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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聽見有人哈哈大笑,一激靈睜開眼——這不是皇子老子麽?趕忙撐着胳膊坐起來。
壯壯正在他身上躺着,因賈赦一動,自然被驚動了,也哼哼兩聲。
賈赦舍不得弄醒他,忙向聖人谄笑道:“這孩子才三歲,還不會行禮呢。”
賈琏急的團團轉,使勁兒使眼色。
那頭賈琮已經讓何喜弄醒了,也坐在地上揉着眼睛嘟囔:“皇帝大叔怎麽可能在咱們家冒出來,何喜你哄人也換個法子。”
賈琏簡直想把他掐死,又喝令小葉子起來。
因賈赦已經坐起來了,小葉子把小胳膊換到祖父的腰上,也沒搭理她爹只管閉着眼睛還要睡。
賈赦望望小葉子,也舍不得弄醒,頗為躊躇。
賈琏實在忍不得了,過去把她拎起來:“小葉子!快些醒醒!”
賈赦急道:“你輕些,別吓着她。”
“爹!”賈琏狠狠一跺腳。
賈赦這會兒方清醒過來,哎呀,還是古代呢!趕忙将壯壯抱着挪到地上,自己上前來行禮。
賈琮也清醒了,跟着跪在後頭。
聖人擺擺手:“罷了,朕也失禮了。”因四顧了一番,問道,“這屋子是你孫兒游戲之所?倒是新鮮得很。”
賈赦道:“是,亂的很,不如請聖人往臣書房坐會子?”
聖人看了看這屋子,委實不是講話之所,笑道:“罷了,就在外頭便是。”
這會子賈琏終于将沒了祖父當後臺的一雙兒女弄醒了,領着他倆上來叩首。
聖人見兩個孩子都咕嚕嚕轉着兩雙大眼睛,頗為好奇的望着悄悄瞄着自己。舉止看着合禮儀,卻透着一派天真。聖人心中暗笑。當日太後欲哄騙自己賈赦想讓這孫女兒母儀天下,瞧這小姑娘已然八九歲了依然嬌憨懶散,絕非預備送進宮的。他們家的孩子,委實憨一些的好。乃命戴權賜下兩個小荷包,轉身出去了。
賈赦忙恭敬在後頭跟着,出了游戲室,他二人在暖廳坐下,賈琏在後頭站着。聖人随口問了些地暖之事。賈赦喜上眉梢,忙将地暖的好處又說了一遍,道:“您瞧這天氣,冷成什麽樣兒!如今我只呆在暖和屋裏不出去,何等舒服。”
聖人也不過随口問問罷了,宮裏卻是不便弄這些,故此逗了他幾句便罷,見賈赦一副失望的模樣心中暗笑。又問他司徒塬的醫學院如何。
賈赦可尋着話頭兒了,滔滔不絕指責了五原醫學院許多不妥之處,什麽校風太嚴肅、學生不活潑、先生在學生跟前如同長輩一般不親和、成天上課極少出去頑雲雲。
聖人聽了半日,只覺得自己五弟那學校方是正經學校,賈赦那一套全然不像書院。本欲說他幾句,想來也是過耳不入的,只得作罷。又吃了半盞茶,領着人去了。
賈琏忙問他老子,可知道聖人如何會突然來家裏。賈赦笑道:“不用管,橫豎聖人對咱們挺好,他在一日咱們便安生一日。”乃伸了個懶腰回屋了。
賈琏耳裏聽着“他在一日咱們安生一日”,接着他老子在屋裏一聲長嘆。“他兒子也這麽可愛多好。”不由得渾身打了一個冷顫。
另一頭聖人出門便向戴權道:“他竟是全然不曾問起十一皇子。”
戴權笑道:“想是榮國公自覺須得避諱些子。”
