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楔子】

身體的疼痛正在逐漸消失,我微微睜開眼,四周全是血腥味兒,眼前視野漸漸模糊,要結束了麽,我心想。

這次算是失敗了啊。被那種東西捅了一刀,不死才怪。

鐘墨死死抱着我,仿佛要将我嵌進他胸膛裏一般,他肩膀在壓抑地顫抖,我還記得在這個時代第一次經歷死亡時,見他也是這幅模樣,心想原來神仙也會如此,他的胸膛很溫暖,長發掃過我的臉頰,有點癢,我看着他胸口的竹葉紋暗青衣領,咽咽喉嚨開口,一汪血湧了出來:“鐘墨,對不起。”

歷史仍會重演,我沒能救你。

“林歸岚,你要是死了我生生世世都不會放過你!”鐘墨一個字一個字咬出音節,低而重,他将我抱緊了些,惡狠狠道,“你聽着,你不許死,不許死,聽見沒有!”

我挑了挑嘴角,這個時候的鐘墨,深愛着真正林歸岚的鐘墨,口氣差到不行啊,閉上眼,在我耳邊他的呼吸急促而壓抑。

神智飄忽了一會兒,再睜開眼時已經是家中天花板,白花花的,我暈了一會兒,又爬起來。望向窗外,鱗次栉比的高樓建起的現代鋼鐵都市。

回來了,21世紀。

“怎樣?”白衣黑發少女坐于一旁,姿勢端端正正,她叫往笙,我看了看她,搖搖頭,她低頭沉默一會兒才說:“最後一次,若再失敗,你救不了他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已經沒有了血液,“我知道。”

【壹】

蟬鳴陣陣。

我睜開眼,微熱潮濕的空氣,自己正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小憩,一方小桌上杯中茶香袅袅,風兒吹過楊柳,我望過去,柳條拂過水面在池塘裏蕩出波紋。

我揉了揉額支起身,院子裏空空落落,往笙的警告仍在耳邊,我尚未反應過來,耳邊多出一道清明的男聲,只不過聲音微微輕佻了些,“這便是林歸岚?”

“回仙君,正是林歸岚。”另一道便是辯不出性別的稚嫩同音,我一眼望過去,一旁一大方水池邊立着一名白袍黑發的男子,他一側,一名身材矮小尖耳的綠衣小妖恭敬行禮,“林府大小姐林歸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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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綠衣小妖我識得,正是池邊垂柳裏寄宿的精怪,四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它住在我家陽臺的盆栽裏,總是把我曬好的內衣藏起來。

而那與精怪對話的男子,長發如墨,眉目如畫,正是鐘墨。

準确地說,鐘墨上仙。

我注視他,恍如隔世,胸口一陣陣抽搐,只能将他看得細致些,再細致些,深深镌刻進腦海裏,如果這一次再次失敗,這個男人将永遠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了。

鐘墨不甚在意笑道:“尚還以為是個傾城美貌的女子,想不到如此普通,回去定是得與月老說上一番,雖是情劫,也得挑個賞心悅目的……”說及一半,他似乎意識到什麽,回過頭與我的目光相撞。

我仍坐在原地,呆呆望着他。

“上仙,這林歸岚看得見咱們!”綠衣精怪瞪大眼睛,指着我磕巴道,“咱們,咱們還沒現出型來着!”

我完全沒理它,我當然看得見他們,我靠鐘墨仙力長大,出生起便具有陰陽眼,我繼續盯着鐘墨看,這是鐘墨,四百年前的鐘墨,白衣長發,眉眼微微上提,說話口氣輕佻不似印象中神仙那般平靜淡泊,這般看去,與其說是上仙,不如像個清俊少年。

原來這便是林歸岚和鐘墨的相遇。

鐘墨見我目不轉睛,身子一晃掠過來,一瞬間近在眼前,他那張絕代風華的臉似笑非笑,彎彎眼角,“唷,沒在人間見過我這麽好看的男人吧,喜歡不?”

