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權佞02

楚路盯着水面上那個唇紅齒白、隐約可以窺見日後俊雅風流的少年面容, 眼中嘛事。

确實是他在這個世界的殼子沒錯,眼眼皮上方那個隐約小痣位置都一模一樣。

第二次,被拉回執行過任務的世界, 楚路已經非常冷靜了。

番外就番外吧, 雖然還不知道緣由, 但最差的可能也就是把他所有執行過任務的世界全都重走一遍。

只是……不可能是這個世界。

楚路對這次任務的經歷實在是印象深刻,甚至都不用系統重新傳輸記憶,他立刻就認出了這張臉。

……

帝王昏庸、官場混亂,又加之災害連年,楚路到這個世界之初就見證了民不聊生之景。

理所當然的, 這個世界的世界意識也脆弱得一碰就碎, 以致于它在維護命運線上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頻頻出現的問題,讓原本的劇情軌道支離破碎, 稍不注意就會朝向死路狂奔而去。這致使楚路在正常工作外,增加了巨量的額外任務。

而這種類型的世界中,被世界意識眷顧的天命之人,理所當然的是帝王或者是未來的帝王。

楚路進入世界的時候,天命之子還是後者。

是一個流落民間的皇子, 處境堪憂,甚至到了食不果腹、需要賣身為奴的地步。

楚路本來的任務也非常簡單,作為一個權佞,他在前朝翻雲覆雨,卻沒有防備後院的小厮長随。主角正是那個沒有被防備的小厮, 他隐姓埋名、在相府忍辱負重, 抓住了這個奸相一系列貪墨弄權的證據。

總而言之, 天命之子經歷來重重磨難、恢複皇子身份, 并在一衆皇子中脫穎而出, 登基為帝。

登基之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抛出證據,徹底将這個霍丞相這個掌控朝政的大奸臣扳倒,也以此為開始,迅速清理朝中蠹蟲,掌控了大半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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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這位身世高貴、卻半生歷經坎坷的天命之子終于掌控了自己的命運。

他卻并無懈怠享樂之跡,而是勵精圖治、宵衣旰食。

又因曾經流落民間的經歷,十分能體察百姓之苦,積極推行新政新令,以內興民生、外抗強敵、清理吏治、整頓軍隊。

最終,成就一代明君,實現了這個名為大衍朝堂的中興之治,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

這劇情簡單粗暴,和楚路平時的任務相比,并無什麽特別。他只要好好當這個奸臣,等着時機一到,被主角幹掉就好。

然而,由于世界意識的脆弱,總是會在各種各樣的地方出簍子。

而其中,楚路印象最為深刻的一次:天命之子本來在賣身進入相府之前,會遇高人指點,增長學識開闊眼界,也因此生出匡扶天下之志,同時隐隐約約對自己的身份産生懷疑。

然而……

……

…………

楚路從發現主角比劇情中早好幾年賣身進相府就感覺不對。

按理說這不是什麽大問題,可以歸屬于命運線的正常偏移。但那段時間,被這個世界意識坑怕了的楚路有點草木皆兵,所以特意去看了一眼。

也幸好看了一眼。

他稍微一試探,就發現……這個天命之子!他!竟然!不識字!!

楚路:???

這是“中興之主”的劇本、不是“争霸天下”的劇本!

一個未來皇帝,他竟然不識字,這科學嗎?!

而且,連字都不識,他到底該怎麽偷情報?拿證據?!

高人呢?機緣呢?!高遠志向呢?!

他那會兒怎麽看那孩子都是個普通小厮,身上一點都沒有天命之子鶴立雞群的霸氣側漏,甚至要不是系統提醒,他完全沒把主角從那一群新買進府的童子裏區分出來。

這不對!!

楚路:“……”

他當然得查查是怎麽回事兒。

查出來的原因也很簡單。

那位本來該指點主角、成為主角機緣的高人,因為意外身故了。

在一個死亡率居高不下的世界,這當然很正常……

……個鬼啊!!

作為天命之子的重要機緣,那位高人本來應該是被世界意識庇護的。而且因為兩人之間冥冥中緣分,就算錯過一次,也會因為種種巧合再度相遇。

出現這種情況,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這個世界意識已經脆弱到連這點眷顧都維護不住了。

……

這種時候當然得趕緊跟時空局打報告,請求外援。

正常的流程應該是局裏再空投一個工作人員過來,作為“高人”強行給主角把這段機緣續上。

然而……

然而!!