聖人哼道:“他知道避諱才怪了。他是壓根沒想起宮裏還有十一皇子這個人來。”一時又替那個兒子有幾分心疼。旁的皇子母家都日夜惦記着,唯有這孩子,日後怕是得不了母家多少助力了。回宮後竟賜了一大堆東西給十一皇子。
元春謝了賞,心中甚是疑惑。待後來賈母進宮才知道原來聖人白龍魚服去了榮國府、與她大伯密談了會子便走了。她祖孫二人都以為賈赦替聖人出了什麽主意,聖人不便賞賜賈赦,方賞的十一皇子。此為後話。
殊不知聖人微服私訪到了榮國府前頭的院子,後面梨香院裏姜皎已經賴在黛玉院子七八日了。
賈赦是個土豪,将整個梨香院中黛玉平日起居能及之處、凡有屋頂的悉數鋪了地暖,前些日子替齊家與姜武家鋪的時候也将能鋪的地方都鋪了。唯有姜文嫌太麻煩,只鋪了卧室、書房等幾處。誰知今冬尤其冷,姜文太太心疼女兒日日請安,姜皎又直嚷嚷要尋黛玉頑,便讓她來榮國府住幾日。
姜皎與黛玉近日迷上了火槍,二人趁勢黑天白日的混在一處,畫圖紙、算火藥配方,只差在院子裏做實驗了。她倆倒也不客氣,遇上要動手的直喊人送一疊紙到外院交給賈環,賈環老老實實頂着嚴寒回校做實驗去了。
潘又安家的又來了一趟榮國府。天氣過冷,昌齡郡主免了迎春的請安,讓她安生養着。因屋子暖和,這個冬日迎春過得還好,吃東西亦不差,只是嗜睡。賈赦乃叮囑她好生聽大夫的話便是。
後又是家家戶戶過年,賈赦如今早對過年免疫了,橫豎他不吃酒不聽戲,只日日哄着壯壯頑,爺倆都将對方當豬養。
時日匆匆而過,忽然一日賈赦正在三味書屋琢磨教案,海商老王回來了,替他帶了七八位西洋各國洋人。賈赦大喜過望,忙讓請進來,又請了幾位洋先生來當翻譯。原來這幾位多數是菲爾德的同學并前同事,亦有見了老王的廣告來試試運氣的。賈赦忙表現出對科學的無上追求來,忽悠了一大通,讓人安置下去。
末了老王悄悄道:“這回小人在德國尋到了一位爵爺,替國公爺弄到了整整二百支。”
賈赦點點頭:“好得很。”并不多言,只讓他回頭與旁的頑器一道送入榮國府去。
當日賈琏賈琮黛玉便各得了一支,他又悄悄送了兩支去齊府,送兩只給姜武,最後瞞着姜文給姜皎塞了一支。正琢磨怎麽悄悄偷渡一支給迎春呢,外頭何喜進來笑喊道:“老爺!恭喜老爺!姑奶奶得了個大胖小子!”
賈赦立時蹦了起來:“迎兒生了?”
何喜道:“莫家的人已來報喜了!母子平安。”
賈赦也顧不得火槍了,匆匆換了身衣裳便往莫家趕。
莫鲲見了他笑道:“你倒是來得快。”
賈赦忙道:“迎兒可好?”
莫瑜在旁回道:“岳父,迎兒好的很,這會子累了,已是睡了。”
賈赦也知道古代的破規矩,那産房自己這個親爹是進不去了,只在門口轉悠兩圈兒,方想起來還不曾看外孫子。
原來迎春身子骨兒不錯,雖是頭胎,生産并不曾花許多功夫,不過兩個時辰孩子便下來了,肉乎乎的比尋常孩子壯實許多。才出生的寶寶壓根兒看不出像誰來,賈赦抱着只管念叨:“這孩子一看就像外祖父。”
莫鲲不樂意了:“哪裏像你了?你看他鼻子眼睛,分明像我。”
賈赦道:“你那眯縫兒的小眼睛,哪有寶寶這麽大!你看寶寶的眼睛,分明是我賈恩侯的眼睛!”
