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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蕭琅會說出這種話來。

眼看一顆狼腦袋被生生割下,眼看蕭琅把刀移至狼腹,張氏想也不想地阻攔道:“別切!一張狼皮能賣不少銀子呢!”看蕭琅那樣子,分明是要把巨狼割碎啊,這簡直是太暴斂天物了!

蕭琅恍若未聞,繼續手裏的動作,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他卻半點不受影響。

張氏肉疼地要去把狼拖出來,可剛一伸手,就對上蕭琅染血的眸子,登時吓得魂都沒了,連連倒退數步。

秦如海深深嘆氣:“随他去吧,或許這樣,他心裏才會好受一些。茂亭,你去煮些安神湯給他喝。”這種情況,東西肯定是吃不下去的,拿來也白搭,只希望他心志堅定,早點清醒過來。

舒茂亭臉色沉重的去了。

回來時,蕭琅不喝,被幾個人強按着灌了進去,然後他就一直跪在那兒,等到整整一條狼被割得不成樣子,秦如海再也看不下去,又合夥把他擡走,讓人收拾了狼屍,才把他放了出來。

日頭從東方挪到西方,黑暗再次降臨。

蕭琅不吃不喝,就那樣直挺挺地跪着,偏偏連滴眼淚也沒有。

秦家人回去了,蕭家人睡下了,只留着兩盞白燈籠挂在院子裏。

“阿琅,明天再來替你爹守靈,先跟伯母回去好不好?”秦氏在蕭琅旁邊蹲下,柔聲問道,聲音有些沙啞。

蕭琅沒有說話。

舒茂亭扶起秦氏,無奈地搖搖頭,夫妻倆一步三回頭地回家了。

月光下,就只剩下一個跪着的人影。

整整兩晚沒有睡好,秦氏卻半點睡意也無,低聲和舒茂亭說話:“明兒一早你去把阿蘭接回來吧,守望生前那麽疼她,黃昏他就要入土了,阿蘭怎麽也要回來跪拜,總不能一直瞞着。而且她雖然不懂事,阿琅卻最在意她,兩人從小一塊長大,有些話阿琅不願意跟咱們說,興許就能對阿蘭說出來,說出來,心裏才好受些……”

“嗯,我知道,只是,阿琅以後該怎麽辦呢?他還那麽小……”

秦氏眼睛一亮,撐起身道:“咱們認他當兒子吧?這樣他就能跟咱們一起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章有些沉重,俺寫着也難受,所以俺要早點把阿蘭叫回來,緩解氣氛,嗯,就這樣定了,神也不能阻擋!

☆、憐憫

舒蘭是被大舅母叫醒的,朱氏給她換了一身素白的衫裙,頭上除了兩個丫髻,什麽發飾都沒有,就連頭繩都是梨白色的。

“阿蘭,你爹來接你了,一會兒乖乖聽話,知道嗎?”

望着低頭淺笑的舅母,舒蘭乖乖點頭,突然有些莫名的緊張。

這些天,她幾乎都沒有見過姥爺和兩個舅舅,去找姥姥的時候,總能聽見她或輕或重的嘆氣聲,家裏的丫鬟婆子走路都靜悄悄的,也不像以往那樣說說笑笑了,就連元寶哥過來的時候,都常常發愣,用一種她不明白的眼神看着她。

最讓她不安的,是這套素白的衫裙。

所有人都說她生的好看,最适合穿粉色,不管是家裏還是姥姥家,為她準備的大多都是粉色衣衫,再就是藕荷、杏黃、梅紅等鮮亮的色彩,除了中衣,她似乎很少穿素白。記得最清楚的那一次,就是蕭家二嬸死去的那段日子……

她一下子又想到蕭琅來的那天,丫鬟進來說了句話,他就跑了,然後,身邊的人才發生了各種變化。

舒蘭越發緊張,在踏出屋門之前,她忽的想起什麽,輕輕拉住朱氏的手:“大舅母,你知道蕭二叔在山裏迷路的事兒嗎?他回來了沒有?”大大的杏眼期盼地望着朱氏,眼底深處,是她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恐懼。

