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三)拉鈎
星期五下午第一節課是體育課,上學期一周還有兩節體育課,這學期只剩一節。
于雅利表示如果一周能多上一節體育課,情願每周跳一次天國的階梯。身體的累比心裏的累輕松得多。身體累了,沖個澡便可沉沉睡去;心累了,吃了安眠藥沒準還失眠。
今天體育老師沒讓我們跑八百米,也沒讓我們蹲跳階梯,而是讓我們自由活動。對這突如其來的厚待,我們有些不适應。于雅利看看我,我看看于雅利。
我們走到天國的階梯,上了七級臺階,看着班上的同學,分離不過是一百多天後的事。我沒想到金三豐他們班也是這個時候上體育課。不知是他先看見我,還是我先看見他。
他大步跑到我面前,眼中噙淚,緊咬嘴皮,雙手顫動。
我問:“怎麽了,小金?”
金三豐沒說話,只是眼裏的淚化成臉上的笑,雖然那笑略顯僵硬。
于雅利笑笑說:“這小子怎麽了?許久不見你韓學姐,也不用這樣吧。”
金三豐顫抖着連說三次:“學姐還活着,學姐還活着,學姐還活着。”
于雅利恨了一眼金三豐:“有你這樣說話的嗎?靜雪活得好好的,而且肯定比你活得長。”
我說:“小于,這話重了。”
于雅利說:“就你護着這小子,你聽他剛才說的那是什麽話。”
我對于雅利做了個鬼臉,笑笑說:“實話啊,我确實還活着。”
于雅利撇着嘴:“你脾氣也太好了,這其實是軟弱的表現。”
我雙手投降:“是是是,我軟弱,我軟弱。”
于雅利笑笑,看着金三豐問:”你是不是有事找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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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三豐點點頭。
于雅利說:“好吧。十分鐘後我回來找靜雪。”說完,她把我拉到一邊小聲耳語:“若不是情到深處,淚是不會流下來的。”
于雅利越走越遠,我和金三豐還站在原地。我不知道怎麽開口,他也一直沉默,可終究得有一個人打破這僵局。
我問:“小金,剛才你為什麽說了三次我還活着?”
金三豐眼裏又出現淚水,那句老話進入我腦海,“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還是沒說話。我有些急了。
看着他這樣突然有些害怕,不會是又想說喜歡我的話吧,上次不是都解決了嗎?
面對一直不說話的金三豐,我心更急了,想到也許這辦法會管用,便咳嗽一聲說:“都五分鐘了,小金你要是沒什麽話說我就走了。”
金三豐忙說:“學姐,等等。”他盛着淚的眼深深看着我,頓了頓,結結巴巴地說:“最近我總做噩夢,夢見,夢見你,你,你墜樓身亡,柔弱的你摔得血肉模糊,看見你躺在血泊中,我心如刀割。”
我還沒完全從他的話裏走出來,他一手抓住我把我緊緊抱住,我被吓了一跳。
他哭着說:“如果這是真的,我也會跳,因為我不想失去你。別擔心,我的不舍不光是因為喜歡你,還因為除了爸媽之外,現在你是我最親的人。”
我無法把眼前這個真心待我的金三豐當成自己喜歡的對象,一直覺得他是我學弟,他還是個孩子,我希望他前途一片光明。
我沒有掙脫他的手,他的淚一滴一滴落在我衣服上,我能感受到它們的溫度。看着這個單純質樸的孩子,有種想哭的沖動。
金三豐緩緩松開手,拭去眼角的淚水:“我好怕這個夢會成真。我爸媽感情一直不好,吵架是家常便飯,打架也是時有的事,他們雖然不會讓我餓着,不會讓我受凍,還供我讀書,但他們始終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他們不會為了我而少吵一次架。是學姐讓我的世界有了色彩,如果失去學姐我的世界又會變回黑白。”
我沒想到自己在他心裏的地位如此重,重到讓我喘不過氣,讓我承受不起。我嘴唇微微顫動:“人都會死,只是死法不同。要是我真墜樓身亡,你給我聽好,不準有跟我跳的邪念,生命只有一次,金三豐你必須給我好好活着。再說那只是個夢,你不必為了個夢困擾自己。”
此刻我很想抱抱金三豐,抱抱這個大孩子。他和我太像,像到讓我心痛。我自己也就這樣了,可我很想幫幫他,很想上帝對這個孩子好一些,讓他心裏的苦少一些。可我沒能擁抱他,我不能讓他誤會。
在愛情的道路上,我戀着柯方傑,金三豐心裏裝着我。從某個角度來說我是幸運的,能被金三豐這樣的大孩子喜歡;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是可惡的,因為我不能給金三豐任何希望,哪怕是一丁點的希望。
金三豐抽泣着說:“我會好好活着。學姐,我會好好活着。除了喜歡,現在我對學姐更多的是親情。因為我知道學姐有喜歡的人。”
我心裏一驚:“你?”