倆老頭站在屋子就較上勁了,莫瑜在旁啼笑皆非。忽然莫鲲喊了一聲:“老二你說,我孫子像誰?”
莫瑜老老實實道:“兒子委實看不出來,我瞧着誰都不像。”
倆老頭頓覺掃興,同時大罵“無趣”。
昌齡郡主并她大兒媳婦在隔壁屋子笑得直喊“哎呦”。
三日後孩子洗三,清明圖書館免費贈送了一批書籍出去,書生餐館也免費請客人用餐一日。夥計勤快的告訴衆人:咱們家小爺洗三!過些日子小爺滿月想來也能整這麽一出。
于是許多人都去打聽莫家小孫子何日滿月。
孩子滿月那日,果然清明圖書館又将《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各贈出一百本,書生餐館免單一日。雖贈出去的書不多,卻鬧得幼童“莫岘”之名在士林中聲傳頗廣。那會子秋闱将近,許多學子都漸漸來京了,一時間也傳為佳話。
偏此事既是好事、又不惹人眼,便是聖人聽了也不過一笑,倒是想起舊年賈赦的折子來,果然命人包下些客棧給諸位趕考的學子。此舉大得士心,一時間滿京城皆是稱頌聲。尤其那貧寒士子,泣淚滿面,望宮中方向下拜,口稱“聖人憫士,萬古明君也。”
兩個月後,因太後薨逝而拖延一年的鄉試終于在各處開始了,莫瑜拎着他岳父特請三味書屋的丁魯班先生替他打造的一整套用具、穿了整整七層棉布單衣,走進貢院大門。
丁魯班做的玩意巧得很,有許多可轉開的格子。格子中除了紙筆之類的,還有一個拿驢皮縫制的皮囊,往裏頭吹足了氣、紮緊口子,可做枕頭使。下頭藏着一個精巧的小爐子并一些上好的銀霜炭,炭裏頭還撒了提神的香料。吃食中也有前些日子晾好的碎幹菜葉子,拿水煮煮還是綠的。旁的不說、莫瑜整個人在貢院裏頭都比旁的考生舒服許多,故此心情不錯,拿後世的話說,便是心理上占優勢了。
饒是如此,三場下來,整個人也跟蔫了的茄子似的。然較之那些出了貢院的門便倒地不起的考生倒是好上了許多。莫家的下人忙扶着他上了馬車往家裏來。迎春這會子早出了月子,正在家中抱着兒子幹着急。忽然聽說丈夫回來了,又不便往前頭去尋他,只在院子門口巴巴兒望着。
好在莫鲲兩口子也知道兒媳婦也在候着,粗粗問了幾句話便打發他回去了。
莫瑜離着院子老遠便見潘又安家的在門口張望,見了他立時往裏頭喊了一聲“二爺回來了!”
迎春立在院門裏頭,見他進來,上前抓了他的手道:“考完了再也莫管,快些洗漱,好生歇會子。”
莫瑜一笑:“只依二奶奶。”
二人攜手進去,莫瑜狠狠的大睡了一日。
到了放榜的日子,莫賈兩家早早便派人去守着了。為了表示對女婿的重視,賈赦特派了王恩親領着三四個人去看榜。莫家來的也是大管事,二人倒是熟的很。兩家人都對莫瑜頗為自信,許多人家多從後往前找,他們全都從前往後找。不多時,二人同時惋惜的嘆了口氣。
旁邊不知哪家的笑道:“兩位家的少爺沒中麽?無事,還有下一科。”又顯擺道,“我家少爺在五十七位。”
莫家的管事耷拉着臉道:“我們二爺幹嘛偏偏是第十一位?差一點兒便能進去前十,多好聽啊!”