我看着他的笑容,心中絞痛,喜歡,怎可能不喜歡,他是我最喜歡的鐘墨,将我養大照顧我二十年的鐘墨。

而他那般待我好,只因為我是林歸岚重塑的殘魂。

往笙這一次施術約莫已經拼盡全力,将我帶到鐘墨與林歸岚相遇的時辰,這般極好,只要他不愛上林歸岚,一切就不會發生。

我咬牙揚起手,一巴掌扇了過去。

啪。

鐘墨些許未曾意識道有人敢對他這般,竟然沒反應過來,結結實實挨着了。

“這都躲不過,還算是神仙?”我起身笑了一聲,轉身去了林府大堂,身後綠衣精怪在那裏大呼小叫叽叽喳喳。

【貳】

“小姐,歐陽家的四公子又來了,您還是去看看吧。”

“不去。”

“小姐之前不是很喜歡他的嗎?”侍女阿夢問道,“之前還天天惦記來着,小姐您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跟爹知會一聲便說我不想去。”古時候繁文缛節不甚清晰,千金大小姐該有個什麽樣的規矩我也懶得摸清楚,只不過是在這數次的穿越中多多少少學到一點,但若是極親的人還是會辨出異樣。若是被家中爹娘發現以為是被什麽妖魔附身可就糟了。因此我只得盡量少和家中親人接觸,未婚夫什麽的,還是罷了。

“小姐,大家都曉得老爺和夫人對四公子喜歡得緊,如今都在堂裏頭等着……”

“阿夢。”我打斷她,她便不再言,我坐在茶幾邊喝茶道,“你先下去吧。”

“……是。”

門一關,房間歸于寂靜,我一邊聞着熱騰騰的茶香一邊道:“上仙有何貴幹?”

鐘墨從角落裏現出形來,顯然極是喪氣又極是怨懑的模樣,小眼神一閃一閃,“這你都看得見?林歸岚,你是不是被妖魔附身了?”

“……”

我望着他,記憶裏的鐘墨只有兩種表情,安靜的,以及溫柔的,相比之下,面前的的鐘墨面部表情生動起來與四百年後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聽說安興林府大小姐賢良淑德,品行端莊,氣質不俗,百聞不如一見,似乎和傳說不大一樣呢。”鐘墨摸下巴,到我面前來坐下,“我說,跟天上那些小仙娥比,你真的很不好看。”

“……”我喝茶。

“你下一世便是我的情劫,我還挺興奮,在月老兒那邊查了過來一看發現你長成這樣,哎哎,好傷感,難得做回凡人,卻和你這種平凡姿色的女人在一起,會眼瞎的。”

“……”我繼續喝茶。

“唉,不知那歐陽四公子掀了蓋頭見了你不知如何反應呢……”鐘墨繼續唉聲嘆氣。

我默默喝完茶,叫門外的阿夢沏上一壺滾燙的熱茶,阿夢看不見鐘墨送過來了,我謝過她,又叫她出門了。

“喂你這女人,說話啊。”

我默默提起茶壺,朝他擱在茶幾上的手澆了上去,高山流水,慘絕人寰。

鐘墨一邊面如菜色地跳腳大叫,一邊用仙術治療自己手,我望着窗外道:“上好的西湖龍井,別浪費了。”

“林歸岚你這該死的!”

“在。”

“我可是神仙!忤逆神仙有什麽下場知道嗎,會遭天譴的!”

“……哦。”

其實如果能夠讓你活着,我怎樣也無所謂了。

“你們凡人不都怕神仙的嗎?!”他依舊氣急敗壞。

“你聽誰說的?天上的老神仙還是話折子?”我繼續望窗外,“咱們凡人的話折子還說神仙器宇不凡脫俗淡泊呢,就你這小破樣兒。”

四百年後生活在人群中的鐘墨,為了我作為凡人生活的鐘墨,短發穿着襯衣的鐘墨,會為我做飯打掃家裏的鐘墨,參加家長會的鐘墨,明明已經融入人類生活,反而帶給人一種漂泊淡漠的感覺。說話疏離客氣,眉目淡然,我知道的,只有對我時,才會浮出笑容,這種獨一無二令我非常欣喜。

我忍不住收回目光重新看着他,他和未來的他面容一模一樣,“喂。”

“死女人,不是喂,是鐘墨上仙!”鐘墨瞪着我,像個小少年。

“哦哦,鐘墨上仙來這兒是做什麽的?不是要找月老改姻緣麽,趕緊去改了罷。”

“林歸岚!”鐘墨連名帶姓地喊我名字,“和神仙結姻緣可是你們這些凡人的福分!”

