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其實是匆匆趕上點的…… (8)
時宮裏頭有車馬過來,戴權馮紫英将其擡入車內。
賈赦領着兒孫恭敬送出門口,心裏揮着小手絹目送他們走了,門一關,扭頭大聲下令:“睡覺!”
壯壯舉起爪子:“肚肚餓。”
賈赦拍拍他的小腦袋:“餓的吃飯飯,困的睡覺覺。”
賈琏笑道:“兒子竟不困,精神頭還好些。過一會自可要去宮裏瞧聖人?”
賈赦揮手道:“很不必,大約太醫院忙着會診呢,你去了不過幹瞪眼罷了,不如在家歇着,他醒了要見你時自然有人來傳你。你不困,陪你兒子吃飯去。”
偏這會子賈母來了。她将将知道昨晚亂兵圍府乃是因為聖人在府裏暫避,趕忙穿戴整齊出來,誰知竟是遲了,連車駕都不曾見着,不由得心下有幾分瞞怨,向賈赦道:“如何不讓寶玉出來拜見。”
賈赦困的眼皮子都睜不開了,只說“聖人還昏迷着呢,見了也記不住。”一徑回屋睡去了。
賈母急的直跺腳。
次日,賈母早早的便醒了,打發人往榮禧堂問賈赦可進宮了,那人回去道:“老爺還沒起呢。”
賈母急道:“昨日不是睡了一日麽?”
那人回道:“老爺昨日午後方起來,恐睡颠倒了,特陪着琮三爺蹴鞠去了,回來累的了不得,早早又睡了。”
賈母萬般無奈,又問賈琏,道是已往宮中去了,才松了口氣。
待賈赦終于起來,賈母立時催着他進宮。賈赦實在讓她催的沒法子,只得收拾了會子去了。
偏他運氣好得很。姜文常庸等人昨日便在此守着了,聖人一直不醒。太醫院輪番會診了半日,依然是陰郁之氣入體。賈赦來了不過小半個時辰,聖人醒了。喜得清平道人不由得心中暗想,素日聖人常說賈恩侯是福将,果然不虛。
聖人見諸位重臣都在,乃問當日後續情形如何。
齊周奏道:“多虧了特種營在榮國府竭力護駕,并有彭将軍引來救兵救駕及時,叛軍于昨日卯正時分落敗。”
聖人只當他說的彭将軍是彭楷,虛弱一笑:“好,朕就知道彭将軍是忠良。隽之、行歸,好生賞賜他們。”
全場皆以為這個“彭将軍”指的是彭潤,齊周應“是”。
又問四皇子,齊周奏道已自盡。
聖人長嘆一聲,搖頭道:“朕知道他與老五有勾結也不過讓他閉門讀書罷了。”
衆人皆不敢言語。
聖人看了看他們,道:“都出去吧,恩侯同朕說會子話。”
聽了“都出去吧”,賈赦是第一個伸腳欲走的。誰知還有後半句,只得将腳收回來。
聖人倦然瞧了他半日,笑道:“這會子你竟是入宮了,莫不是你家老太君逼着你來的?”
賈赦點頭:“可不麽?比我唠叨多了,仿佛這會子不在宮中守着便是不忠。聖人,臣覺得臣前夜抗住叛軍已足夠忠了,守在宮中的大臣那麽些呢,多臣一個不多、少臣一個不少。”
聖人笑道:“你仍是口無遮攔的。”半晌,忽然道,“朕對這些孩子不好麽?何以一個個等不得了?”
