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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辛并沒有流露出情緒的起伏,他站在距離周慕約一米多地方,稍顯迷茫,老鬼如風箱般的喘息聲令人煩躁不安,辛點點頭,沉默地轉身離開了。

被碧兒握住手的老鬼立刻甩開手跟上去,對少女的好奇比不上對國王的愚忠,碧兒無奈站起身,問:“現在怎麽辦?”

“逃。”周慕用手抹了一下臉,碧兒全裝做沒看見。

“還需要我跟一段路嗎?”碧兒雙手握拳問。

“不需要了,逢場作戲罷了,以免引起翠羽閣的懷疑。”

那是碧兒最後一次見到周慕,曾經意氣風發的冷峻少年經過十幾年的淘洗,已經面目全非,一身病痛,滿心疲勞,碧兒覺得他在送死,心甘情願地送死。

碧兒給周慕準備過白大褂和胸牌,他擅長做這些僞裝的事,能通過這個過程收獲短暫的寧靜,沒有什麽比逃避自我更加輕松的事了,這個時候他真的就認為自己是另外一個人,所有往事和使命都抛之腦後。

但很早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無法真正做到忘卻,所以他放下了白大褂,開始思考真正的周慕會做什麽事——

跑。

醫院後面是一條通往空軌的地下通道,路上的行人裹緊外套匆匆走過,沒有人留意穿着便裝的周慕,出了通道,他卻往站外走,那裏有一個施工至一半的公園,綠色的圍網粗犷而散漫地籠住了那片飛地,經過一個夏天驕陽暴曬的青草還未褪去其兇猛的綠色,葉尖兒伸出網格,紮在人的眼睛裏。

周慕從馬路邊上滑下去,踩在網格的腳稍稍用力一蹬便翻了過去,四周靜默,有許多小蟲在草叢裏彈唱,周慕不管不顧地往青草深處走去,衣服被葉間的水打濕,變得笨重,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恢複,多虧了那幾顆藥。

還未完工的建築遺留下來,逐漸被大自然吞噬,周慕鑽進兩棟建築骨骼間的縫隙,只夠一人行走,周慕擡頭的時候,也只能看見矩形的天空,走至一半,他已經聽到了腳步聲,出口就在前面,一些人影晃動,一些武器露面,是刀,是劍,同為東方先祖的血脈,如今自相殘殺。

“醒醒。”

周慕聽見有人在說話,還拍了拍他的臉,知覺一旦恢複,接踵而至的便是渾身的疼痛,像是被割了許多道小口子,周慕睜開眼睛的時候想到,他的确是被人割了許多刀,米諾瓦之枭的人抓住他的時候還不敢置信,認為匹諾曹的老大怎麽會是這副樣子,怕他生事,所以在小腿上劃拉了兩刀。

這些挨千刀的家夥。

“還認識我嗎?”俯身看着周慕的人問。

周慕發現自己正跪着,頭發被人往後扯,方便他借力擡頭,對于其他人來說十分羞辱的姿态,周慕毫不介意,情緒竟然十分穩定,“認識,梅老板嘛,小時候……咳咳……見過。”

“嗯。”梅镌擡起身,背着手往後走,周慕順着視線看過去,看見一雙黑色的皮鞋。

“那你,還認識我嗎?”

始作俑者如是發問,嘲笑地看向跪在身前的周慕,看着這個狡兔眼神猛然變得陰郁,牙關緊咬,他享受着這片刻的勝利滋味。

這時有人從門外進來,附在梅镌耳邊說了什麽話,梅镌點點頭,踱步至周慕身邊,神閑氣定地問:“你見到他了?”

有溫熱的液體從鼻腔裏流出來,周慕意識到是鼻血,應該是吃藥之後的正常反應,如果在這麽被折磨下去,三顆藥也不夠他扛三天,傑斯坦絲毫不在意梅镌的問題,他放下手裏的雪茄,走過來半蹲下去,拿出一面疊的整齊的手帕,一下一下為周慕擦鼻血。

“我記得你來中央城那段時間,有一次和瑞恩打架,也是被揍得流鼻血,我也這樣給你擦,結果瑞恩半個月沒有理我。”

周慕想撇開頭,但是動不了,只能在嘴皮子上下功夫:“別在這裏演父慈子孝了,傑斯坦,你找我又不是為了和我敘舊。”

“啪——”

巴掌落在他臉上,抓住他頭發的人沒料到手勁兒那麽大,松開了手,傑斯坦瞪了那人一眼,吓得那人連連後退,周慕沒了支撐力,眼見要往地上摔下去,傑斯坦輕輕推着他的肩膀,伸出手為他整理淩亂的頭發。

傑斯坦又說:“我知道你生病了,按照月霜病的病狀,我以為見到你的時候已經……天人兩隔了,你是不是又亂做了什麽藥給自己吃?”

周慕恨恨地說:“所以你一直沒把我放眼裏?沒想到吧,我命大,不僅沒死,還給您添了些麻煩!”

傑斯坦不喜歡他這種态度,收回了手,周慕砸在了地板上,梅镌稍微撇過頭,不想再看。

“你是說今早的事?我不認為這是麻煩,因為你還活着,不是嗎?”