王恩也耷拉着臉指着他道:“他們家二爺是我們家姑爺。”
作者有話要說:古代的考生真是可憐啊……
啊,我覺得不是皇帝笨,是他輕敵啊,他對老五一定不會這麽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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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話說莫瑜中了舉人,兩家皆歡喜得很。賈母自然想到寶玉頭上了,
寶玉今年已十七歲了,他哥哥賈珠十四歲進學,寶玉聽聞在家學中念書好的很,偏一直不曾去考童生。如今二丫頭的女婿已是中舉,賈母頗有幾分着急。因尋了賈政來問。
賈政捋了捋胡須道,“前些日子我也曾問過他們學裏的先生,道是靈透有餘、城府不足。考個童生不成問題,只是性子尚需磨練,先生道,不若晚兩年再考。”
賈母仍覺有些不甘,賈政道,“姜家大公子也不曾考呢。所謂十年磨一劍。”
賈母這才怏怏的不再言語。過了會子,又問寶玉婚事。
賈政笑道:“這個我也想過兩年,橫豎寶玉不急着議親。前些日子大哥道,兒子身為十一皇子之外祖卻無有爵位,頗不好看。他恰在替聖人做一物,于國大有益處,若能成了,許能替我換個小爵位來。那會子再與寶玉議親,不定能議個好媳婦兒。”
賈母大驚大喜,不由得站了起來:“當真?為何不曾告訴我!”
賈政笑道:“他不過随口一言。此物甚是機密,成與不成尚且兩說,故我們不曾告訴老太太。”
賈母喜之不盡。這幾年賈赦替聖人做的東西還沒有不成的,往常都是做完了才說,如今既然肯先告訴賈政,必然有了十足把握了。不由得念佛道:“你們兄弟好了,我老婆子去了地下,也能見你們父親了。”說着垂下淚來。
賈政忙寬慰了一陣子,賈母只說要去謝謝佛祖,打發他去了。
眼看着賈政才出門,賈母的面色忽沉了下來。
方才她忽然想一事。
原來舊年探春訂親的時候不曾擇馮紫英那堂弟,不單馮家詫異,旁人也詫異,總有好事的猜測緣由。賈家這頭賈母邢夫人王熙鳳一概不知,唯有往馮家那頭去探了。雖得了丈夫暗示、知道那次求婚有旁的緣故,馮家二太太尤恐傳出去什麽對自己兒子不利的謠言來,便向人說,賈府的姑爺都不得納妾,知道馮府必不肯答應,故此給了低門小戶。旁人自然驚詫無比,乃問緣由。馮二太太搖頭只說不知,又道,這事乃是榮國公一個人定下的。
相似的大腦,腦補方向總是一致的。各家太太老太太想着賈赦前些年忽然将阖府的姨娘通房都打發了、而後才定下這個姑爺不納妾的規矩,紛紛猜此事有後院陰私,且都猜賈赦早年夭折之長子八成死于小妾之手。更有那往賈府去的勤的,想着王夫人忽然就病了,且一病就是三四年全不曾出來見人;偏她才病了不久,賈赦竟幫着賈政升官了!裏外裏連在一處想了想,王夫人合謀賈赦小妾暗害了賈赦長子的故事,在一些太太老太太腦中出奇相似的冒了出來。總有那嘴碎的長舌的悄悄一個說與另一個,後傳到北靜王太妃耳中。老太妃也猜疑了半日,終有一日親來見了賈母,說與她如今外頭有如此這般謠傳。
賈母口中雖直批“胡說”,面上做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樣來,內裏早驚濤駭浪了。
她從前不曾疑心這個乃因她知道賈赦早年那一院子的小老婆沒一個有能耐的,如今聽了這話,不由得越想越生疑。
賈母并不知道賈赦挑了這三家女婿侄女婿甥女婿都定下“不得納妾”的規矩,雖此事并非機密,偏沒人想得起來告訴她。只是迎春那女婿門第兒不低,連迎春懷孕那會子都不曾見一個通房丫鬟。賈母當日心中也曾有幾分納罕,并暗暗稱贊孫女兒好手段,往日竟不曾看出來。忽然聽說竟是長子與人結親時便議定了的,連探春都因為這個不肯許給馮家那般人家高門第的人家,她能不起疑麽?
