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跟她一樣
沈棠心已經在醫院停車場磨蹭了十幾分鐘了。
又一次,車屁股以極其詭異的角度險險避過旁邊停靠的銀色凱迪拉克,駕駛座車門外卻只留出二十公分的距離。
她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
都怪沈司瀾那個不靠譜的男人,扔給她一盒車鑰匙,就說要出去潇灑自在。
雖然她選了一輛最低調的白色奧迪小跑,卻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給撞了。
沈司瀾車子雖多,但他很博愛,每一輛都是寶貝。
正打算破罐子破摔,鑽到副駕駛從另一側出去,車前蓋突然被敲了敲。
沈棠心擡眸一看,只見有人微微傾身,單手虛撐在車頭,對上眼神的那刻,擡手朝她勾了勾手指。
清俊的臉上,神色倦懶随意,唇角是無法忽視的淺淡弧度。
她自覺地理解為嘲笑。
徐晉知怕是站在那裏,不知道已經看了她多久了,從她第一次連半邊車身都擠不進去的時候開始。
男人稍稍往旁邊退開,沈棠心咬咬唇,把車子開了出去。
然後默契地下了車,沒有拔鑰匙。
徐晉知坐進駕駛座,略調了一下座位,将車子倒進去。奧迪小跑的方向盤在他手掌間就像個随意擺弄的玩具。
應該說,整輛車都像是個玩具,被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平平穩穩地停在車位的正中間,車頭和前端那條白線只隔着大約十公分距離。
他下來幫她鎖了車,把鑰匙還給她,清晨的嗓音格外清冽:“怎麽今天自己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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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他見過幾次,她都是從別人車上下來的。
小姑娘倒車技術爛成這樣,卻也沒讓他很意外。
沈棠心跟上男人的腳步,小聲道:“我哥不在家。”
徐晉知“哦”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麽。
進了電梯,封閉的空間裏只有兩人獨處,過分的安靜,讓自己的心跳聲格外明顯。沈棠心定了定神,捏着袖口的黑色小扣子說:“謝謝你啊,徐主任。”
徐晉知勾了勾唇,嗓音也含了一絲笑意:“小事。”
沈棠心轉頭看着他,認真地問:“你每天都是這個時候到停車場嗎?”
之前都是沈司瀾送她,到醫院門口就放下了,她并不知道徐晉知每天到底幾點到,只是從來都比她早。
今天她擔心出狀況,所以出門比平時提前許多,沒想到剛好碰見他。
徐晉知也轉過來,目光相對,眸底很亮:“怎麽?”
沈棠心一陣困意襲來,忍不住捂着嘴巴打了個哈欠,才說:“明天要是也趕巧的話,你能不能再幫我停個車?”
徐晉知眉梢微動:“為什麽不打車?”
沈棠心搖搖頭:“他們車裏都有煙味。”
她很讨厭煙味。
雖然沈司瀾偶爾也抽煙,但他不是什麽老煙槍,更沒煙瘾,車裏不會有難聞的氣味。
徐晉知不知道在想什麽,眸光深邃,唇瓣輕抿,過了幾秒後說:“明天別起這麽早了。”
沈棠心愣了下。
他轉回頭目視前方,輕描淡寫地繼續:“跟平時一樣就好,快到醫院給我打電話。”
沈棠心反應片刻,才忙不疊點點頭:“好呀。”
***
今天徐晉知出門診,恰好時露和趙青嚴都休息,所以格外忙一些。
二號病患就是個比較麻煩的切除手術,預計一個多小時完成,然而中途突發狀況,快兩個小時還沒結束。
好幾個病患等着看,其中一個老大爺脾氣很大,每兩分鐘嚷嚷一次。
快到十一點半的時候,看見徐晉知開始縫合,沈棠心終于松了口氣。
結束後,她給人拿了冰袋,徐晉知已經去旁邊給第一位等候的阿姨看診。
“一定要注意飲食,小心刺激到傷口。”沈棠心把剛剛手術的患者送出去,“這是我們科室電話,有問題就打這個電話。”
“好的。”
轉身進來,沈棠心睨了眼旁邊橫眉豎目的老大爺,有點擔憂地看向徐晉知。
他卻在心無旁骛地給阿姨檢查,似乎并沒有注意到。
“醫生要不你給我打消炎針吧,我朋友說可以打消炎針,一打就好了。”阿姨坐起來,捂着嘴巴說道。
徐晉知淡聲道:“您身上沒有需要打消炎的指征,這種全身性抗生素不是可以随便打的。之前開的含漱液用了嗎?”