賈赦知道他恰子在喪子之痛中,四皇子再如何也是他兒子。思忖了會子,欲科學理性的安慰他,乃道:“臣這話陛下或許不愛聽。你們皇家的孩子,個個都缺乏安全感,就是容易害怕。”
聖人哼道:“怕什麽?朕是他老子。”
“如司徒塬那厮,分明奪皇位已輸了,他自己也知道輸了,仍要參合到幾位皇子中來,欲相助一位上臺,乃是他怕有朝一日陛下您閑的沒事想宰了他頑時,有人幫襯。”。,
聖人一愣:“朕怎會那般昏聩。”
“這便是缺乏安全感了,唯恐天上掉下來一塊磚頭砸死自己。皇子們亦然,他們都恐怕日後旁的兄弟登基了,某日聽了幾句和尚道士的胡言亂語、或是一時腦子進水了,便要殺他們頑。陛下無此感,因為陛下是皇帝,陛下再如何也不會殺自己頑。他們卻是唯有如您這般當了皇帝方能放下心來。”賈赦自然知道皇帝也日日恐怕被人奪位,只故作不知罷了。又做出一副神人的模樣來,還捋了捋胡須,“大約都同缺少童年有關。童年不燦爛,故此缺乏安全感。”
聖人皺眉道:“前頭的朕勉強尚明白,最後兩句是何意?”
賈赦笑道:“早年劉先生曾道,幼兒莫要迫他學許多規矩,橫豎同他說規矩論詩書他也聽不明白;尤其是極幼之孩童,當依着他的性子來,只言傳身教些淺白的道理便是。規矩詩書雲雲,六七歲後再學決計不遲的。這般野大的孩子日後能膽子大些,也不易害怕、腦子亦不易受拘束,來日也聰明。”這是他上輩子坐飛機的時候看八卦雜志看到的,是否科學且不論,從他來此時空的完成品壯壯來看,倒是還好。
聖人想了半日:“還有此事?”
賈赦笑道:“聖人瞧着,你們皇室之人有幾個沒以疑心病的?您早年可憂心過讓先義忠親王莫名怨上?”
聖人哼道:“你倒是什麽都敢說。”
賈赦笑道:“自然,臣便是自幼沒規矩不念書大的,這不也成材了麽?”
聖人啼笑皆非:“罷了,你還不如斯汀呢。”
賈赦眉開眼笑:“這個自然,兒子要比老子強才對。”
聖人嘆道:“朕這些兒子……”半晌才說,“朕這皇位是撿來的。若非母家讓太後一系害了,太上皇那會子病了欲扶上去一個幌子,竟是輪不到朕的。”
賈赦笑道:“運氣乃實力之一部分。旁的王爺臣不認識,橫豎您比司徒塬強。”
聖人搖搖頭:“朕這身子骨兒,怕是……怕是……有數年上不得朝了。你瞧着,朕立誰為太子好?”
賈赦吓了一跳:“問我?!我說老大,您還是去問隽之他們靠譜。”
聖人笑道:“你心裏是個透亮的,朕才想問問你。”
賈赦苦笑道:“臣跟您那些兒子不熟啊!壓根不知道他們都是何樣的。”
聖人笑道:“總有些念頭,且說來朕聽聽。”
賈赦細細想了會子,搖頭道:“當真不熟。就聽說三皇子耳朵軟,母家倒是挺靠得住的;五皇子算了吧,性子太狠厲;這兩日瞧着,七皇子倒是可愛的緊。依着我說,只要不是十一皇子,旁的都無所謂。”
聖人眼中一閃:“何以不能是十一皇子?”
賈赦嘆道:“皇宮裏長大的孩子都苦的很,聽司徒塬說他兩歲便讓他娘逼着認字了,從會走路便得學規矩。故此凡事都得再三想着,心情郁郁,念書又起早貪黑睡不足,容易生病。唯有臣侄女養的這個小家夥,乃是依着我的話放着養的,使勁兒縱着他淘氣,大約都要五歲了吧。”
聖人哼道:“六歲。”朕就知道你不惦記朕的小兒子。
“五歲六歲的也差不了許多,莫在意這些小節哈。”賈赦讪笑道,“聽我家老太太說,那孩子日日開開心心的,性情活潑,身子骨兒棒棒的。這孩子若當了太子,快活日子立時沒了;早早的得起床念書、又得學許多規矩。你們司徒家難得出一個開心活潑的孩子,讓他接着開心活潑不好麽?縱然你想從頭教個小些的皇子,他上頭不是還有三四個的?随便挑一個聰明的出來就是了。橫豎你慢慢教着,總能教出來。”
聖人竟沒想到是這個緣故,呆了半日,開口讓他回去。
賈赦才退到門口,聖人忽然問:“你倒是不曾見過十一郎的?”