須知賈赦往年日日都耗在後院與小老婆吃酒,旁人不知道,賈母比誰都清楚些。回頭想着,只怕長子委實查到了什麽陰私之事,才将那一院子小老婆統統打發了。
又想着當日賈赦查出王夫人貪墨中饋銀錢、并坐下許多糟心事、甚至算計到賈琏頭上去,終也不過收了她的權柄作罷,還替她收拾了首尾。後來她只向鳳姐兒稍稍有了一個小動靜、半分不曾當真與賈茁母子有害,怎麽竟讓關進佛堂了?一關三四年,連她女兒做了貴妃生了皇子也分毫不見有欲放她出來之意。偏賈赦對元春與十一皇子他竟十分在意,早早便做了盤算,且步步精心。足見賈赦對二房之怨恨唯在王氏一身爾。這般教賈母如何不胡思亂想?
莫非,當年長孫之死,當真如外頭那些人所猜那般?
若當真如此,日後若當真能扶起十一皇子,王氏這個外祖母卻是藏在他母族的一根刺。放她出來、只怕賈赦将與二房翻臉。沒了賈赦的扶助,單憑二房壓根兒不可能撐得起一位太子。不放她出來,又恐元春知道了生事。
今日聽賈政這麽一說,賈母思忖了半日,不由得漸漸生了異想出來。橫豎王家如今有了王熙鳳,早不管她了。賈母長嘆一口氣。如有一日王氏引得賈家兄弟阋牆,就莫怨她老婆子狠心了。
另一頭賈政雖心裏盤算着來日得了爵位在與寶玉議親,心裏十分明白,如今阖府榮辱皆系與他長兄一身,便來與賈赦商議。
賈赦有時候想到寶玉的親事也頭疼得很。寶玉并非尋常的古代少年,從原著上說是有來歷之人,從後世評論看來這孩子追求精神共鳴,且賈赦眼瞧着此子頗有樸素的民主思想,還預備将來引着他做革命先鋒呢。這孩子倒是不好随意與他定人家的。他想了會子,看看賈政那張書呆子臉,乃道:“我先在外頭讓人打探着。”
賈政直将“外頭”二字想作“姜大人與齊大人”,笑拜道:“多謝兄長。”走了。
賈赦又想了想,直讓人将寶玉喊來。
不曾想這回寶玉來得到快,且面上頗為自然,不似前幾回一般,進了他大伯的書房如進了刑部大牢似的。
寶玉行了禮,笑道:“我早猜着這幾日大伯會尋我。”
賈赦自己斟了一盞茶笑道:“我卻是臨時想起喊你的。”
“左不過這幾日罷了。”寶玉道,“老太太前兒抱怨大伯與父親不惦記我的親事呢。我尋思着,依着大伯的性子,大約會來問我自己的。”
賈赦這才明白賈母劇透了,笑道:“知道就好,你今年十七了,我只問問,你想要個什麽樣性子的女孩兒同你過一輩子。須知咱們這年月,悔婚卻是不易的,你好生思忖着,定了就不便改了。”
寶玉搖了搖頭:“我這會子不想定親。”
賈赦自然知道他心裏還有黛玉,乃勸道:“不是讓你立時就定親,只是你得想想,預備尋個什麽樣的媳婦兒。晚兩年倒沒什麽,橫豎你還小呢。”
寶玉又搖了搖頭:“旁人我是不同他說的。只是大伯,我瞧着倒是個知道我的。我這會子想不了旁的。”見賈赦還欲勸,忙道,“那日伯父同我說,若天下衆人能一道定規矩,規矩便能公平些。我後來尋思了許多日子呢。偏伯父後頭又不曾教導我。”
賈赦笑道:“我卻一直在等你想出了什麽來告訴我呢,這麽些日子可有所得?”