朱氏輕嘆,摸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有煩惱的人才會嘆氣,這是舒蘭記住的為數不多的話。

然後她看見一身灰衫的爹爹,眼窩深陷,面色蒼白,好像瘦了很多。站在他身邊的哥哥眼圈泛紅,剛剛對上她的視線,就低下了頭。

等到坐進馬車,爹爹自己套上一件粗布麻衣,然後遞給哥哥一件,最後拿出一件小的替她套在外面時,曾經以為早就忘卻的記憶一下子湧了上來,舒蘭不可置信地摸着有些磨手的粗麻腰帶,喃喃地問:“爹爹,咱們村子誰又死了嗎?”

舒茂亭同樣摸摸她的頭,“阿蘭乖,你蕭二叔去了,你去給他磕個頭。”

舒蘭很想問“蕭二叔去哪了”,但她問不出口,因為她知道這個“去了”是什麽意思。

她只是不明白,蕭二叔怎麽會死?他長得那麽高,比爹爹還要高,他那麽健壯,胳膊比自己的腿還要粗,他的頭發還那麽黑,怎麽會突然就死了呢?

她不信,可眼淚自有主張地流了出來。

馬車進了村子,舒蘭聽見曲調哀婉的唢吶聲,還有幾聲幹澀沙啞的哭喊,她挑起車簾,瞧見幾個身穿白衣的人正在繞着村子走,邊走邊灑紙錢。那是村子的習俗,入葬之前,親人家眷必須繞着村子哭一圈,在東邊地裏用磚頭搭個小小的只有兩尺高的簡陋小房子,拜祭,然後就要從另一個方向回家,接下來,就要把棺材擡到北山的墳地,下葬。

蕭琅家只有一戶親人,那就是他的爺爺和大伯。

舒蘭還想再分辨那群白衣人裏都有誰,還想找到那個高瘦的身影,可是馬車已經駛了過去。

舒茂亭把女兒抱了下來,牽着她往裏走,最後停住腳步,對兩兄妹道:“你們去給二叔磕頭。”

舒展領着妹妹走了過去,挨着蕭琅跪下,對着朱紅棺木鄭重一拜,頭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起身時,他想對蕭琅說些什麽,卻覺得說什麽都沒有用,拍拍他的肩膀,沉默地退到一旁,讓出地方給妹妹。

舒蘭看着那大紅棺木,木然地走上前,學着舒展方才的樣子,磕頭。

頭觸地的那一瞬間,她想起來許多小時候的事。

蕭二叔打了山雞回來,特意用漂亮的山雞尾羽給她和姐姐紮了個毽子,比貨棧裏賣的還要漂亮,雖然她一直只能踢兩下。夏天樹上的杏子熟了,她夠不到,蕭二叔一下子就把她舉了起來,高高的,穩穩的。蕭琅欺負她,娘親不信,她就去找蕭二叔告狀,蕭二叔問都不問蕭琅,抓住他的胳膊就朝他的屁股來一下,還讓她也跟着打。秋天打獵歸來,蕭二叔會摘一大捧紅山棗給她們吃,又酸又甜。冬天天冷,蕭二叔會過來與爹爹喝酒,兩人盤腿坐在炕桌兩頭,她就睡在一旁,被他們吵醒的時候,就能聽見蕭二叔爽朗地說着山中趣事……

然而,那個疼她寵她的蕭二叔,現在就躺在這副棺材裏面,再也不會醒來了。

她嗚嗚嗚地哭了出來,哭聲越來越大,慢慢的,她就控制不住了,痛哭變成了抽泣,難受地快要無法呼吸……

一雙手把她抱了起來,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柔聲哄着。

舒蘭靠在爹爹的肩窩裏,好像找到了最有力的依靠,慢慢平靜下來。

擡棺,上山,下葬,填土,埋墓碑……

舒蘭倚在姐姐身邊,默默地看着這一切,眼淚流出來,就會被姐姐擦去。

等所有人都散去,墳前就只剩下跪着的蕭琅,還有舒家五口。

秦氏和丈夫對視一眼,把舒蘭帶到一邊,蹲在她身前輕聲問道:“阿蘭,蕭二叔死了,你傷心嗎?”