“啊啊,是的,福分福分。”我擺擺手,“我要休息了,您也回天上休息吧鐘墨上仙,下世的事情下世再說。”

【叁】

從一開始起,我便覺得這個故事沒有起源。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不老不死的存在麽?

我是相信的,而且習以為常,從出生起我便可以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因此受人排擠,因為他們覺得我是說謊的小孩,每每這時鐘墨只是笑而不語,摸摸我的頭,繼續做飯。

長大之後,這些變得無足輕重,看得見又如何,看不見又如何,我可以相信我見到的是更加豐富的世界,何況我有鐘墨,鐘墨将我養大,二十年見他的容顏未曾有任何變化。最小的時候,我和他是父女,然後,是叔侄,後來,變成了兄妹的對外關系,我在長大長高,每隔幾年我們便搬到另一個城市,我無父無母,記憶起,我便是我他在一起的。

他叫鐘墨,笑起來溫柔而好看的年輕男人,他做的飯很好吃,他從小到大都會放學接我回家,會把洗好的衣服折好放進衣櫃裏,會在黃昏中一身幹淨向我走來,對我伸出手露出英俊的微笑,“阿岚,回家了。”

十幾年來,每一日這般的場景。随着年齡增長,在女同學那些驚羨的眼神中,我漸漸意識到一些東西。二十歲大學周末回家他來接我,室友笑得一臉八卦,“哇塞這麽帥,該不會是你男朋友吧,還藏着掖着。”

我愣了一愣,男朋友……嗎?

我的确是喜歡他的,直到日後他徹底失蹤,我都曉得我是喜歡他的,我曾想過那麽他喜歡誰呢,這個光陰中不曾老去的男人,他能夠喜歡上誰呢。

鐘墨失蹤後一周我遇見了一名白衣少女,她蹲在我家門口等我回來,見我便于黃昏中站起來,對我伸出手,“你好,我叫往笙,是靈魂商人。”

我捏緊了包,等她下文。

“鐘墨上仙,你還想見到嗎?”

我心中一怔,陌生的稱呼,上仙?

往笙觀察我的神色開門見山,她靜靜道:“四百年前他愛上凡人女子林歸岚,那女子因意外魂飛魄散不得轉世,鐘墨上仙逆天道而行,花了将近四百年用魔障強行挽留她一縷魂魄重塑肉身,才有了現在的你。”

她的言語字字驚心,我大腦一時空白,我曉得我不尋常,鐘墨也并非尋常,可未料到是這般,我原來是他愛人的一片殘魂麽?所以我無父無母,出生起便是他照顧我,将我養大,待我好?

“如今,天庭事發,他被押去受天罰,罪也是極重的,你可曉得我的意思,你靠他的力量維系于這世界上,他若有事,你也無法存在下去。”

我花了漫長時間才消化過來,那個養我長大的男人,原來是神仙,而我,只是他心愛女人的重塑替代品。

我對這些飄渺而不切實際的說法感到陌生,神仙,傳說和小說裏才會出現的神仙,古代才有的神仙,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可誰說二十一世紀不能有神仙。

“你想我怎麽做?”末了我問她。

“回到過去,改變事實。”往笙聳聳肩,“你是聚魂而生,靈魂碎片數量不少,只要那個女子不死,亦或者是鐘墨上仙未曾愛上她,這便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當時趕稿臨時趕出來的故事,各種千裏對此吐槽神展開

╮(╯▽╰)╭湊和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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