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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國師,國師很忙。
我已經忙了十年,先皇兒子少要來找我,太子生病要來找我,贛南沒雨要來找我,江南大澇要來找我,連夜裏月亮少了一塊也要找我。
我攤攤手,只好拿些糖丸哄哄想要虎壯龍精的先皇和不想上學的太子,再設壇作作法,元神離個體找龍王幫幫忙。
至于月亮到底是不是楊戬那只哮天犬吃掉的,管他呢!
我只消說一句:“人間有冤,陛下宜大赦天下。”先皇遂許,皆大歡喜。
我這麽忙了十年,熬到了先皇駕崩太子繼位,我想是時候撤了。
這些天,我形貌看着越發虛弱,自己照照鏡子也是頗為滿意,一副病入膏肓之相,嗯,離功德圓滿飛升之日不遠矣。
玄天宮裏終日焚香,八百弟子誦經不絕,為的是給我,大國師元聿續命。我怎麽勸,那群小鬼就是不聽,看他們個個神色哀戚我也于心不忍,念就念吧,我聽着。
我整日裏在床上卧着,裝病裝得甚是無聊,心裏不免感慨:燕瓊這小子,真是有良心的很,如今做了皇帝,翅膀硬了,連我這大師傅快死了也不來看看。
轉念一想,罷了罷了,凡人的臉六月的天,說變就變,我也算見多了。待我再裝幾日,死的時機自然了,我就回滄溟島去。
正在我阖目養神的時候,聽見門外小離輕聲說道:“師父,陛下來看您來了。”
我哼了一聲,沉聲道:“陛下龍體要緊,莫過了老朽的病氣。”
聽了這話,燕瓊在門外緩緩說道:“我命雲娘做了些糕點……”
“陛下真龍護體,自然是無礙的,有勞陛下挂念,進來吧。”
推門進來的只有燕瓊一人,我看他一身月白長衫,青絲履地,玉白的面容在光下半明半暗看不出神色,倒比我這鎮國大國師還有幾分仙氣。
這玄天宮是景朝歷代國師居所,遠離人煙。怕沾生氣,皇帝來了也要焚香沐浴,我聞着那股好聞的木葉清香,曉得燕瓊沒偷懶,心裏甚是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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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進來,深沉的眸子打量了我一眼,便徑自端了杯子倒了茶。
我掃了一眼,竟沒發現有糕點的蹤影,心裏暗自懊惱,居然叫這小子耍了。
也不好說什麽,我只好作勢咳了幾聲,假作掙紮着要起,又重力咳了一下。
燕瓊緩步走過來,伸手将我扶起,掖了掖被角,坐到了床邊。
他如今二十了,剛登基為天下之主,再過些日子就要立皇後納後宮開枝散葉。
我看着他長大,心裏還是頗為欣慰的。
十年前,他随父皇去京郊圍場狩獵,逞強獨自去獵虎,被猛虎險些咬斷脖子。
當時我豢養的靈獸“不知”偷偷溜下界玩,被我尋蹤而至竟機緣巧合救了他。
我原以為自己算結了一樁功德,哪裏曉得這小太子是紫微星化身,命中當有此劫,渡過之後便能成正果。我出來一攪合,他無劫可渡,修行難成星象衰弱,帝星若此天下必将大亂。于是乎,我這好管閑事之人被拎出來收拾殘局。
說收拾倒也不難,只消我好好守着他登基為皇,紫微星歸位即可。這十年來,我拿自己的靈氣護着那星軌,還要在凡間忍受這小子所有的臭脾氣和怪毛病,真是憋屈。
如今我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就等着眼一閉腿一蹬升天了。
想到這兒,我有些不舍得,便有些憂傷地對他說道:“瓊兒,大師傅如今是不行了,望你日後勤政愛民做個好皇帝,不能再耍小孩脾氣了。”
其實說到這兒我還是有些心虛的,燕瓊不愧是帝王的命格,十幾歲起就一副老成樣了,只是我常常拿他小時候的事糗他而已。
燕瓊注視着我,拽起我的手緊了緊,輕身說道:“大師傅,我聽過一個故事,想講與你聽。”
我點點頭。
他低頭打量着我的手,徐徐說道:“嶺南道那兒有個樵夫,自幼父母雙亡,親戚皆無,一人住在山腳下砍柴狩獵度日。一日他進山砍柴,發現一只白狐被獸夾夾住,腿上鮮血淋漓。他原本想将這只白狐剝皮賣了,卻見它眸光凄凄,似在哀求,心中不忍便将這只白狐帶回家中救治。”
我聽到這兒,不由得點點頭:“這樵夫倒是善心,想必必有善果。只是瓊兒,你什麽時候喜歡看志怪故事?”
燕瓊也不理會,繼續說道:“數日後白狐傷勢好轉,竟不見了。樵夫心中有些失落,但也就此作罷。待到一年後,樵夫在山中遇上一個美貌女子,說是家人遭劫,她拼命跑脫藏身在了山洞中。樵夫見她可憐,便将她帶回家中。”
“是了,這美貌女子就是那只白狐。”
雖說這故事有些老套,但我難得碰上燕瓊講故事,所以只好裝作一臉興味地繼續聽下去。
“那女子為報恩以身相許,樵夫也歡喜,便和她結為夫婦。婚後男獵女織,日子過得也算平和。後來有人撞見了樵夫這美貌媳婦,偷偷給城中的纨绔惡霸報了信。惡霸帶了人過來強搶,樵夫被打成重傷昏迷過去,醒過來的時候正在那狐仙的洞府裏。”
燕瓊頓了頓,擡頭問道:“你猜那樵夫作何反應?”
我想了想回道:“怕是吓傻了。”
凡人傳說裏,狐精都是吸人精血害人性命的東西,他們焉能不怕?
燕瓊不置可否,繼續說道:“那女子含淚泣訴,告訴樵夫自己真身乃是他所救的白狐,讓樵夫自行決定去留。樵夫選擇留下,與她繼續做夫妻。白狐這才知道,樵夫早知她不是凡人,卻始終不作聲。”
聽到這兒,我不由得笑道:“這樵夫倒也不一般。”
燕瓊握住我的手,沉聲說道:“那樵夫早知妻子有異卻不聲張,你道為何,不過是怕将她驚走。若不是那惡霸,他們便能一直和和美美過下去。”
我使使勁想把手掙出來,卻又不得不裝作一副病弱的樣子,看着燕瓊閃爍的眸光,頓時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了。
這混小子,你大師傅我現在可是個四五十的糟老頭啊!
我着實不知,元聿這副看一眼就夠看兩眼多餘的模樣居然會叫燕瓊這麽個翩翩少年郎露出這般情深的眼神,罪過啊!
我清清喉嚨,将頭歪向內側低低說道:“瓊兒你曉得來探探病,大師傅很歡喜了,聽了這麽久故事有些費神,我要睡了。我身染沉疴,怕是命不久矣,你莫要再過來沾染病氣了。如今你是天下之主,一舉一動都關系黎民蒼生,需慎之又慎。這般叮囑你莫要嫌煩,我怕是,再沒什麽機會說了。”
燕瓊就是不撒手,面色陰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嘆了口氣擡聲喊道:“小離,送陛下。”
聽得他緩緩嘆了一口氣,人走開了。
我歪在床裏頭,也是一陣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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