賈赦愣了會子道:“臣不想見那孩子。”
“為何?”
賈赦搖了搖頭:“若是個懂事的,臣會憐惜他;若是個可愛的,臣怕臣想搶走。”
聖人皺了皺眉道:“朕這皇宮哪裏不好?”
賈赦嘆道:“五六歲了可曾好生頑過蹴鞠?還沒吃過街頭小混沌吧?臣知道一家小混沌,在燈籠胡同呢,味道委實好,臣時常領着兒孫去吃。”
聖人默然了會子,讓他走了。
約莫兩柱香的功夫,聖人傳話,讓悄悄帶十一皇子過來。
十一皇子起先進來之時還氣嘟嘟的,一見他父皇病在榻上,唬了一跳:“父皇你病了?”
聖人笑道:“是,十一郎莫挨近了,恐過了病氣。”
十一皇子反湊上去拉着他的手:“十一郎壯的很,不會的。”不禁眼圈兒紅了,“父皇怎的就病了呢?前兒還好好的。”
聖人捏着他的小爪子笑問:“十一郎方才如何不高興呢?誰惹了你不成?”
十一皇子撅嘴道:“這兩日我惱了父皇來着。”
“為何惱了朕了?”
“前兒晚上有壞人沖進我們鳳藻宮,父皇将侍衛都調走了,十一郎并母妃險些讓他們抓了,故此我惱了。”十一皇子扭着脖子,“父皇不要我了。”
聖人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嘆道:“那會子委實是父皇不對,顧不上你們。十一郎如何沒讓他們抓住?”
十一皇子笑道:“前些日子大姥爺送來一對泰迪熊的衣裳并頭套兒給我們頑,我們藏在熊裏頭呢、壞人不知道!描了我們兩眼便走了。那會子可将母妃吓壞了,十一郎就不怕。”
聖人不由得大贊:“好個主意!十一郎膽子真大!”見十一皇子滿臉得色,笑捏了捏他的小爪子,“父皇向十一郎賠不是了,十一郎莫怪父皇。”
十一皇子道:“那會子我想着,再也不喜歡父皇了。只是父皇竟是病了。”說着他撫了撫聖人的額頭,将小臉蛋貼過去,“見父皇病了,十一郎便不惱了。父皇快些好起來陪十一郎頑。”
聖人不禁淌下淚來:“好,為着朕的十一郎,朕也快些好起來。帶十一郎去吃街頭小混沌,你大姥爺說,燈籠胡同有一家的小混沌最好吃的。”
“呀~~父皇莫哄我!打勾勾!”
戴權在後頭悄悄瞥見他父子二人打勾勾,心下明白,這太子之位算是定了。
另一頭賈赦回了府裏,忙請了白安郎并賈琏過來。這兩日他們還沒商議過事兒呢。過了會子,白安郎來了;賈琏卻是陪着客人呢,三春婆家都來了人打探。賈赦便先将這兩日種種說與了白安郎。
白安郎聽完了思忖許久,斷然道:“毒是忠誠王爺下的。”
賈赦一愣:“不是唐貴人麽?”
白安郎笑道:“赦公以為那兩本古本是巧合麽?”
賈赦一拍大腿:“是了!他最擅這些。莫非那是他尋人特做出來的?”
