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重識(八)

第50章重識(八)

喻景神君失态了, 僅僅是因為聽見了他的一聲呢喃。陸北津微微開口,直覺卻告訴他,若是說了實話, 會導致一些不可逆轉的後果。

男人輕輕抿唇, 下一瞬仍是開口:“景瑜。我想,神君對這個名字應當不會陌生。”

青年細細把玩着那張許願靈簽,擡眸望了陸北津一眼。

男人身上血氣彌漫,挺直的脊背宛如一張被拉扯到極致的弓。好像只要稍加撥弄, 便會爆發出巨大的壓力。

景瑜僵硬地松開指尖, 通過清幽谷獨有的方法,給雲榕遞了一條消息。

那頭雲榕似乎想與他分辯,卻陡然陷入沉默,最終傳來無奈的聲音:“便依我們之前說話的辦。”

“确實認識。本君修為到了神君的地步, 很少會為什麽事動怒。”景瑜的語氣裏只剩下寂寥,“可你方才成功了。別急着生氣, 我只是用你平常的語氣來對待你。”

男人周身的氣息迅速攏起,又被景瑜擊散。他喉頭微動:“看來方才我與神君之間确實有些誤會。我自知對不起景瑜, 也知神君對清幽谷弟子的守護。但還請神君聽我說明。”

男人的脊柱微微彎曲, 緩緩對着景瑜,要行三叩九拜的大禮。

知道他急于表達誠意, 但景瑜沒有折磨人的癖好,更懶得看他感動自己, 淡聲道:“清幽谷沒有這項規矩, 你有話但說無妨。”

陸北津沉默片刻, 沉聲道:“我從前愚昧自負, 确實辜負景瑜良多。我思慮不周, 又忙于外敵侵擾, 不願讓他與我一同承擔,便對他有所隐瞞,疏忽良多。但我與他的相處之中,絕無刻意折辱。我的一言一行,皆出自真心。

“但因我的疏忽,致使魔修在我與景瑜之間挑撥離間。我發現時,兩人的隔閡已經難以彌補。我沒有預料到,他會選擇以那種方式離開我。

“若是我當初能夠早些發現,或是對他多關心一些,便不會導致如今的情狀。如今我對他只剩下愧疚。

“我知他對我的心意,為了讓他重新活過來,我用盡了各種方法。我本無顏面對清幽谷,但已經實在走投無路。若是神君需要,無論是九轉琉璃之境,還是旁的考驗,我都可接受,無怨無悔。”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宛如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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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瑜想起,陸北津說,自己是為了複活愛人才堕入魔道。

這個人和魔修不共戴天,他當時還奇怪,究竟發生了什麽才能讓陸北津如此豁得出去呢。那時陸北津說是為了複活君卿,景瑜便理解了。

可此時又不能理解了。

陸北津有句話沒說錯,他的确不信任這個人。陸北津當初可喜歡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了,若是真如他所說,他對自己一言一行都出自真心,那對素昧平生的“喻景神君”,謊話更是說得信手拈來了吧。

只能說,陸北津懷着什麽沒有宣之于口的目的,必須利用他……神道的身份,還是說陸北津發現了別的什麽?

一場相互利用的博弈罷了。

若是旁人,聽見這番話,或許會被陸北津所蒙騙。可他太了解陸北津了,想複活他是其中一步,但絕不是最終的目的。

聽完陸北津的自陳,主座之上的青年,輕輕發出笑聲。

想讓他複活“景瑜”是麽?

殷紅的許願靈符,在青年白皙的指節間熠熠生輝。

景瑜收攏了指尖。

于是靈符盡碎,化作血紅的光芒,落入陸北津的身軀,治愈他因九轉琉璃之境而受的傷。

溫暖的神力之下,陸北津渾身冰冷僵硬。

那張繃緊的弓,猛然化作了發狂的野獸。他雙眸猩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還望神君……指教。”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洗刷,這是他在喻景神君身上最後的耐心。男人的态度已經不如方才恭順,身上散發出威脅般的氣息,明确地警示着上座的人。

景瑜仍是笑,聲音中透露着漫不經心:“沒有什麽可指教的,是本君的錯。可本君現在不想接待了,魔君還是請回吧。”

“你在戲弄我?”陸北津恨聲道。

“談不上戲弄,”景瑜站起身來,垂眸望着陸北津,“只是把你要做的事情,變本加厲地還給你罷了。”

他一站起來,壓迫感便強的令人窒息。陸北津輕呵一聲,曲膝站起,冷冷地直視景瑜:“不知該說神君是太自負,還是太不謹慎。既然已經決定了戲弄我,還為我療傷……是覺得本君修為真的無法與你匹敵?”

他只是入了魔,而非失了修為。

入魔後力量暴漲,他從前便處在修真界的頂端,如今實力只會更加深不可測。一直藏拙,只是為了讓自己顯得弱勢,更好讓清幽谷的人放松戒心。

這計策顯然生效了,喻景神君會為他一時的大意而悔恨終生。

滔天的魔氣席卷了整個主殿,景瑜向前半步,神力毫無遮掩地散發:“看來魔君對本君很不滿意,你如今是想強逼本君為你複活景瑜了?”