寶玉嘆道:“無。我曾翻閱史書,歷代興亡皆如此。明太祖朱元璋本是貧寒出生,乃伯父所雲之弱勢。偏他一得江山立時搖身一變化作強勢者。我也明白伯父早年所言‘如不好生考個功名則人盡可欺’了,強勢弱勢、單看權在誰手。強勢未必相欺弱勢,偏他若想相欺,弱勢無可奈何,只能受着。”
賈赦大贊:“竟能看出這個!你小子當真不錯。”又道,“不錯,強勢弱勢,須得看權在誰手。而權在誰手,終于得看兵在誰手。”
寶玉接口道:“偏弱勢一旦得兵,便不再為弱勢,他所定的規矩,依然偏着強勢。”
賈赦點頭:“故此,若要弱者不弱,須得弱者有兵。”
寶玉搖頭:“又是死局了。”
賈赦笑道:“我說的是,弱勢者始終有兵。”
寶玉忙施了一禮:“求伯父賜教。”
賈赦道:“你忘了一事:兵士本身其實是弱勢。他們盛世為兵戶、不入權貴之眼;亂世則多為被強征的貧寒農戶。他們自身及其家眷,俱為弱勢。”
寶玉一愣:“可他們得聽将帥的。”
賈赦笑道:“若兵士自有主意,将帥官員之令一旦危及他們自身家眷,便不肯從呢?”
寶玉想了會子:“不能。兵士不曾讀書,自己并無許多想頭。”
“讓兵士讀書便是。”
寶玉又搖頭:“兵士若讀了書,誰還肯做兵士呢。”
賈赦笑道:“你說到了另一個點子上,便是‘讀書’。平民少讀書,故縱有受了人迫害的,知道去辯理的少,忍着的多。想要天下公平,須得開民智、使天下萬民不論士農工商俱讀書。”
寶玉笑道:“這個只怕難。士子家境充裕,尚可讀書;農人若都去讀書了,田地便荒蕪了。且不說咱們大家吃什麽,單問他們自己吃什麽呢?”
賈赦道:“這個就得靠環兒他們了。他們做出好東西來,尋常使三五人方能做的農事,用了他們做的工具,一人足矣。如此三五人輪流做活養活三五人,剩下的日子讀書。”
寶玉奇道:“他們還能做出這個來?”
賈赦點頭道:“如今我聘了許多洋先生,過些日子大約還有人乘船過來,便可研習這些東西。”
寶玉想了一會子,贊道:“果然好!伯父想來已有主意了。”
賈赦笑道:“我雖有些主意,也只含糊着,不若你頭腦清楚。來日有什麽想頭,你得替我寫文章。”
寶玉忙道:“只是小侄筆力不足。”
賈赦笑道:“比我如何?”
他二人俱笑。
寶玉至此對他大伯父頓生知己感,後時常跑來他書房,伯侄倆倒是常常說些普濟天下的話題,外人聽着還以為是何等大慈悲之人。遇上賈琮來了,一通搗亂,鬧着就把人弄隔壁臺球室去了。
忽有一日賈琏回來向他老子道:“朝廷得了戰報,西海沿子那頭,章石鹿老将軍大獲全勝,就要班師回朝了。”
賈赦一愣,原著不是輸了的?旋即明白,章石鹿的本事強于南安郡王,此戰換了将領,竟然贏了。不由得大喜:“甚好!如此又可太平些年月。”不用有姑娘遠嫁了。
賈琏笑道:“正是。聖人今日高興的很。”因說起朝會上姜武所奏的“增加撫恤陣亡将士家眷”。
賈赦一皺眉:“姜武提的?”