白安郎點頭道:“我素來不信巧合,似這般生死攸關的巧合必是人為。且四皇子恰趕在那會子逼宮,想來也有他的手筆。我疑心彭潤将軍一離了無錫他便猜到是回京了——姜浩之既去了江南、王爺又當真以為彭潤将軍掌着密營,換了我也會猜京中有事,須得将彭将軍調回去。故此他并不怕四皇子當真能成事。至于唐貴人,”他搖頭道,“只怕是讓人吊上去的。”
賈赦聽完想了會子,啧啧了兩聲:“這厮當真是個人物!幸而他這會子暫爬不起來了,過些日子便邀他入夥,想來是能馬到功成的。”
白安郎笑道:“只是赦公在聖駕前那麽一說,不怕聖人當真另立太子麽?”
賈赦笑道:“他若另立了,我篡權擁立便是了。且想來十一皇子當是太子無疑。你想着,聖人這會子恰在體弱,又逢兩個兒子争權兩敗俱傷、一個兒子造反逼宮,他最懼什麽?”
白安郎道:“自然是懼他早早的去了,江山大亂,對不住祖宗了。”
“是了。故此他那些大點子的兒子,他都信不過了。四皇子從前不也好的很麽?太子唯有在四個小皇子中選立。而太子年幼,皇帝最擔心的是什麽?”
白安郎道:“不外乎權臣外家了。”
賈赦笑道:“且外戚重于權臣。他恐怕外家奪權甚至奪位。如今這些皇子的外家,唯有咱們這一家非但沒心思當皇帝,還嫌棄皇家種種不好。我今日那番話固然是在安慰他,也是讓他知道,他那些兒子裏頭,唯有十一皇子長大成人是無有疑心病的。故此,十一皇子有朝一日即位,不會殺兄弟。”
白安郎點頭道:“倒是這麽個理兒。罷了,赦公當去應付老太太了,使人來探了好幾回呢。”
賈赦哼了一聲:“不過是惦記聖人跟我說沒說太子之事。”
白安郎笑道:“沒說。”
賈赦應了一聲:“委實沒說。”
偏他前腳剛進賈母的院子,外頭有人來報王子騰來了。賈赦大喜,忙向賈母匆匆敷衍幾句,便趕着要出來。
賈母道:“我知道你與親家有事商議,如今單問你兩句話:聖人可曾立太子了?”
賈赦道:“不曾。”
“可曾賞了咱們府裏救駕之功?”
賈赦大義凜然道:“身為臣子,救駕本天經地義之事,何來求賞?”
賈母大喜:“好!”乃念了一聲佛,“這下娘娘有望了。”
賈赦好懸一個趔趄:誰說人老了會糊塗?這老太太跟人精似的。忙借口見王子騰出去。
一見王子騰面上頗有幾分焦急,忙問可有事?
王子騰長嘆一聲:“有樁麻煩事。”
原來聖人病了這兩日,閣臣們都在大明宮守着裝忠良,馮紫英卻是将一腔不滿悉數丢在四皇子餘孽上了,一時間滿京風聲鶴唳的。薛寶釵的公爹昨日忽然讓官兵拿走,連句話都沒有,如今阖府戰戰兢兢的,薛姨媽便找上他了。
賈赦翻了個大白眼子道:“他是四皇子的人。”
王子騰嘆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薦他跟着四皇子的竟是寶釵。”
“哎呦,這小姑娘了不得啊。”賈赦不禁伸出大拇指了,“若非出了意外,四皇子只怕能成事。”
王子騰忙問根由,賈赦便将司徒塬江南招安反挨了一刀說了,把彭潤直說成密營統領。雖竭力掩去幸災樂禍之意,王子騰聽了仍是好笑。
又道:“寶釵這個丫頭,辨勢的本事是有的,只缺了辯人的本事。司徒塬太知道聖人心性了,這幾年四皇子得聖心多半是他教的,老二老三也是他搬倒的。雖說他必有私心,相助其良多總實實在在吧。你瞧這老四這滅口滅的多順溜。是個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的。人麽,想往上走那是天經地義,欲借東風走捷徑送上青雲也沒錯,只是眼光得好些。莫看走眼了,好容易上去了,又讓一陣北風刮下來。”
王子騰苦笑道:“人都死了,還說這些。薛姨媽唯恐施隆罪大、帶累全家呢。”
賈赦笑道:“你說這罪大不大。”
王子騰道:“我聽她說的便知道是密探營的人,故此特來尋你相助。蟠兒這回倒是立功了。”
“薛蟠?”賈赦來精神了,“這熊孩子如何了?”