舒蘭點頭,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

秦氏替她抹去,“連你都這麽難過,那你說,阿琅他心裏有多難受?”

舒蘭一愣,這才看向那個一直跪着的身影,是啊,那是他的爹爹,如果自己的爹爹死……不,她爹爹才不會死!舒蘭拒絕往下想,因為僅僅只是一個念頭,她都心酸的受不了。

“阿蘭乖啊,你狼哥哥難過地都兩天沒吃飯了,娘現在回家做飯,你好好哄哄他,你狼哥哥一向最是疼你,你安慰他,他就會好過一些,到時候你領着他去咱們家吃飯,好不好?”

舒蘭有些害怕跟蕭琅呆在一起,可看着娘親紅腫的眼睛,再看看蕭琅孤單的背影,想到他最親的兩個人都離他而去了,這世上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舒蘭就覺得他很可憐,便點點頭。

秦氏獎勵地親了她一下,過去和蕭琅說了什麽,然後就同舒茂亭三人下了山。她知道,蕭琅是個懂事的孩子,就算他自己不回家,也不會忍心看着女兒陪他一晚上,或是任由她自己下山。

清風徐徐,遠天邊是豔麗璀璨的晚霞,迎着那燦爛的光芒看去,蕭琅的背影越顯凄涼。

舒蘭一步一步踱了過去,在蕭琅旁邊跪下,斜眼偷看他,見他木木地盯着墳頭,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旁邊似的,想了想,就挪到了他對面,因為她個子矮,擡頭便對上他低垂的目光。

這一刻,他眼裏不再是讓她深深忌憚的幽深冰冷,而是一片茫然空洞,所謂丢了魂,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狼哥哥,你別傷心了,跟我回家吃飯去吧?”舒蘭試探着伸出手,搭在蕭琅的手上,沒想到碰到一片冰冷,吓得她立即縮了回來。怎麽會這樣?她記得他的手一直很暖啊!

縮回手的瞬間,舒蘭注意到,蕭琅的胳膊似乎動了一下。

這回她伸出雙手,把蕭琅的手裹在裏面,喃喃自語道:“你是不是很冷?那我替你暖暖吧。”冬天的時候,每次從外面進來,姐姐都會用她的溫暖的手捂熱自己。

蕭琅一動不動,舒蘭也不管他,捂熱這只手,便去捧着那一只,等她覺得差不多了,這才擡頭去看蕭琅的反應,然後驚訝地發現他正看着自己,眼裏有莫名的光芒閃動。

舒蘭本能地想縮回手,卻被蕭琅反握住了,他聲音沙啞地說:“阿蘭,我好渴……”

渴?舒蘭不由自主看向他的唇,見那裏幹幹的,情不自禁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低頭道:“那咱們回家去吧,家裏有水……”

“可我現在就想喝。”他盯着她飽滿的唇,低語。

“這裏又沒有水……”

舒蘭納悶地擡頭,還未說完,一雙幹燥的唇就覆了上來,急切地探進她口中,近似瘋狂地吮吸着。

“嗚嗚……”她抗拒地掙紮,卻被他雙臂緊緊地按壓在他的胸膛上,他跪着,她也跪着,但她卻比他低了那麽多,只能被他禁锢着承受他的索取。他果然是渴了,迫不及待地含着她的唇,捉住她的舌,搶走屬于她的所有甘甜。

當舒蘭以為這次會和上次一樣,直到她無法呼吸的時候他才會停下時,蕭琅卻退了出去。他的胳膊依然緊緊攬着她,卻用額頭輕輕摩挲着她的額頭,溫熱的呼吸吹拂在臉上,癢癢的。

舒蘭好奇地睜開眼睛。

兩人離得太近,她根本看不清蕭琅,只知道他閉着眼。視線不由向下移,恰在此時,她仿佛看見兩滴淚水滴了下來,但舒蘭很快就确定蕭琅是真的哭了,因為那淚水落在她的唇上,鹹鹹的。