阿姨懵了下:“什麽含漱液?”
徐晉知眯了眯眸,轉頭吩咐沈棠心:“給她開一瓶氯己定。”
“好的。”沈棠心趕緊去電腦旁邊打藥單。
“刷牙用小頭的軟毛牙刷,舌頭也要刷到。”徐晉知繼續叮囑患者阿姨,“您刷牙沒刷幹淨,口腔裏藏細菌,也會加重感染。”
“好的好的,謝謝醫生。”
“嗯,拿完藥就可以走了。”徐晉知點了點頭,才去看那個大爺,“您是什麽問題?”
“我牙疼。”大爺高聲吼了一句,“等了一上午了,到現在才給我看,真是的,浪費時間。”
徐晉知始終面色平淡,擡手指了指治療椅,“躺下我看看。”
沈棠心給阿姨開完藥,急忙探過去一個腦袋,見大爺乖乖躺下,才松了口氣。
瞅那大爺兇巴巴的表情,她真擔心會一言不合在診室裏打起來。
“哎喲你輕點,要捅死我嗎?”
圍觀的護士都被這大爺的吼聲吓得一震。
沈棠心嘴角一抽,咋舌嘀咕:“兇死了。”
“是呀。”護士姐姐湊到她耳邊說,“人家等拔牙的小姐姐等了一個多小時都沒說什麽呢。”
“就是啊。”另一位護士也壓着嗓音道,“手術這種事情誰說得準?也不能怪徐主任,今天又得忙到吃不了午飯了呢。”
“您不張大點,我看不清楚。”徐晉知語氣很鎮定。
沈棠心主動過去,幫他調了調燈。
檢查過後,徐晉知把棉簽和口鏡扔到器械臺上,“牙體看着還正常,拍個片吧。”
沈棠心剛要去開單子,大爺噌地一下從治療椅上站起來,“又拍片子?你們醫院咋這麽喜歡拍片子?拍個片子大幾十塊,你是故意訛我呢吧?欺負我年紀大,什麽都不懂是不是?”
“您的牙齒從外觀來看的确沒什麽問題,如果不相信我,可以找別的醫生,或者拍個片子來給我。”徐晉知面色波瀾不驚,“我們醫生也不是透視眼,只能看到人類該看到的東西。”
“什麽态度!”
徐晉知神色淡定地走向旁邊隔間裏等拔牙的小姐姐,“抱歉久等了。”
小姐姐躺下去,被手術燈晃得眯了眯眼:“沒關系。”
大爺罵罵咧咧要過來,正好晏瑞陽帶着兩個男實習生走進診室,擋在他面前。
“怎麽回事?”晏瑞陽插兜站在旁邊,“都到飯點兒了,還擱這兒唱戲呢?”