王子騰笑道:“倒是不錯,這會子已是個七品小武官兒了,打仗頗有些天賦。前些年死活非要娶一個同僚的妹子,跟他母親鬧了足有一年功夫。幸而那媳婦兒門第雖低了些,倒是會執掌門戶的,學些賬面上的東西也快,長子今年四歲了。
賈赦心道,自是不錯的,較之那個夏金桂總安生些。又問:“那個甄英蓮呢?”
王子騰道:“我使人假裝商戶遇上了她母親,只說可巧見過一家的侍女眉間有顆朱砂記,年紀也相仿、面貌與甄太太有幾分相似雲雲,那甄太太果然往京中來尋女兒。早些年我便使她們母女相聚、将閨女還她了。又助她在南邊嫁了個鄉紳之子,那鄉紳也是我認得的。蟠兒那會子還舍不得,讓我轟去營中不許回來,這頭急着将人送走了。”
賈赦點頭道:“你是個靠得住的。賈雨村也在四皇子營中,聽聞早年有一回三皇子忽然讓聖人厭棄了便是他的手筆。只是如今他倒了,這事兒保不齊能讓人翻出來,你仔細些子,莫讓人拔出蘿蔔帶出泥來。”
王子騰笑道:“這個我省得。”又問可有法子護着寶釵并她的一雙兒女。
賈赦想了想:“笨法子就是薛蟠拿功勞去抵,救他妹子一家。或是借助少造殺孽為由,免些婦孺之罪。這回死的人可不少,佛家道家都能當由頭,你且去尋清平道人試試。”
王子騰嘆道:“唯有一試了。”便腳不沾地的要走。
賈赦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頭:“親家,咱倆這親委實結的不錯,我就看你這樣的順眼。”
王子騰一愣。
賈赦笑道:“你同我一樣,是個好親戚。”乃親送他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嗯,快要完結了。但皇帝大叔還不能死,還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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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入三秋,霜風漸起,四皇子謀逆已過去半月有餘,京中漸漸歸于平靜。
四皇子身邊的人終于将他的另一位助力供出來了,竟是日日風流的忠順王爺,唐氏便是他的暗釘子。那樂奎竟是老太後的人,早年入獄時轉投了忠順王爺。榮國府的那些火槍,因人人皆以為那是特種營之秘器,不過人後悄語罷了,不敢公開議論;馮紫英亦然。加之聖人近日精神疲乏,太醫都說要好生養着、不得勞神,他回話只挑要緊的回,至于羨慕特種營火器甚好、不如密探營也來幾把這等話,他便沒提,悄悄省卻了賈赦等人許多口舌功夫。
聖人得報嘆道:“老四倒是有幾分本事,竟捎上了朕的兩個弟弟。”想着司徒塬不過助了四皇子得他的歡心而已,較之要他命的忠順,倒是不那麽可惡了。因讓人拟旨,着姜武将他帶進京來。轉頭又覺得四皇子不至于敢弑父,想必唐氏給自己下毒乃是忠順的主意,便命令馮紫英再審。
大約人病了也易心軟,另有三皇子舊日遭了賈雨村并四皇子陷害他也知道了,過了幾日,聖人又使人向皇後說了些可心的話,皇後立時病愈。因知道自己養病這些日子賈貴妃全無奪宮權之意,倒是贊道:“本宮不曾看錯她,果然是個安分的。”後元春不用管事了,又得皇後照應,日子愈發舒坦,一心撲在兒子身上了。