“阿蘭,現在我只剩下你了……”

幽幽的低語,好似一聲嘆息,傳進耳中。

舒蘭愣了愣,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正想追問,蕭琅忽的站了起來,牽着她的手道:“阿蘭,咱們回家吧。”

人死不能複生,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懂。

活着,是要向前看的。

作者有話要說:俺覺得男主和女主挺配的,一個深沉,一個單純……不要拍俺。其實他們都是依循本性活着。蕭琅前世是狼,他的生活注定不會平靜,狩獵争奪打殺,帶着記憶重生,他一定會盡快适應一切,好好活着。但是他也有任性不适應的一面,他不愛科舉不愛交際,他喜歡在山林裏打獵生活……舒蘭呢,楔子裏面就介紹了樹懶,一種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的動物,她的生活就像一張白紙。轉世成人,她其實也是依循本性,吃了睡睡了吃,她喜歡家人,也親近他們,如果她不知道蕭琅是想吃她的那個家夥,她也會親近他。有些親們似乎覺得女主配不上男主,這個怎麽說呢,可能大家看慣了獨立自主的女主吧?唉,要是俺寫女主是貓穿越的,愛睡覺,又聰明,大概就能讓你們滿意了……今天廢話好多啊,勿怪……

☆、收麥子(一)

晚飯是在沉默中度過的,舒家人不敢說任何話,生怕惹蕭琅傷心。

“伯母,你們也要收麥子了吧?”蕭琅不習慣這種緊張的氣氛,在他的印象裏,舒家時時都洋溢着溫馨,他不想因為自已,破壞那種讓他留戀的味道。

秦氏忐忑地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是啊,明天就要下地了,到時候阿琅幫我看着阿蘭拾麥穗吧?”給他找點事情做,就不會一直想着傷心事了。

舒蘭正在舀水喝,聽到秦氏的話,一下子嗆到了,咳得小臉通紅,滿臉委屈地望着秦氏。真是的,她都幫忙哄他回來吃飯了,娘親怎麽還要自己跟他在一起啊?她又不是不會撿麥穗!

蕭琅終于露出了喪父後的第一個笑容,他站起身,想要摸摸舒蘭的腦袋,見她嘟着嘴扭頭躲閃,他便追上去,然後才道:“伯母,還是讓宛姐看着阿蘭吧,我幫你們拔麥子。”

在青山村,只要女兒長到十五歲,爹娘一般都不會讓她們下地做活了,生怕被太陽曬黑了,嫁人的時候不好看。舒展秋闱在即,秦氏不肯讓他留在家裏幫忙,讓丈夫連夜送他回了鎮子,秦氏又不願在這種事情上麻煩娘家,那就只能夫妻倆忙碌,那麽多的地,孝順的舒宛一定會動手拔麥子的。蕭琅想讓舒宛輕松一些,養的好好的嫁人。

秦氏本來正背對着蕭琅刷鍋呢,聞言眼淚倏地就落了下來。她悄悄抹了抹,等到稍稍平靜後,便放下手裏的炊帚,轉身對蕭琅道:“阿琅,你過來,伯母有話跟你說。”徑自去了後院。

蕭琅聽她的語氣很是鄭重,立即跟了過去。

舒蘭眨了眨眼睛,悄悄挪到後門邊上,側耳傾聽,娘親要跟惡狼說什麽悄悄話啊,還不讓她知道?