局裏接到任務者的傳訊後,立刻召開緊急會議進行分析讨論,但這個世界實在太過脆弱了,根本不适合再增加外來人員。

最後的讨論出來的結果是——

由已經進入這個世界的員工,楚路擔任“高人”這個角色。

理由也非常簡單,“師徒反目”也算是炮灰反派部的外派任務固有項目了,部門裏員工都對此很熟悉了,再加上以這個世界意識的虛弱程度,庇護着天命之子已經費勁了,大概也沒法多費力氣來針對他。

還加了個備注,大意是“好好表現、局裏看好你,回來之後給你雙份工資”。

接到局裏回複,滿心準備配合新來同事的楚路:“……”

他第一次沒有制止自家系統的祖安問候,并且隐隐有些贊同。

——雙份工資他也得有命回去領啊?!!

總之,因為世界意識太過脆弱,諸如此類的問題數不勝數。而在沒法增派人員的情況下,時空局的外派“支援”幾乎成了個擺設。

故而,在這次任務時,楚路不是在翻車,就是在即将翻車的路上。

除此之外,他甚至能時時刻刻感受着世界意識的注視,似乎在琢磨要不要把這個異常踢出去,好在也确實如局裏所說的,這個世界意識的确沒什麽多餘能量了,只能眼睜睜地任由楚路折騰。

萬幸最後的結果還不錯。

雖然過程經歷了種種波折,但是命運線還是維護住了,楚路沒被這個世界拉着一起陪葬。

……

…………

按照他在這個世界時,幾乎每分每秒都走在鋼絲上的情況,即便勉勉強強拉住了命運線的最低限度,但是脫離之後發生什麽都是有可能的。

不過,那都跟他沒什麽關系了。

他不可能回這個世界,還是以這個模樣。

畢竟……

他在這個世界可是死了啊,腦袋和身體分家的那種死。

楚路問系統:【怎麽回事?】

當然,“複活”這事對任務者來說并不少見,甚至有好多任務在執行過程中都要死死活活好幾次,但是這對于這個世界卻行不通。

這個世界可只是一個普通的、沒有任何特殊力量的世界,甚至連武功內力這種東西都沒有。

而且,年紀也對不上。

雖然記不清具體年齡了,但是他死的時候,殼子起碼都有四十歲了吧……這個頂多十五.六的小少年是怎麽回事?

系統檢查的結果是沒有任何異常。

世界裏出現外來力量還是非常明顯的,但是楚路現在這殼子身上沒有任何這種異常痕跡。

【按照一般的邏輯算法運算結果,您可以将之理解為自己的兒子?】

系統試圖“科學”地解釋。

楚路:【……】

他沉默了好一陣。

自己有沒有兒子他還能不清楚?

而且就算是父子,也不可能一模一樣,連身上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如果說這些都沒有什麽說服力,那麽……

楚路卷起袖子。

果然,他在右手手腕接近手臂的部分看見一塊類似胎記的暗痕。可楚路卻分明清楚,那不是什麽胎記,而是燙傷留下的疤。

簡直像是時光回溯了一樣。

還是那句話,這不是不可能,但是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

楚路身體往前傾了傾,柔滑的黑發順着肩頭滑落差點落入水中,被楚路一把撈住。

楚路抓着頭發,像是想起了什麽,若有所思。

他停頓了一下,對系統說,【這個世界還是有一點不一樣的。】

确切的說,是有一個人。

——那個人和這個世界一切正常的畫風格格不入。

楚路:【是那個……】和尚。

【老禿驢!】系統也想起來了,打斷他的話接上。

楚路:“……”

他早在很多年前,都放棄糾正系統的語言習慣了。

這東西好像根植在系統核心代碼上,不管重裝多少遍語言模塊,系統都分分鐘重新學會。

既然目标找到了,那接下來的行動就非常明确了。

去安國寺找那位老……咳、和尚,問清楚他現在到底怎麽回事。

……

…………

可計劃總沒有變化快,楚路都還沒來得及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規劃路程,就聽身後一陣悉悉簌簌。

荒郊野嶺的,楚路生出點不太好的預感。

他轉回頭去看,就看見一群兇神惡煞、滿臉寫着“我不是好人”的壯漢走出來。

打頭的那個,似乎沒想到這邊還有一個人,被驚了一跳,腳步止住。

但看清楚路身形面容後,臉上的戒備頓時一消,變成了另一種別具意味的笑。

“哪來這麽标致的小娘皮?這是在家太寂寞,所以上山來找哥哥玩兒嘛~”

後面跟上來的人霎時爆出一陣轟然大笑,震得樹葉都簌簌落下。

落葉打下的斑駁落影中,楚路面無表情。

他只有一個問題。

——這群人是瞎嗎?

要知道,他現在這個殼子雖是相貌俊雅、但絕不女氣。

君子風流,松竹之姿。

這才是當年京中之人,給那位少年狀元的評價。

所以……

這群人到底是怎麽認錯性別的?