又養了些日子,聖人精神頭兒狀似好了些,依舊不得勞神。乃與清平道長商議了會子,調齊周、王子騰入閣,內閣以姜文為首齊周為輔執掌政務。遇見要事再來與聖人商議,若無要事莫要擾了龍體安泰。聖人無事常去鳳藻宮與十一皇子頑耍,偏十一皇子依然不曾開蒙,衆妃嫔多以為聖人不過喜愛小兒子罷了。唯有皇後聽說了眉頭緊了半日。
然偏眼下有件要事須恭請聖裁,便是四皇子謀逆案中這許多人,尤其四皇子之妻兒與忠順王爺當如何處置。
清平道人雖得了王子騰之托,并不敢相瞞,連王子騰道“不如借這回已然死了不少叛軍為由、少造殺孽”都一并賣給聖人了。
聖人笑道:“王子騰此人雖狡猾,待他妹子倒是好的。”
乃果然額外施恩于施隆家眷,不使受其帶累,只革去施家兩位少爺的功名罷了;四皇子孤兒寡母并不曾奪爵,送入皇家別莊由周惠妃照看着;忠順王爺卻是死在昭獄,至死不認曾命唐氏毒害聖人,一口咬定是四皇子之意;他阖府圈禁于府中;唐氏戮屍。
旁人卻是不曾有半個字特赦。故此,一個月後,血染菜市口。
那施家雖知道自家得了法外施恩乃是王子騰之功,然他們上了四皇子的沉船也是寶釵的主意。施老太太深恨寶釵帶累了阖府,偏王子騰新近入閣,并不敢明着将寶釵如何,丈夫又讓朝廷砍了頭,落個屍骨不全,十分郁結于心,不幾日也一病去了。施家大爺大奶奶多年來深恨二房掌家,施太太頭七一過立時分家,将二爺一家踢出府去。
施二爺心中亦恨寶釵帶累父母皆丢了性命并自己丢了功名,然這會子阖家唯有靠着薛家過活,日日借酒澆愁。寶釵倒是個剛強的,住着哥哥給的小院子,操持家務、教養子女、經營嫁妝鋪子。
因京中四皇子的老巢讓馮紫英剿了,姜武率人拿了前番扮作水匪的那些,不過是一名下層軍官罷了。因他手邊并沒什麽人馬,前頭那三路跟彭潤他們打了個照面的軍隊罪過由誇大軍情升為捏造軍情。
三萬大軍上江南逛了一圈兒便回京了,個個閑的磨牙,偏又沒法子,牢騷漫天。司徒塬乃同他們一道走,灑脫鎮定,談笑自若,姜武暗中欽佩。
待他們回京了,姜武往宮中複命,司徒塬則丢在大明宮外無人搭理。
過了許久,司徒塬已然欣賞了數回北雁南歸,清平道人來了,向他笑道:“聽聞司徒先生已看透塵世,不若随貧道一并修行如何?”
司徒塬笑道:“如此說來,日後須仰仗道長照應了。”
清平道人連稱不敢。
二人皆仙風道骨的模樣,相攜轉身正欲飄然離去,齊周趕來了。“二位先生留步。”他笑道,“我等司徒道長有些日子了。”
清平道人奇道:“你等他作甚?”
齊周道:“暫借司徒道長兩個時辰,屆時周親送回白雲觀,如何?”
清平道人笑道:“請便。”
司徒塬乃向清平道人拱了拱手,随齊周走了十幾步,便問緣故。
齊周苦笑道:“陰差陽錯。因兵禍那晚有亂軍闖入宮中,毀了些南書房的卷宗,其中恰有彭潤将軍那一營的。”
司徒塬大笑:“只怕不是毀了,是讓人取走了。”
齊周嘆道:“司徒道長實在無趣。我已回了聖人,如今要補做呢。”他自然不會說自己一口一個“彭将軍”,并沒明說是姑姑還是侄子。“誰知掌着此事的恰是信親王。”
司徒塬一怔:“竟是他老人家麽?”