舒宛從前院進來,瞧見妹妹做賊似的貓在那裏,無奈地笑笑,轉身發現鍋還沒有刷完,便拿起炊帚忙活起來。如果沒有意外,阿琅以後就要住在他們家了,幸好前年爹爹在兩邊各擴了一間裏屋,東邊的留作儲存間,西邊的單獨給弟弟住,眼下弟弟不在家,正好可以給阿琅。哦,不對,還是她們姐倆搬進裏屋吧,這樣進出方便一些。想到做到,舒宛收拾完竈房,就進去挪被褥了。

後院,秦氏柔聲對蕭琅道:“阿琅啊,你跟阿蘭從小一塊兒長大,又聰明又懂事,我跟你伯父一直把你當親生兒子看待。如今你爹去了,伯母不忍心看你一人孤零零的,要是你不嫌棄,給伯母當幹兒子怎麽樣?以後吃住在這兒,也算是給阿蘭做個伴。”

她本想認蕭琅當兒子的,然丈夫說的對,雖然養子更親,卻是要改姓的,守望他們就這麽一個兒子,怎麽能改姓呢?所以,只好認他當義子,左右這些都是給別人看的名頭,她把蕭琅當親生的看待就成。

蕭琅聽了,腦海裏浮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果他跟懶丫頭成了兄妹,就沒法娶她了。盡管,他很想跟舒家人住在一起。

不敢直視秦氏的眼睛,他垂下頭,低聲道:“伯母,我知道你們對我好,可是,我真的喊不出口……”

秦氏沒有想到會得到這種回複,短暫的愣神後,一把抱住蕭琅:“可憐的孩子,叫不出口就不用叫了,伯母不會難為你的,你安心住在這兒就成。”親爹剛死,讓他一個至情至深的孩子喊旁人叫爹娘,是她考慮不周了。

聞着熟悉的淡淡清香,蕭琅鼻子莫名的有些發酸,他想點頭答應,可理智告訴他,他有自己的家,無名無分地搬到舒家,旁人會說閑話的,除非……他有必須搬進來的理由。

躲在門後偷聽的舒蘭只覺得小心髒砰砰砰跳個不停,好像下一刻就會跳出來似的。娘親真是太……太偏心了,怎麽能讓那頭惡狼搬過來呢?她躲他都來不及,要是讓他跟自己住在一個屋檐下,恐怕她睡覺都睡得不安穩吧!還有蕭琅那個壞家夥,一定會趁着這個機會賴在家裏的!

舒蘭氣呼呼地想着,她已經可以預見以後的悲慘生活了。

可就在她十分篤定的時候,忽聽蕭琅低沉沙啞地拒絕道:“伯母,我還是想住在我們家……”

緊接着,一個人影就風似的從她旁邊跑了過去。

舒蘭愣愣地望着蕭琅的背影,松口氣的同時,又有那麽一點替他心疼,原來他那麽舍不得他們家啊!

次日一早,蕭琅早早就過來了,這讓擔心了一晚的秦氏徹底放下心來,她真怕蕭琅心裏存了疙瘩,不願再過來。

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出發去麥子地。

夏日,即便是清晨,陽光都亮的刺眼,秦氏等人早早就戴上了遮陽的草帽,奈何陽光斜射而來,眼睛下方還是被照到了,沒走幾步,汗水就順着鬓角流了下來。

舒茂亭回頭看了一眼,刻意放慢腳步,走在妻子的左邊,用他略顯清瘦的肩膀擋住了刺眼的陽光,看着妻子的目光帶了微不可察的愧疚,她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卻舍棄了富貴,陪他來這村裏過苦日子。

感受到丈夫的體貼,秦氏美麗的臉龐上浮起淡淡的紅暈,盡管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娘親了,歲月卻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在舒茂亭眼裏,縱使妻子的臉微微黑了些,曾經嬌嫩的手也布滿了薄繭,她依然是當初紅着臉追到秦家門口,問他可有婚配的那個大膽少女。

或許,那時他若沒有一怒之下離開,現在就可以給她富貴了。

不,如果那樣,他根本不會遇到她。

舒茂亭溫和一笑,擡手替妻子往下拉了拉帽檐。

蕭琅、舒蘭和舒宛走在他們後面,除了低頭打盹的懶丫頭,另外兩人都注意到了舒茂亭與秦氏的互動。

舒宛抿唇淺笑,她一直覺得爹娘是村子裏最幸福的一對兒,不管爹帶回家多少診費,娘親永遠笑着迎他,不管娘親脾氣多麽暴躁,爹一定會認真地聽着,直到娘親不好意思地自己消了火……

