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四）只想你活着

上午9點半，我們班開始向市中心醫院進發。

10點半，我們在檢查完體重、身高這些項目後，開始檢查視力。我們班每個同學都交了十塊錢。醫生稱這是視力矯正費。

這裏所謂的視力矯正費是指每一個不能正确指出最後一排所有的E的開口朝向的同學都要自動拿出十塊錢給醫生。

我和于雅利檢查完視力後，排在抽血的隊伍中。

她一臉氣憤地說：“我們已經交了體檢費，為什麽還要我們每個人再交十塊？不是心疼這十塊錢，但這擺明是亂收費。他們不是白衣天使嗎，怎麽變成收錢惡魔了？光我們學校就有一千一百個學生，這就是一萬一。這麽喜歡錢直接變成印鈔機算了，想印多少都可以。現在這樣強制收取我們的錢太卑鄙，真該把他們抓起來嚴辦。”

雖然于雅利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但我腦子裏還在想金三豐的事，以至于她說完後我一直沒有接話。

于雅利推我推我問：“你沒睡好？”

我回過神來微微點了點頭。

于雅利義憤填膺地繼續剛才的話題：“你說是不是該把他們抓起來嚴辦？”

我想了想對她說：“誰來抓他們？”

于雅利說：“物價局。”

我說：“物價局他們不會為了醫院多收錢就去抓人。他們一個坑百姓，一個靠百姓養。表面看上去離不開百姓，其實是把百姓當猴耍。百姓卻拿他們沒有辦法，就算其中有鬥士，勇士也無法改變現狀。”

于雅利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看着我說：“你怎麽會說出這種話？我也就是說的兇行動不行，這你是知道的。剛才也是早早就把那十塊交了，雖然心裏很不平衡。上學期讀給學習委員顧真寫的紙條，我都是面部表情鎮定心裏怕的要命，雙腿使勁打顫。你不同，我覺得你能成為鬥士。”剛說完又迫不及待地補上一句：“我是說真正的鬥士，不是大齡女的那個剩鬥士。”

因為金三豐的事，我本不想再繼續說話，但又不想讓于雅利看出我有心事，只能随口說：“從鬥士說到剩鬥士，你扯得真遠。不過我現在離剩鬥士還早。”

于雅利忙說：“不早不早，十年彈指一揮間。要是早點把自己的另一半定下來就沒事了。對了最近愣傻男，不，是小金怎麽沒來找你了？”

以為不會有人在我面前提起金三豐，可有些事是躲不過的。我該怎麽回答她，死字無論如何我都說不出口。

看着于雅利充滿疑問的眼神，我只能艱難地說出四個字：“他轉學了。”

于雅利吃驚地看着我問：“轉學了？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都不知道？”

我低着頭看着地面，極力克制住自己悲傷的心情：“這學期剛開學不久。”

于雅利笑笑：“居然都這麽久了。老實說，你很想念他吧？”

是的，我很想念他，我很想他活着，但這已經不可能了。

于雅利前面那位同學已經抽完血，我沒有回答于雅利的問題，而是對她說：“該你抽血了。”

于雅利抽完血在一旁等我，給她抽血的那個醫生要去方便，便叫來一名大概二十出頭的實習醫生給我抽血。

整個抽血的過程漫長而揪心，由于那個實習醫生一直找不到我的血管，只能反複拿我的胳膊做實驗。

先是右手再是左手，直到第六次那個實習醫生實在下不去手了，他的臉和脖子都紅得像番茄，手抖得越發厲害。

于雅利眼睛死死瞪着那個實習醫生，拳頭握得緊緊的。這時那個去方便的醫生回來了，這個醫生很專業瞬間在我右手胳膊上找到血管。

抽完血的我，被于雅利扶到一邊坐下。

她心疼地看着我問：“很痛吧？”

我搖搖頭。如果金三豐還活着，那我剛才一定會感覺很痛。如果抽血能換回金三豐的命，哪怕抽五十次，一百次我也願意。

她雙手插腰，狠狠吐了口氣：“怎麽能這樣？太過分了！怎麽抽血的？你的血管都不好找，誰的血管好找？他們怎麽能找個白癡級別的實習醫生給你抽血？這不是把你當小白鼠嗎！他們真不是東西！”

我左手拿着棉簽壓着右手胳膊，小聲說道：“我剛才擔心你會對那個實習醫生發飙。”

于雅利說：“我心裏很想發飙，但這是他們的地盤，他們做主。如果金三豐在這兒，我覺得他會為你兇那個實習醫生。”

一股致命地痛深深鑽進我身體裏的每一根血管在血液裏猛竄。

金三豐已經不在了，他不會兇那個實習醫生，不會再對着我笑，不會再和我一起去市區中心噴水池，不會有機會聽我唱歌，不會有光明的未來。

如果可以我寧願死的那個人是我。三豐你不是說夢見我摔的血肉模糊嗎？你不是答應過我要好好活着嗎？我們不是都拉了鈎了嗎？

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墜樓？到底為什麽？我多想你活過來，我沒有別的願望，只想你活着。

我哭得撕心裂肺，血裏摻着淚。從昨天知道金三豐的死訊到體檢前我一直哭不出來。然而于雅利兩次提到金三豐，我的心完全崩潰了。

于雅利傻眼地看着我，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我，我也從未見過這樣的自己。我已哭到呼吸困難，胃痛難當，幾近暈厥。

班長顧媗，學習委員顧真，副班長黃璜，莊慶珊，徐德華，于曉筱他們都圍上來問：“靜雪，你怎麽了？”

我沒有回答他們。不是不想回答是不知道怎麽回答，是已經哭到無法回答。

我面前的人越圍越多，剛才給我抽血的那個實習醫生也圍了過來。

他比于雅利高一個頭，于雅利拉着于曉筱猛地踮起腳尖惡狠狠地瞪着他說：“你來幹什麽？”

那個實習醫生的臉比給我抽血的時候還紅，他手裏拿着牛奶面包看着我說：“我來給這位同學道歉。”

于雅利将腳尖踮得更高：“不稀罕！像你這種人怎麽還能當醫生？我們靜雪是你實驗的小白鼠嗎？”

于曉筱感到于雅利的手抖得很兇，為了不讓那個實習醫生有所察覺，她緊緊按着于雅利的手。

那個實習醫生沒有反駁于雅利的話，他走到我面前遞給我一張手帕紙：“同學，對不起。我今天第一次給活人抽血，沒想到會這樣。牛奶面包你收下，體檢完了吃。”

牛奶面包，環城跑那天下午金三豐送給我的就是牛奶面包。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逃不出睹物思人的心痛。

那個實習醫生用發抖的雙手把牛奶面包放到我手裏後，轉身離去。

我似乎看到他不安的心，起身對他說：“謝謝你。”

他沒有回頭只是停下腳步，頭微微向下說了一句：“謝謝你謝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