齊周道:“是。”
司徒塬嘆道:“貧道輸的不冤。”
齊周聽他自稱貧道有幾分好笑,又道:“我已從戶部取來兵饷文書與他瞧,他非說不記得有此事,硬說我弄錯了。我讓他同去聖人跟前說明吧,偏去了兩回,聖人都沒精神,說是若非要事不得打擾。後來信親王也道區區小事豈能再三擾他。”他自然不會告訴人他特特挑了聖人沒精神的時候去的。“沒奈何,只得尋旁證。見過彭潤他們且還活着的,司徒道長身份最高。”
司徒塬笑道:“我如今已然出家入道了。”
齊周也笑道:“道長只當結個善緣罷。”
二人果然同往去見信親王。老頭聽了司徒塬的話,口裏嘟囔着“我只記得姜武那小子的那一營……已然老了不成。”仍是信了。
彭潤那上萬水匪下月便可有朝廷兵饷,親兵問她:“将軍,如今咱們算官軍還是水匪?”
彭潤道:“遇見官軍咱們便是官軍,遇見水匪咱們便是水匪。”
親兵一陣哄笑。
賈赦不急着去尋司徒塬,只當諸事大吉,依然每日往三味書屋忙去。這日他正收拾教案,忽有位學生引着一個年輕人進來,說是尋他。賈赦擡頭一瞧,有幾分眼熟,偏想不起來是誰,便笑問:“那個系的?”
那人笑道:“下官方靖。”
賈赦“哦”了一聲:“江南書院那書生,前科探花郎。”
方靖笑作了個揖。
賈赦擺手道:“咱們這裏不講究禮來禮去的。”因讓他坐下,問何事。
方靖笑道:“特來向國公求個主意。”
賈赦頭皮一麻,心說司徒塬都跑去當道士了,誰還沒事往我這裏賣皇子呢。
方靖道:“明人跟前不說暗話。單看如今入閣的幾位大人,明眼人都知道,太子已是十一皇子無疑了。”
賈赦笑道:“非也。聖人大約有過這心思,我特去替那孩子讨了情,讓他開心頑着,莫使他日日念書習朝政,太可憐。你想吧,若聖人有心立他,旁人不說,琏兒必得封了什麽虛銜兒調出來的。他是十一皇子的舅舅,外戚外戚,須得避嫌才行。”
方靖笑道:“只是若非十一皇子,如何今番入閣的皆為國公爺這一系的?”
賈赦伸出兩根手指頭來,義正言辭說了兩個字:“忠良!”
方欲再解釋幾句,只聽外頭一陣腳步聲,劈頭卻見賈環沖了進來:“大伯大伯!成了成了成了!!”
賈赦笑罵:“穩重些,十八歲的人了,成日家還跟牛犢子似的。”
賈環抓了他的胳膊喊:“丁先生他們弄的蒸汽機,成了!”
賈赦大驚:“啊?是縮小的那個麽?”
賈環拉着他就走,口裏道:“大伯快去瞧瞧!可了不得!這回只得櫃子那麽大呢,阿詹還說下回還能小些。”
賈赦大喜,順手撈了方靖一道就往裏頭跑。方靖不明所以,也跟着跑。
到了做蒸汽機的院子,丁魯班并幾位洋先生圍着一個正在活動的蒸汽機,果然只有櫃子那麽大。賈赦喜不自禁,大聲道:“先生們!今日必将載入史冊!”
衆人一陣歡呼。
賈環拉了一個洋小夥子過來道:“大伯,這是阿詹,他可聰明了!”
丁魯班也忙道:“可不是呢,阿詹腦子靈光,比環兒強的多。”
賈赦忙拉了這孩子的手問他叫什麽呢,多大了。
等聽了人家的名字,賈赦傻了,就地愣了三秒鐘。“Beg your pardon my boy?”
那小夥子又重複了一遍:“I’m Watt,James resident。”
賈赦回頭看着賈環:“他說他叫什麽?”
賈環笑道:“大伯不是懂的些蘇格蘭方言麽?他叫James Watt,四年前便來了。”
賈赦好懸沒拉着老天爺的胳膊狠狠甩兩下。“蒼天那!大地呀!是哪路神仙送了我這麽大一個便宜啊!”