蕭琅垂下眼簾,瞥了一眼走在自己身影裏的舒蘭。

她今天穿了一身水綠的衫裙,一手被舒宛牽着,一手似模似樣地提着秦氏特意為她買的小籃子,留着待會兒撿麥穗用。頭上頂着一張嫩黃的新草帽,因她低垂着頭,只露出白膩的小巧下巴,和大片雪白的脖頸。蕭琅能夠想象出帽子下她的表情,一定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

“阿蘭,我替你拿籃子吧。”

蕭琅低聲道,不等舒蘭回答,伸手去拿她手裏的籃子,故意碰了碰她的小手,幹爽清涼,跟他想的一樣。懶丫頭向來是怕冷不怕熱的,冬天恨不得整日窩在熱乎乎的被窩裏,不挨打就不出來。夏天她倒是無所謂,無論多麽悶熱都能睡得安穩,而且她不像旁人那樣走走就出汗,身上清涼涼的,讓他只想抱着她去暑。

可惜,現在不是占便宜的時候,他留戀地沿着那白嫩的手背摩挲了一下,将籃子搶了過來。

舒蘭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歪頭看了蕭琅一眼,目光有些茫然,想不通蕭琅為何幫她。好在她向來懶得思考,很快就低下頭,繼續邊走邊打盹。

地頭有一溜的楊樹,舒宛鋪了布,讓妹妹坐在上面,她便站到蕭琅旁邊準備拔麥子。用鐮刀割雖然輕松一些,可麥茬留在地裏,還要再翻一遍才能種晚熟苞米,不如用手拔省事兒。

“宛姐,你待會兒和阿蘭一起撿麥穗吧,這種力氣活不用你幹。”蕭琅擋在她前面,不管舒宛說什麽,就是不讓她動手。

舒宛無奈地看着跟自己一般高的蕭琅,只好道:“行,我不拔,可我替你捆麥子總成吧,那可不需要力氣!”一副非要動手的模樣。

秦氏聽見這邊的動靜,回頭對蕭琅道:“阿琅,你就讓你宛姐幫你吧,她閑不住的!”這兩個女兒呀,脾氣真是天差地別,一個不用說都主動替她做事,一個要拿杏兒哄着才肯幫忙撿麥穗兒……要是能勻和一下多好!

蕭琅也清楚舒宛的性子,便點頭應了,彎腰大幹起來,速度絲毫不比舒茂亭慢,再加上有舒宛替他捆麥稈,兩人竟然領先了一步。

張氏一家六口路過的時候,遠遠就瞧見蕭琅賣力幹活的場面。

蕭永江當做沒看見,大步往前走,蕭守運皺皺眉,倒也沒說什麽。翠荷領着弟弟默默的跟在他們身後,只有張氏和小女兒蓮花慢了下來。

八歲的蓮花不滿地撇撇嘴,扯着張氏的袖子問:“娘,我哥幹啥替別人幹活,不替咱們幹活啊?”

以前她并不知道蕭琅就是她的哥哥,只是單純的嫉妒舒蘭有兩個男孩給她撐腰,特別是她搶舒蘭東西的時候,無論是蕭琅還是舒展,都會幫舒蘭。而當有一次,她被舒展推倒時,娘親遠遠地就跑了過來,嘴上罵蕭琅沒有良心,任由別人欺負親叔伯家的妹妹,那時她才知道,原來蕭琅是她的哥哥。

從那以後,蓮花就會甜甜地朝蕭琅撒嬌,期望能把他從舒蘭身邊搶回來,期望蕭琅也會寵着她,在她頭發亂的時候給她紮辮子,在她懶得走路的時候背着她。可,不管她多麽努力,蕭琅都只會用厭惡的眼神看她,蓮花氣得不行,拿蕭琅沒有辦法,便把所有怨氣撒在了舒蘭身上,認定是舒蘭搶走了屬于她的兄妹情。

既然舒家人都出來了,那懶丫頭肯定也來了。

她朝地頭看了看,果然發現了靠在樹上打盹的舒蘭。

這麽懶的人,除了長得好看,她哪點比得上自己?