……

…………

楚路最後還是跟着這群就差把“山匪”稱號頂在腦袋上的人走了。

“霍丞相”這個殼子本來就是手無縛雞之力,而且他現在不知道什麽緣故變為少年時的模樣,連帶着後來調養得很好的那些先天不足都重新回來了,稍微走幾步路都有點氣喘,靠着武力對付這幾人并不現實。

而且,處在哪個角色裏就遵守哪個角色的人設,這簡直都成了楚路的職業習慣。雖然楚路确實有能勉強脫身的法子,但是“霍路”卻絕不會選那麽狼狽的方式。

十天後。

楚路在這個名為“黑雲寨”的山寨中關押人質的地方。

這不是監牢地窖之類的陰森地點,而是一個還挺寬敞明亮的大房子,住宿條件甚至比一般的山匪要好一些。

這裏面關的人質當然也不是什麽普通人質,在山匪頭頭眼裏,這裏面基本每一個都能換回來一座金山,他們可比手下的小喽啰金貴多了。

雖然把楚路抓上山的那隊巡邏隊成員個頂個的眼瞎,但是總不可能一個寨子都眼神不好使,楚路被領上山後就被發現是個男的。然後,就因為其通身氣度、再加之衣着不凡,被帶到了這間房子裏。

說實話,按照“霍路”的标準,他穿得還挺“凡”的。

沒有三梭羅、翠毛錦,也沒有銀絲暗繡,甚至連壓衣角的墨玉都沒有,那些指着他鼻子罵禍國佞臣、民之蠹蟲的人,這會兒看見他身上的打扮,估摸着都要羞愧了。

甚至他睡覺都得委委屈屈的和人擠一個屋,縮在旁邊的小榻子上。

……還真是怪慘的。

……

…………

而楚路“怪慘的”另一邊,幾個绫羅錦緞的富商哆哆嗦嗦地聚在一起、抱團取暖。

這一大間屋兒,楚路一個人就占了一大半。

筆墨紙硯、桌椅板凳齊備,旁邊還有個休息用的小榻。

而另一邊可就差多了,空空蕩蕩的、只有幾塊破木板拼成的類似大通鋪的床,旁邊還堆着一堆稻草,估摸着山匪留下這些的意思是覺得硬或者覺得冷、自己去鋪。

不過,這都是一群嬌生慣養的富戶子弟,并不知道稻草還有這作用,一點也沒意識不到山匪這點零星的好心,誰都沒去碰。

同一個房間,兩邊對比如此鮮明。

卻誰都不敢往那個年輕人旁邊湊,只恨不得躲遠點、再躲遠點,唯恐不小心冒犯了這位。

……

雖然他們這些要換錢的人質看似待遇不錯,但是哪個先被抓來的時候,不先餓上兩天,等到餓的頭暈眼花、逼不得已了,再讓他們給家中寫信。

但這個年輕人就不一樣,他進來的第一天,不知道和看守的人說了什麽,當日晚上就多了塊獸皮。

春日晚上還是冷的,特別是他們被抓來的時候都在趕路、身上衣衫輕薄,等入了夜了難挨得很。

卻也不敢病,這地方可沒人給他們延醫問藥,倘若真病了,大抵就要落到被拖出去一個下場。

總之,在一群人哆哆嗦嗦想法子抱團取暖的時候,有個人裹着獸皮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怎麽不叫人眼熱?

不過,到底有看守看着,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做什麽。

但卻沒想到這只是第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塞來筆墨紙硯。

這本也不稀奇,要他們給家裏寫信的時候,這些東西都要拿過來。他們頂多是感慨一句,這年輕人認慫認得夠快。

好像就連昨天的獸皮都有了解釋。

因為他“懂事”啊。

……

…………

但過了一陣,他們也察覺出不對味兒來了。

紙筆是送過來了,盯着他寫“家書”的人呢?

這不像是逼着他寫信,反倒像是……跟那塊獸皮似的、把筆墨送他了。

再稍晚些時候,送來的書印證了這猜測。

等這日入夜前,那小榻就搬過來了。

年輕人也不避忌,就那麽斜靠在小榻上,借着落日前的那點餘晖,翻看着手裏的書。

要不是背景太寒酸空蕩,看那少年閑适翻書的姿勢,倒像是在家一般。

……

…………

到了這情況,再不知道這年輕人用什麽手段買通了看守的人,他們就是真的傻了。

能攢下就家財的人都不是蠢貨,立刻有人上前去搭話。

不過這少年看着年輕,說話卻滴水不漏,像是沉浸商海多年的老狐貍,想從他嘴裏摳出點消息的人全都铩羽而歸。

但也不是每個人都那麽“客氣”。

有句古話叫做“先禮後兵”,而這些能從前些年那年景活下來、還攢了一筆家財的富商,可不全是規規矩矩做生意的。

既然客客氣氣地問不出來什麽,那當然接着就有人不那麽客氣了。

也就是那人的下場,直接導致了現在這泾渭分明的狀态。

屋裏的另一半人恨不得縮的小一點、再小一點。

……免得一不小心,觸了這狠人的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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