陸北津還沒與他交過手,仔細觀察着青年,眉宇之間卻未表現出忌憚:“其實我一直很奇怪,為何景瑜能複活君卿。我曾經猜過是神道的緣由。因而在清幽谷出世以後,我也曾抓了清幽谷的弟子試驗。”

景瑜微微皺眉,他竟然不知此事。

陸北津淡聲道:“當然是僞裝成了他被魔修所傷。我封鎖了他的記憶,所以你們不知道。當時念着景瑜出身清幽谷,未曾取他性命。

圖窮匕首見。景瑜愈發确定了,陸北津的目的不止是他口中那麽簡單。

“神君倒也不必如此動怒,清幽谷的心法确實有意思,即便是我想有心得知什麽,也是一無所獲。所以景瑜其實并不是如他自己所說,只是個普通的清幽谷弟子。”

若只是個普通弟子,當年又怎麽可能讓劍骨破碎的他重新修煉。

“而清幽谷上下的态度,更是明證。”陸北津淡淡道,“若是我沒有猜錯,想必他與神君你關系匪淺。是兄弟?”

景瑜聽着他歪打正着又漫無邊際的推測,忍不住冷笑一聲:“比你想得更加親近。”

“竟然如此……看來我是扼殺了清幽谷的另一位神君。”陸北津道,“不過不管是什麽關系,有一點總不會錯——景瑜能做的事情,神君你也同樣可以做到。”

“這倒不假,”景瑜周身氣韻浮動,眼看便要閃出一處空門,他微微側身,“他能做到的,本君同樣可以。怎麽,不打算複活景瑜了,想讓本君來陪你?”

陸北津唇角抿出一絲微笑:“這倒不是,只是景瑜在無念峰布下的那個舍身陣法,想必對你同樣有用。”

景瑜的空門敞開了一瞬,但也僅僅一瞬。

可已經來不及了。

魔氣肆虐着,以極為刁鑽的角度沖向景瑜,擊碎了那層護體的神力,直直打入他的體內。

修為到了極致,勝負往往就在一瞬之間。

景瑜又與陸北津纏鬥多時,卻終究失了先機,節節敗退之下,回頭望向殿外,卻發覺空間已經扭曲。

“彼方是……”

“魔界。”陸北津不介意告訴他實情,“天道的法則還沒涉足那裏,清幽谷更無法援救。我想神君應當不介意葬在異鄉。勝負早已分曉,神君負隅頑抗至此,也”

青年不語。

玉冕之下,景瑜的唇角微微勾出自嘲的笑容。而後,便如同力竭一般倒下。

喻景神君,不過如此。陸北津微微皺眉,心底劃過一絲怪異,卻說不出從何而來。但事不宜遲,方才已經耽擱了太久時間,必須在清幽谷發現之前将人帶走。

事急從權,陸北津一心念着景瑜,忘了掀開青年的玉冕看一眼,這人究竟是什麽模樣。

天空中響起了幾聲旱雷,如同嗚咽一般。

清幽谷中,雲榕若有所覺,眸子裏滿是牽挂。

景瑜還是獨身去了魔界。

雲青魚安慰道:“神君那麽厲害,應當不會有問題吧?”

雲榕輕笑了一聲:“做你的事去,我自然信他,只是怕他再受委屈,又不願意和我們說。該給容積羽穿封信了。”

另一邊,無極宗內。

容積羽剛回來沒多久,在路上遇見了無極宗的宗主。

這人在他面前一向畏畏縮縮的,卻壓不住眸中的忌憚與憤怒:“你從前答應過老朽,等借容兒的身體蘊養好你的神魂,便離開無極宗,放他回來……”

容積羽仍舊溫溫柔柔地笑:“我确實是說過,可是宗主啊,他自己抵不住成為魔修的誘惑,已經與我融為一體——可該怎麽辦呢?”

可不是他強占着這幅軀體。這幅身軀從前的主人,實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剛剛學會了些魔修術法,便跑到上玄仙宗去擾亂陸北津收徒,結果自己對景瑜起了興趣,連累他也差點死在陸北津手下。

可憐那人連身受重傷也不知,放任着魂魄被他吸收……吃了送上門來的美食,這也是他的錯麽?

不過這蠢貨實力不強,看人倒是挺準。那位景瑜……該說是喻景神君,很合他的胃口。

容積羽指尖靈符一閃,他眸中閃過一絲驚喜。

景瑜進了魔界。

這可是個好消息,事情變得簡單了許多。

宗主氣得胸口欺負,滿面悲痛之色,卻見容積羽朝他笑了笑:“還是說,就連這幅軀體你也想留着?那你便收好吧。”

下一瞬,容積羽的眸中失去了光彩,宛如一只栩栩如生的傀儡。

無極宗宗主恐怖地看着這尊“傀儡”,久久沒能回神。

作者有話要說:

陸北津作了波大死。

小景掀馬甲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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