賈琏點頭道:“當着百官提的,看着不像是同聖人事先奏明過,聖人也頗有幾分訝異。“
賈赦心道,這出風頭的話題怎麽能他自己提出來?忙打發人去問。
不多時那人回來笑道:“姜将軍道,無事。”
賈赦聽了便罷了。
原來今日下朝時姜文便将他直拽到一旁問怎麽回事。
姜武悄聲道:“我耳朵靈光,今晨上朝的時候恍惚聽見有人在說要提這個,我搶先一步說了。”
姜文急道:“誰愛說誰說去,你湊什麽熱鬧。”
姜武道:“旁人我才不管呢!偏是那個賈雨村。我才不信他有那麽好心想着陣亡将士家眷。”
姜文倒是一愣,賈雨村委實不像能想着這個的,也不知誰讓他說的。轉頭一五一十悉數奏明聖人。
聖人自然更信姜武一些,便使了馮紫英去好生查查賈雨村。
賈雨村家中早有密探盯着,也知道他近日與一個什麽石先生交往密切,只不曾去查出那石先生的由頭來。既然人手足了,自然好辦了,不多日,跟着那石先生的人便見他悄然由後門進了三皇子府。
聖人徒然一身冷汗。半晌,恨道:“好、好,沒有半個消停的。”
他們拉攏幾個書生大臣,倒也沒什麽,只不該伸手到軍隊去。況那賈雨村是個什麽東西,小人爾。
此後二皇子猛地得了聖人眼青,一時壓倒三皇子,成了最受寵的皇子。
賈赦雖不明所以,也猜到想來三皇子惹了他老子,愈發躲在三味書屋只顧弄他的科學興邦。
數月後,章石鹿回朝獻俘,一路熱熱鬧鬧的。
白安郎來見賈赦,道是想去見見章老将軍。
賈赦道:“想來你們頗熟。那老頭我見過,只有些癡罷了,看着心地不錯,不像是個會賣了你的,只是當心讓旁人看出來。”
白安郎笑道:“國公爺不問我去見他作甚?”
賈赦道:“你見見老朋友有什麽大不了的,那是你的私事,我何須過問。”不過見見老同事罷了。“人非草木,咱們處了這麽久,我信的過你。”
白安郎眼圈兒稍紅,許久才向他下拜,卻不再言語,回去收拾了些東西出府了。
次日夜晚,彎月如鈎,明星灑滿蒼穹,京郊曠野一派恬适。章石鹿只身悄然夜出營盤,與白安郎會于無人處。
白安郎笑道:“老将軍別來無恙。”
章石鹿嘆道:“不曾想還能見得到白先生。”
白安郎也道:“不曾想還能活着見到老将軍。”
章石鹿忙道:“你且告訴我,王爺可是遭了人算計?那麽點子人怎麽會逼宮?”
白安郎點頭:“委實讓人誤導了。偏事發突然,我壓根沒功夫去查。時過境遷,這會子大約都滅口了。”
章石鹿又問:“聽聞你讓人拿入死牢了,怎麽出來的?”
白安郎唏噓道:“一言難盡。本以為乾便是死在那裏了,誰知世事多變。我如今為榮國公幕僚。”
章石鹿想起賈赦當日的說降哭笑不得:“此人甚是有趣,是個好主公。”
白安郎道:“我今日來見老将軍,便是有一事相商。将軍來看,司徒氏的江山與樂善王爺性命,哪個重?”
章石鹿一愣,半晌才問:“你說什麽?”
白安郎道:“将軍是看着王爺并小王爺長大的,他們被圈禁了這麽幾年,想來過得也不甚如意。我得王爺知遇之恩,謀劃十載,如今雖改換門庭,也非不念舊情之人。我今日之主賈國公是個懶人,最恨麻煩。偏幾位皇子數次麻煩他,他惱的很。這一兩年雖消停了些,眼看着又鬧起來了。赦公是個人物,有颠倒乾坤之能,不過平生無志罷了。來日聖上一去,保不齊那些皇子能将他惹惱了。”
章石鹿聽了臉上陰晴不定,半日方道:“賈赦欲反?”