蓮花眼裏閃過與年齡不符的嫉恨,趁張氏不注意,飛快地撿起路邊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石頭表面凹凸不平,要是被砸中,一定會很疼吧?

望了望地裏低頭忙碌的衆人,在走過舒家地頭之後,她使出全身力氣,将石頭狠狠地朝舒蘭腦袋扔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俺家阿蘭會撿麥穗哦……⊙﹏⊙b汗咳咳,要通知大家一件事情,在親們的支持下,編輯告訴俺周二入v,要求當天日更三章!能入v,俺高興俺狂喜,可聽說日更三章,俺立即蔫了。由于碼字龜速,沒辦法,俺去跟別人打聽了一下慣例,然後準備17號停更一天(這是16號的更新),然後18號爆發三章!具體更新時間還不确定,肯定是中午以前,然後以後就都那個點更新了,大家再也不用半夜等更了,罪過啊……不是俺不想加更,是真的無力,若是讓大家失望了,特別是那位17號過生日的親,俺非常抱歉!第一次在jj寫書,能夠這麽早入v,真的全靠大家的支持,也希望大家能夠繼續支持。俺嘴笨,不知道該說啥了,繼續努力寫故事吧,晚安,╭(╯3╰)╮……

☆、入v前小番外

提問:舒蘭為啥那麽害怕蕭琅,非要躲着他呢?

回答: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五歲那年的夏天,天氣十分炎熱,每逢傍晚,村人們都會坐在門口的樹下乘涼,東拉西扯的唠嗑,直到夜色涼了,才三三兩兩的回家睡覺。

秦氏和藍氏坐在河邊的大槐樹下閑聊,十歲的舒宛搖着小扇子坐在娘親旁邊,滿臉認真地聽倆人談起某某家婆婆又怎麽欺負兒媳婦了,某村的地主家少奶奶如何收拾了爬床的小丫鬟,然後話題又轉到眼下鎮子上時興什麽樣的裙子……

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舒茂亭和蕭守望對坐在院裏杏樹下,一邊閑聊,一邊下棋,偶爾提到在鎮上讀書的舒展。

就在這時候,蕭琅從門口走了進來。

“伯父,阿蘭在家嗎?我在山裏摘了兩個桃子……”

舒茂亭頭也沒擡,“在屋裏呢,你去看看她醒了沒。”

“哦!”蕭琅捂着口袋跑了進去。

屋子裏光線昏暗,蕭琅挑開竹簾,就看見舒蘭四腳八叉地仰面躺在西炕頭,□穿一條綢緞的白褲,上面只系着繡有牡丹花的紅肚兜,白嫩嫩蓮藕似的胳膊搭在腦袋兩邊,這種姿勢,真不知道她怎麽睡得着!

他悄悄地走了過去,脫鞋上炕,盯着她睡得紅撲撲的小臉瞧了一會兒,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嗯……”舒蘭扭了扭腦袋,試圖掙脫讓她無法呼吸的東西,可扭了幾次都沒有成功,越來越難受的她只好睜開眼睛,朦朦胧胧間,瞧見一個黑影坐在身邊。

她眨了眨眼睛,下一刻便看清了那黑影是誰,張嘴就要尖叫。

蕭琅早有準備地捂住她的嘴,笑着道:“阿蘭,別怕,上次是我不對,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欺負你了。”

舒蘭嗚嗚叫了兩聲,氤氲迷蒙的杏眼裏全是不信,那天若不是她運氣好,早就被他淹死了!

蕭琅便掏出兩個青色的果子來,見舒蘭盯着果子瞧,慢慢松開手,把果子遞到她身前:“你看,我在山上找到一顆野桃樹,上面就結了兩個果子,我特意帶回來給你吃的,夠好吧?”

舒蘭咽了咽口水,撐着坐起身,歪頭看着蕭琅,有點不确定地問:“真的給我吃?”

蕭琅用力地點頭,把東西遞了過去,“咱倆一人一個,你先挑!”