大爺被兩個實習生拉出去勸了,護士姐姐便翻了個白眼說:“徐主任上午有手術,等久了不開心呗,要他拍片子也不幹,還想打人。”
“看他不像是個敢打人的。”晏瑞陽輕嗤一聲,“罵得倒是挺難聽。”
走廊裏這會兒還回蕩着那人罵爹罵娘罵祖宗,問候身體器官的聲音,中氣十足得半點不像個牙疼的病人。
言辭之粗鄙低俗,沈棠心這輩子是第一次見識到,只覺耳朵和心靈都受到了嚴重污染。
同事們都義憤填膺,恨不得沖出去理論一番。徐晉知作為被罵爹罵娘問候祖宗的對象,卻恍若未聞,手拿着高速轉動的裂鑽,低聲安撫治療椅上的小姐姐:“張嘴放輕松,很快就好了。”
小姐姐手指攥得緊緊的,雙腿蜷縮。
“別怕啊,給你拔牙的是我們科室最厲害最帥的徐主任,多少小姑娘争着花錢挂號來看他呢。”晏瑞陽在旁邊笑呵呵地說,“你該不是也故意挂他的號吧?”
小姐姐嗚嗚着搖了搖頭。
“別動。”徐晉知笑着吓唬她,“你要亂動,我這一鑽頭下去臉可就花了。”
“……”小姐姐驚恐地瞪大眼睛。
“晏醫生別亂說,這是昨天趙醫生的病人。”沈棠心解釋道。
“對哦,老徐是不是很久沒拔過牙了?還行不行?”晏瑞陽張了張口,還要打趣。
徐晉知頭也沒擡給他打斷:“你閉嘴吧。”
晏瑞陽噗嗤一笑。
徐晉知雖然平時為人淡漠,但工作的時候,似乎對病患有着天生的親和力,小姐姐逐漸沒剛開始那麽緊張。
沈棠心看過小姐姐的片子,智齒長了許多年了,下面的阻生牙很大,位置和形狀也不太好。原本以為要弄很久,結果才十分多鐘,就差不多快下來了。
雖然沒少見過徐晉知爐火純青的技術,但每一次,她都忍不住真心崇拜。
圍觀的護士姐姐突然開口:“食堂菜都涼了,咱們點外賣吧。”
“我想吃蓋飯。”
“我也好久沒吃蓋飯了,我想吃郭大娘家的回鍋肉。”
“那就點她家吧,行不行?”護士姐姐叫了一聲,“主任,吃蓋飯行不行?”
徐晉知伸手拿持針器,得空擡頭看了沈棠心一眼:“你呢?”
沈棠心一愣,莫名窘迫了下,忙不疊點頭:“我可以的。”
“嗯。”徐晉知淡聲道,“那點吧。”
女孩們開始商量着點單,晏瑞陽懶洋洋靠在玻璃隔板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兩人,唇角微勾,略帶幾絲探究和玩味。
“小棠啊。”晏瑞陽突然喚道。
沈棠心專心拿着吸唾管沒看他,尾音上揚地嗯了一聲。
晏瑞陽:“你知道不,你現在是除了你時露師姐,在老徐身邊待得最久的學生了。”
“……”
“老徐帶時露的時候還沒這麽手把手教過呢,頭三個月都是我教的。”晏瑞陽啧了聲,“說起來,你師姐還不如你。”
沈棠心抿了抿唇,沒理。
徐晉知淡淡地損他:“你是餓瘋了,還是吃飽了撐的呢。”
晏瑞陽輕嗤:“怎麽着,你寵你學生還不讓說了?難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徐晉知将拔出的上牙扔到器械盤上,往小姐姐嘴裏塞了個紗球,涼飕飕擡眼:“我可不像你,帶了倆小姑娘,到處嘚瑟。”
“……”沈棠心默默地眼觀鼻,鼻觀心。
“徐主任。”護士姐姐及時打斷兩人的唇槍舌戰,“您要吃哪種蓋飯?過來看看菜單吧。”
“不用了,看她吃什麽。”男人起身指了指對面的沈棠心,走到池子邊洗手,“我跟她一樣。”
護士姐姐們交換了一下眼神,驚訝的目光齊刷刷看過來。
沈棠心匆忙轉身收拾東西,硬着頭皮道:“我吃土豆絲就好了。”
“好的呢,兩份土豆絲。”護士姐姐又問:“有忌口嗎?”
沈棠心:“我不要蔥。”
正在窗戶邊洗手的徐晉知:“我也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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