周慕一時半會沒懂他什麽意思,等他明白過來想要驗證的時候,傑斯坦拍了拍手,周慕聽見什麽東西劃過地面的聲音,緊接着一個暈過去的人被帶到了他身邊——

是瑞恩,渾身都是傷痕。

周慕只是略微睜大了眼睛,這讓傑斯坦覺得沒趣,他又揮揮手讓人把瑞恩拖了下去。

“這麽些年,沒有你的幫助,這孩子只會變成一個平庸的人,但也因為你,他才敢用自己那點粗淺的眼光觊觎不屬于他的東西。周慕,還記得當年我對你說過什麽嗎?我說,我要把珍貴的東西一樣一樣毀在你面前。”

“……”

“那份報告的價值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它對我造成的威脅不值一提,所以你在想什麽呢?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死期将近,所以放手一搏嗎?”

“不然呢?”周慕說,鼻血又開始流出來了。

“愚蠢!我本以為你會帶給我更多的驚喜,”傑斯坦回到座位上,慢條斯理地用新的手帕擦了擦手,“不過,我會讓你成為英雄,今天晚上,媒體會報道曾經的碎城繼承人通過種種艱辛拿到了這份報告,為的是……為母親報仇。”

“你覺得怎麽樣?”

周慕沒有回答,這是他預料之中的一個可能。

“民衆縱使憤怒,也會有人猜疑是不是你杜撰了報告,畢竟,碎城人自那場戰争之後,就失去了四大市的信任。”

“你不想回答,因為這種結果被你猜到了對嗎?我想你真正的目的是重啓五市會議,太天真了,周慕,就像阿薇爾相信所謂的正義,所謂的大多數人的正義,周慕,你讓我覺得真可憐,正義從來都是少數人的,我們這些人就是馬的缰繩,決定着正義的方向。”

“……你有完沒完?”周慕回答。

“你還是對我沒耐心,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面了,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不要。”周慕急促地說。

“噢?你也猜到了?阿薇爾,你進來吧。”

周慕重新被人拉了起來,一位穿着香槟色禮服的女士款款走進來,和十三年前一樣,她的容顏沒有改變,但是周慕、梅镌、傑斯坦都已經老了。

”你這個……該死的混蛋!”周慕咬牙切齒地說。

阿薇爾無動于衷,甚至沒有看周慕一眼,傑斯坦拉過她的手,有些愛憐地說:“這是第404號試驗品,差不多接近完美狀态了。”

“放開我!放開我!”周慕想要掙脫束縛,卻被人狠狠踹了一腳。

傑斯坦笑着看他,接着說:“四個月前,有個和尹小運長得很像的人來找你,對不對,那是梅老板的初代試驗品,你們東方人有一些奇怪的癡情,他非要在初代的基礎上不斷疊代,導致實驗品記憶出現偏差,你不會真對他一見如故吧?他可是我們用來監視你的工具哦。”

“放開我……”

周慕的反應不足以令傑斯坦滿意,因此傑斯坦打算繼續摧毀周慕的神經,“我想起來,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月霜病的源頭是什麽了?”

“……唔……”

“老板,好像暈過去了。”

“還沒有,他沒這麽脆弱。周慕,你用分子式推倒不出來的那部分,就是月霜病的源頭,也就是說,這場病的最初菌體來自于你的血液,不過我想到了讓它不被殺死的方式,那就是把它變成神的恩賜!”

“……救……救……”

“嘭!”

傑斯坦所在的房間突然震動了一下,黑衣保镖立刻警戒,“保護老板”的聲音此起彼伏,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去照管周慕。

“嘭!”又是一聲爆炸般的聲音。

傑斯坦詢問梅镌:“怎麽回事?你的人應該守在世界樹外。”

梅镌打開監控屏,發現13道哨所全面失效,而一聲一聲爆炸竟然直接摧毀了每一道哨所的大門!

剎那間,傑斯坦腦內閃過種種思緒,爆炸聲越來越近,他們所在的這一層天花板出現了細細的裂紋——梅镌想毀掉世界樹?不,不!他是想拿走實驗室!

“你!”傑斯坦向梅镌舉起了□□,其中一個黑衣保镖卻回過身來指向傑斯坦,傑斯坦毫不留情把阿薇爾404推了過去,子彈射穿了她的頭,藍色的腦漿迸濺出來,灑在了周慕的臉上。

梅镌被一排保镖護在身後,傑斯坦一改剛剛的神閑氣定,開始步步後退,爆炸聲突然停下了,可是,傑斯坦背後的門卻被人暴力打開,他回頭看去,一雙赤瞳暴露在他眼前,他結結巴巴地說:“初代?不……神子……”

辛淡淡看了他一眼,身旁的老鬼扔出幾枚飛刀,正中他的脖頸。

辛朝周慕快步跑過去,綁他的繩子太粗太結實,死結無法解開,辛看見他身上的道道傷痕,臉上還有一個手印,辛的雙手在發抖,他把這一把易碎的骨頭輕輕攬在懷裏,憤怒地看向一旁的梅镌。

“你答應過我的!”

梅镌嘆了口氣,搖搖頭說:“你知道,并不是每個人都是周慕那樣的好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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