好容易回過神來,賈赦又聽說他現年只有二十三歲,喜不自禁,拉着人家問長問短,滿腦子盤算親戚家可還有适齡的閨女。
賈環在一旁瞧得有些丢人,悄悄拽了他大伯一把:“人家腼腆,莫把人家吓壞了。”
賈赦笑道:“我這叫做求賢若渴,環兒,咱們家親戚朋友中可還有沒成親的姐兒沒有?”
賈環跟一群理工男混了八年,也有了幾分呆氣,當真想了一會子,道:“不知道。咱們家幾個姐姐都嫁了。”
“廢話!”賈赦給了他一下子,“就知道問你沒用,我去問玉兒。”
乃又繞着蒸汽機稀罕了一陣子,向衆位先生說了許多感謝并激勵的話,說得這些人激動不已。賈赦惦記着替James Watt找對象,便說往姜家去。
待他走了,衆位先生并工程師們又圍着蒸汽機歡喜了一陣子,忽然賈環發現有個人站在外圍笑眯眯的,卻是不認得,忙上來問。
那人笑道:“我方才跟着你們校長來的。”
賈環“哦”了一聲:“可不呢,你是大伯的客人。”忽然面露尴尬——他大伯把人家丢下,自己跑了。
方靖笑道:“無事,我明日再來見赦公。”
賈環歉然道:“我替大伯陪個不是,他大約是高興的,他指望這個許久了。”
方靖笑拱了拱手走了。
回到三皇子府上,方靖笑道:“榮國公一意弄些奇巧淫技,委實無意朝堂。”
另一頭賈赦跑去姜家尋黛玉。
才進了他們的小暖廳,只見一群仆婦丫鬟圍着小星星笑的七仰八合,忙湊過去瞧。
只見東頭的貴妃塌上丢着四五只大引枕,小星星爬在上頭,攥着一只大紅撥浪鼓兒往大引枕下藏,伸着小胳膊一直塞。塞完了立時将小胳膊取出來,左右張望。見許多人都瞧見了,又趕忙伸小腦袋到引枕底下去瞧。過了會子将撥浪鼓兒取出來,撅着嘴掃了這群不注重**權的八婆一眼,換一個引枕藏撥浪鼓。
賈赦大笑:“他倒是學會藏東西了。”
黛玉笑着過來道:“舅舅來了。”
小星星見了舅姥爺歡喜得很,忙伸胳膊要抱。賈赦抱了他起來,他便往賈赦肩膀上爬。賈赦知道他想騎馬馬,便大喊一聲“哦哦”,将他放在肩頭。小星星又鬧着要他走起來。賈赦便肩着他在廳中轉圈兒,黛玉跟着他轉圈兒,乃将今日之事說了。
黛玉想了想,拍手道:“舅舅說洋人不忌諱寡婦再嫁?程家姐姐如何?”
賈赦連連搖頭:“程林那個老夫子,讓他女兒嫁一個外國人,連四書五經都不曾念過,他如何肯?再說有一日他若要回國呢?”
黛玉笑道:“舅舅想替他找媳婦兒,不就是看他是個人才,想留他在我國麽?”
賈赦笑道:“那是我想的,留不留得住卻是兩說。”
他們這頭說着,冷不防姜皎竄了進來,手裏捏着一個西洋禮帽:“你們說的是James麽?成日在蒸汽機實驗室的那個?”
“對啊!”賈赦笑道,“皎兒你也在,快替伯父想想。我想留住他呢,親戚朋友家可有合适的姑娘?”
姜皎伸出一個手指頭指着自己的鼻子:“James我看上了,不準你們打主意!”
屋裏霎時靜默下來。
半晌,賈赦晃了晃腦袋,咳嗽一聲:“皎兒你說什麽?”
姜皎翹起小鼻頭道:“James我看上了,伯父不必操心了他的婚事,我必留了他在咱們這兒的。再過些年我成了老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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