舒蘭立即美美地笑出了聲,都讓她先挑了,那他說的一定是真的了,便甜甜地撒嬌:“狼哥哥真好。”伸手去拿那個又圓又大的,期間還偷偷地留意蕭琅的表情,見他始終都是笑眯眯的樣子,徹底放心下來,抓起果子就咬了下去。

幾乎只是瞬間,一股又澀又苦的味道就在口中彌漫開來。

“呸!”她彎腰将嘴裏的果肉吐了出去,哇哇地哭了出來,“你個大騙子……”

聽到動靜的舒茂亭快步走了進來,見舒蘭一邊抹嘴一邊哭,連忙心疼地将女兒抱到懷裏,“好好的哭什麽,哥哥不是送你桃子吃了嗎?”低頭看蕭琅,見他茫然無措地看着手裏的東西,顯然也不清楚女兒為啥哭。

舒蘭抱着舒茂亭的脖子告狀:“什麽破桃子呀,苦死了,他故意的!”

桃子怎麽會是苦的?

舒茂亭越發疑惑,彎腰将被女兒咬了一口丢在地上的果子撿了起來,只一眼,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兩個小笨蛋,這哪是桃子啊,這是核桃,外面這層綠的可不能吃!”

蕭琅“啊”了一聲,十分不好意思地低頭道歉:“伯父,都是我不好,還以為這是桃子呢,害的阿蘭吃錯東西了,那,那她吃了不會有事吧?會不會肚子疼?”擔憂之色溢于言表。

舒茂亭摸摸他的腦袋,抱着女兒往外走,邊走邊道:“沒事沒事,漱漱口就好了。”

快要跨出門檻時,舒蘭回頭看向蕭琅,原來他也不認識核桃……

結果正好看見蕭琅朝她晃了晃手裏的果子,嘴角挂着幸災樂禍的笑容。

“爹,他是故意的!”舒蘭氣得在舒茂亭懷裏大喊道。

舒茂亭拍了拍她肉呼呼的背,溫和地斥道:“別胡說,阿琅對你最好了,有什麽好東西都記得分你吃,這回他只是看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人家是一頓不吃餓得慌,俺是一日不更內疚的慌!自從決定17號停更後,俺就渾身難受。又要存稿又想更新,沒辦法,俺就想了個小番外折中一下!字數不多,大家先塞牙縫,明天就可以看三章了!你們感受到俺滴愛了麽?有驚喜的感覺麽?路人甲,生日快樂!

☆、31收麥子(二)

即便是不懂情愛的小女孩,她們也會嫉妒的,嫉妒別人比自己好看,比自己招人喜歡,比自己命好……

舒蘭有許多鎮裏時興的綢緞裙子和金玉首飾,有招人喜歡的嬌憨臉蛋,還有疼她寵她的家人,和蕭琅。

這一切,都讓只有過年時才能穿新衣、必須幫忙家裏做活的蓮花嫉妒。

所以,扔出石頭的瞬間,她是真心希望那石頭能砸中舒蘭,最好砸在她的臉上,看她變醜後還有沒有人喜歡!

奈何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說到底,她只是個八歲的小姑娘,準頭還有待練習,因此,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石頭“嘭”的一聲砸中樹幹,然後反彈掉在地上。

樹幹的震動讓舒蘭清醒過來,她迷茫地眨眨眼睛,發現舒宛他們已經走出很遠了,麥田裏豎起了一個個跟她差不多高的麥捆,就像一排排小人似的,上面是蓬蓬的麥穗,在脖子那裏系一根麥稈撚成的繩,下面的麥根看似穩穩的紮在地上,其實輕輕一碰,就能把它推到。

耳旁有細碎的腳步聲漸漸走遠,舒蘭随意地扭過頭去看,只瞧見一高一矮兩個背影。張了個哈欠,她揉揉眼睛,拎起放在一旁的小籃子,起身走到舒茂亭負責的那條麥壟上,彎腰撿起麥穗兒來。娘親說了,撿一籃子麥穗,就能換兩個黃橙橙的大杏兒,她要争取多撿一些。

麥田裏有股清新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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