白安郎笑道:“将軍說倒了。赦公不願反,他委實懶得很。然他不是個能忍的。縱有一急了他他也不肯為天子。我揣度他日常意思,大約是欲使諸王分政。橫豎但凡沒人打擾他過舒坦日子,他便懶着。若有人擾了他,他便将人家滅了。不論何人。”
章石鹿道:“白先生之意是,咱們逼他反,借改天換地之機救王爺出來?”
白安郎搖頭道:“很不必,我看那些皇子自能鬥個你死我活。将軍如有心救王爺,或是相助些心胸狹窄容他不下的皇子上位,那般新帝自能迫他出手。或是幹脆相助榮國公,弄出諸王分政來。”
章石鹿想了想又道:“諸王分政豈非也是司徒氏的江山?”
白安郎道:“諸王分政了,只怕就再難歸政了,來日如何卻不好說。只是我平日聽赦公所言,他倒是有法子使國中不內亂的,只是再難得有君主聳立于衆人之上了。換而言之,他欲行西洋之法,使君王世代皆不得一人獨斷,須得與王爺、文武大臣共治天下。我聽着,倒是個能防着後世昏君亂世之法。”
章石鹿思忖了許久,終點頭道:“諸王分政好的很。”因笑道,“說了半日,白先生是勸我相助榮國公的。”
白安郎笑道:“我如今身在他府,自然替他謀劃。”
章石鹿嘆道:“王爺早失了大位,能保住性命也不過看我這把老骨頭還有用罷了。如赦公能有法子救他出來、又不傷我國中将士百姓,助了他覆此天下何妨。”
白安郎一笑,向他深施一禮,飄然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于是今天金子自己查了一遍蟲子,貌似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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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君拍爪,漏網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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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一日賈赦親陪着壯壯立在桌案上數一盆水仙盆景兒到底有多少花瓣子,外頭的門吏一臉異樣來報有客。賈赦陪兒孫的時候最不耐煩被打攪,随口問是誰。
門吏道,“看着倒是精神,說是舊年來過咱們府裏的那位江南的李先生派來的。”
賈赦瞥了他一眼,“這人有什麽不對勁麽,你臉上那是什麽意思,”
門吏苦笑道,“那位在門口大刺巴列說是在江南遇上了難事、來尋門路的。”
賈赦就知道李三他們恐是麻煩了,忙讓喊進來。
不多時,領進來一個小子,個子不高,穿着尋常的青衣小帽,大臉盤子憨憨傻傻的,看見賈赦眸子立時亮起來。先行了個禮,标準的很,自稱張豹子。
賈赦笑指椅子讓他坐下,問道:“小李可好?”
張豹子笑道:“頭領如今當着財主老爺,倒是好得很。如今我是彭将軍打發來的。”
賈赦忙問何事。
原來李三這幾年在江南生意做的頗大,尤其是他那紡織作坊,惹了許多人眼紅。前些日子,終是讓錦鄉伯府看上了。因那作坊在無錫,他們府裏便使了無錫縣令勒令李三将作坊賤賣,李三自然不肯,那縣令便留下話兒,限他細思三日。
彭潤當晚領着幾個人摸去那縣令府衙,果然聽見他與師爺商議随便扣個罪名給李三,将他拿了抄家便是。
次日,她讓李三大張旗鼓的立在作坊門口喊,自己認識京裏的榮國公,要去京裏求門路,一面堂而皇之命張豹子收拾東西預備進京。當晚彭潤也沒跟李三商議,領了幾十個人悄悄将縣令宰了,搬空了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待縣衙的人發現縣太爺死了,師爺疑心到李三頭上來,使人一打聽,人家派去京裏尋門路的下人一早剛走。偏這會子縣令已死,錦鄉伯府一時半刻也做不了什麽,只得也派人上京來回報。
賈赦自然知道李三這是要借自家招牌。這還用得着借麽?立時使人去告訴錦鄉伯府,那李財主乃是自家罩着的,請勿觸碰。因張豹子在榮國府門前咋呼了半日,錦鄉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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