人的,他究竟怎麽影響了你和我的合作?”
鮑爾斯緩緩答:“他救了你的下屬,那個女孩兒,珍妮·貝拉,留了我手下半條命,為的是給我帶話,他稱自己是米諾瓦之枭的主人梅镌,我手下說看見他戴着貓頭鷹徽章。”
“嗯……帶走珍妮,難道他也是打這份資料的主意?”
鮑爾斯冷哼一聲說:“當然,他是個兩面三刀的人,我剛剛就說過了,我已經無法分辨他的真面目,在此之前,他和我有過協議,約定提高翠羽閣的市場占比率,可是五個月前他突然失蹤,等我開始暗自調查他時,才知道他一直和傑斯坦有往來,現在,他又帶走了你的人……我已經無法信任他了。”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好奇鮑爾斯先生把這些事情告訴我的原因,讓旁人知道太多,可不好哦。”周慕在眨眼的過程中,慢慢開始可以看見白色的柔光。
鮑爾斯笑了起來,“沒什麽,畢竟周老板的視力、呼吸、行動,都掌握在我的手中。”
周慕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從模糊漸次變得清晰,最後,他看見一個面色柔和的中年人站在自己身前,中等身材,頭發有些稀疏了,鮑爾斯穿着昂貴的西裝,沒有一條多餘的褶皺,這和他不引人注目的氣質截然相反,加上他說話的口吻十分尖銳,所以他整個人給周慕的感覺非常違和——
就好像,是在刻意模仿誰一樣。
周慕的腦子裏猛然蹦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
“你認識他?”瞳恩把有些髒的風衣披在頭上,抱着槍悄聲問珍妮。
“嗯,他叫辛,曾經和我共事過一段時間。”
“但他看起來和你不太熟。”
“……”珍妮不知道怎麽解釋,她一直都覺得尹小運出現的時機過于巧合,周慕肯定也會這麽想,但周慕還是把他留了下來——也許碧兒說得對,周慕——她那個混蛋老板——只是看上了辛的美貌。
雨已經停了,棚屋上的粗鐵皮屋板偶爾發出一聲沉着的雨滴聲,那是從棚屋背後的高大喬木葉片上滴落的殘餘雨水,天色早已暗下去,幾朵淺灰色的巨大烏雲伴随着蕭瑟的風往東行進,風聲擠進棚屋的木板裂縫,發出動物尖叫般的嘯聲,屋外的曾接待過他們的老奶奶正在吆喝雞群,一聲高過一聲,屋內正中央的火堆呼應般地爆炸一下,珍妮裹緊了身上的毯子,同時把目光看向坐在對面石凳上的尹小運。
他完全變了,眼睛的顏色變成赤紅,不知為何他那副依舊單薄的身體裏竟然流露出大局在握的不凡氣度,肯定和之前那幾個皮膚發白的枯瘦老人有關,她聽見尹小運叫他們為“老鬼”,這是個很陌生的名字。
碎城的通訊一直不好,匹諾曹移除了珍妮的權限,所以她無法動用匹諾曹的檢索能力查詢“老鬼”為何物。
尹小運告訴她暫時就在碎城躲避,珍妮問他躲誰,尹小運也只是淡淡地把眼睛移過來,紅色的眼睛流光般閃亮,在利津平原的雨季裏宛如不熄滅的火苗,“躲開紛争,你不能再被當作威脅周慕的棋子。”
這話讓珍妮覺得生氣,但瞳恩拉住了她,這會兒,瞳恩的鼻子裏已經開始有熟睡的小音量呼嚕聲。
珍妮站了起來,尹小運擡頭看着她,坐在尹小運身旁的那個“老鬼”像是一把稻草般地想要撲過來,尹小運伸出手去拉住了老鬼的袍子,袍子的帽子從老鬼頭上滑下去,珍妮看見一個光潔的禿頭,蒼白的皮膚發青,珍妮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去哪兒?”老鬼的氣聲很重,讓人懷疑下一秒就會斷氣。
“我得回去找老板,”珍妮加重聲音說,“他身邊沒有親近的人,可能會……”
“會死。”尹小運接上她的話。
珍妮的頭發散落在身後,她穿着背心,線條優美而有力量,彰顯着她的優越作戰能力,瞳恩這時候從地上爬了起來,站在珍妮身邊,有些猶豫地開口:“老板叫我告訴你一件事。”
珍妮抓住了希望,連忙問:“什麽事?”
“呃……老板說他是碎城人。”
珍妮愣住了,呼吸變得急促——
“他說你應該知道‘亂雲之花’是誰,他就是亂雲的孩子,那個失蹤的碎城繼承人。”
“我知道……我知道……阿薇爾,我爸爸這麽叫她,爸爸說,亂雲花是碎城對四大市的報複,這種花只要有土壤,就會不斷生長搶奪領地……”
瞳恩在心裏埋怨周慕的殘酷,但又不能讓珍妮回去送死,只能繼續:“當初老板在途中遇到你,你還是鴿城的雇傭兵,差點被自己的隊友殺掉。”
珍妮的雙手顫抖起來,“他們殺了我的好朋友,我想趁夜離開,但是被他們發現了,我真該沖進他們的房間把他們解決掉的。”
“老板說你只要認定一個人是你的夥伴,就不會再拿是非标準去衡量他們的行為,所以你在心裏還是覺得那些人是你的夥伴。”
尹小運這時想到那個挾持珍妮的人對待珍妮的态度稍有不一樣,也許淵源在此。
“老板還說你很讨厭碎城人,特別是當年挑起戰争的那些人……”瞳恩擦着額間的汗,等待着珍妮的反應。
珍妮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半晌,她看了看尹小運,再看了看瞳恩,苛責他們的無動于衷與殘酷,以及周慕對她的隐瞞。
珍妮推門出去了,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門挂在風中,瞳恩跑過去把它扶穩了,身後那個如鬼魅的少年說:“老鬼,追上去,不能讓她去找周慕。”
“哈……哈……是,我的國王。”那個老鬼喘着粗氣從瞳恩身邊跑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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