金三豐說:“迎新年晚會的時候,我見學姐一直盯着一個地方看,後來我們在回寝室的路上,你也好像一直在找人。雖然你眼裏裝的是別人,但我眼裏看到的都是學姐。別誤會,親人間也可以用這句話。現在想想,學姐比我大兩歲,我喜歡上你,會不會是內心深處缺少母愛的原因?”
上一刻心還痛的呼吸不暢,這一刻卻被金三豐的話弄的哭笑不得:“我有那麽老嗎?”剛說完就後悔,他會這麽說可能是因為內心甚苦,而不是随便說說,我正想着如何補救,于雅利出現了。
她看看手表對金三豐說:“時間剛剛好,你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吧。”
金三豐看看我說:“說完了。”
我很想再和他談談,便對于雅利說:“他的話是說完了,我還有話對他說。”
于雅利斜了我一眼:“剛才那十分鐘都是這小子一個人在說話,你都沒說?”
我笑笑:“說了,但還沒說完你就來了。”
于雅利似笑非笑地說:“你是嫌我來的不是時候?”
我說:“有點。”
于雅利說:“好好好,再給你們十分鐘,下次我來的時候你們必須說完,OK?”
我爽快的答應她。
這次于雅利不是走下階梯,而是跑下階梯。不知是不是跑得太快,險些摔倒,我忙上前扶她。
她笑嘻嘻地說:“你去忙,我沒事。”
我走回去看着金三豐:“我爸媽也是吵架高手,他們還會功夫,都是打架時練的。一開始我會拼命勸架,後來發現越勸吵得越兇,幹脆由他們去。不管怎樣都過了十幾年,也許以後會好些,我們盡量往好處想。畢竟他們是生我們養我們的父母,我們可以選擇很多東西,卻不能選擇自己的爸媽。這也許就是緣,不管這緣是喜緣還是孽緣。我們很像,看到你像看到自己,哪有自己不喜歡自己的,但我并不自戀,所以無法戀上你,可我是疼惜自己的。看見你好,便是我好。”
金三豐問:“學姐的爸媽也和我爸媽一樣?”
我說:“嗯,所以我們倆很相似,但我不希望你喜歡我。你才十六歲,大好的時光還在後面,犯不着喜歡我這肚中無墨,腦中缺貨的成年傻大姐。”
金三豐說:“學姐不是傻大姐。我說過如果以後有個光明的未來能承諾你一生,而那時你身邊還沒有能給你幸福的人,我一定會盡力讓你接受我,但現在我只想和學姐維持現狀,不過也許到時我會把你當成我親姐姐。”
我說:“能有個像你這麽優秀的弟弟是我的福氣。”
金三豐笑了,臉上一抹淺淺的酒窩,那笑深深印在我心底。從前看見他的笑會想起柯方傑,今天看見他的笑,卻都是幻想他十年後的樣子。
我伸出右手小拇指對金三豐說:“我們來拉鈎。”
金三豐偏着頭問:“拉鈎?”
我說:“嗯,我們都要好好活着,活到八十歲。還有你答應我別再哭了。”
金三豐說:“別再哭我能答應你,但活到八十歲這個有點難,就連治病的藥都有問題,我不能保證自己活到八十歲,但我能保證不管外部環境怎麽艱難,我都會頑強地活着。”
我說:“嗯,為了我們頑強的活着拉鈎。”
金三豐伸出左手小拇指說:“拉鈎。”
兩個小拇指扣在一起,我笑着說:“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雖然許下了承諾,也拉了鈎,但世事總變化無常,有的是天災,有的卻是人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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