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重陳(四)
第54章重陳(四)
男人悶哼一聲, 唇角被冰冷的鮮血浸潤。這樣也許就算是解脫了吧……雖然不是在雲隐峰,但在此處死去,應當不會給景瑜帶來太大的麻煩。
陸北津痛得全身僵硬, 指尖顫抖着, 在一片濕潤中握住了景瑜的手腕,嘶啞着聲音道:“還沒到殺死我的程度,你該這樣——”
他猛然使力,使得整把刀都刺入了身體中。景瑜握住刀柄的手, 幾乎要抵到他的小腹。這個人是真想死啊。
火毒順着刀刃傳遍全身, 額角傳來濕漉漉的感覺,他恍惚間釋然,原來他還能流出汗來。
男人身形踉跄,額頭貼在景瑜肩頭, 熱得令人驚異。景瑜随手拖住他,眼睫微動。
雖然變化很細微, 但是有什麽東西正在沖着他們靠近。陸北津,這是你的後手嗎?
在他懷中, 陸北津輕輕喘着氣, 有氣無力地道:“等我死了……你把我的骨骸燒了,一點也不要留……不要讓他們拿走……”
他說誰?誰會拿走陸北津的骨骸?景瑜松開匕首, 捏着陸北津的手,讓他自己插着匕首, 別失血過多死得過快。
騰出一只手來, 景瑜從陸北津腰間取下代表魔君身份的玉令, 随手收了起來。青年仰起頭, 染了血的指尖似随意地在空中輕點, 最終指着虛空之中的一處笑道:“有客從蠻荒來, 本君作為主人,怎麽能不好好招待呢?”
聲音清亮,氣勢雍容,若非眼睜睜看着他方才才接過魔君的玉令,所有人都會覺得他已經是久經沙場的魔君。
景瑜話說得輕松,卻實在是在嚴陣以待的。蠻荒之中的情況就連陸北津都不清楚,裏面的角色必然棘手。
果然還是這麽有意思。虛空之中傳來一聲雌雄莫辨的笑,一陣清風從遠方襲來,在景瑜面前盈盈一禮,而後像是被融化了一般,散進空氣中。溫柔得像是在和相識已久的老友打招呼。
好大的手筆,是用了一縷精純的靈氣。
魔界的氣息就像一灘渾水,靈氣要在其中生存,需要的代價可太高了,更遑論保存得如此精純,簡直是暴殄天物。
然而下一瞬,景瑜與陸北津的身影,已經撤出了十步外,堪堪躲出了靈氣消散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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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蠻荒無人了嗎,出來打架都是用靈氣?以後用完了,是不是還要去仙門哭着求別人分你們一點?”景瑜懶洋洋地諷刺,聲音中溢滿了神力,輕輕撫開不斷沖刷而來的靈氣,“不知是蠻荒之中的哪位,報個名字,以後也方便通知仙門,多給你留點靈氣。”
牙尖嘴利,不過照這樣下去,恐怕沒法把陸北津的屍首完整地帶走……那便把這兩人都帶過去吧。
暗中之人又笑一聲,靈氣密密麻麻地纏上陸北津的身體,試圖将他就地分屍。景瑜心中一驚,指尖微動将那些靈氣斬斷。
果然是沖着陸北津來的……懷中人面色已灰敗,奄奄一息,也問不出什麽。
陸北津的意識在消失的邊緣打轉,好似被什麽吊了起來一般,看不清,又死撐着不肯消失。
分明心跳已微弱得感覺不到,卻總是感覺心中惴惴不安,仿佛景瑜出了什麽事。耳邊聲音嘈雜,他強撐着睜開眼睛,卻看見一抹寒光從眼前閃過,眼看便要沒入景瑜的身體。
他想也沒想便撲了上去。那氣息竄入他體內,攪得五髒六腑都生疼,意識卻清楚了些,他清清楚楚地聽見景瑜那聲帶着冷意的:“別多事。”
陸北津心中一痛。
也是,是他自作自受了。曾幾何時,他何嘗不是這麽對景瑜。少年分明是好心,卻被他視而不見。是他的錯……男人含着深恨,意識逐漸墜入深淵。
景瑜望着失去意識的男人,差點笑出來。他就知道,只有陸北津說過的話,才能讓陸北津氣暈。
兩人身邊此時飓風陣陣,陸北津方才的遮擋,打破了戰局的平衡。景瑜輕嘆了一聲,好似逃不開了。是他低估了魔修,沒有想到,對面的瘋子不惜毀了一整座城池,也要将他們圍困至死。
若是在仙門,此等惡行會有天道制裁。但在魔界,他們便能逍遙自在。這可不行啊,魔界荒蕪貧瘠,魔.修欲望膨脹,必然會進犯仙門的,不能置之不理。
景瑜屹立于飓風之中,不遠處一個水鏡已打開,透露着彼方荒蕪的土地,就要将他吸納進去。
這水鏡有些眼熟……是當年在收徒大典之上,讓他看到陸北津身影的那個魔修。
怪不得是“舊識”……景瑜咬緊牙關,卻是輕笑了笑,帶着陸北津,主動一頭紮進了水鏡之中,傳送離開此地。
陸北津沒想過自己還有能睜開雙眼的一天。
更想不到,景瑜還願在他身旁陪着他。
殿外是連綿不絕的荒野,殿內卻精致奢華。青年坐在不遠處,有些心疼地看着那件在戰鬥裏磨損了的鬥篷。
他此番來得匆忙,這麽低品階的鬥篷只帶了一件,蠻荒裏顯然沒有兜售鬥篷的地方,以後要想隐藏身份該穿什麽啊。青年輕輕嘆氣,眉宇之間卻平靜得溫柔。
陸北津從冰寒的池水中坐起身來,定定地看着景瑜,手指幾度探出,卻遲疑地收回了。
這是真實的,亦或是他的幻想?
青年擡眸一掃,便讓人心動。
景瑜不知道他都醒了,還在發什麽呆,淡聲問:“這裏是蠻荒,要你身體的人把我們帶了過來。我在他的傳送中動了手腳,然後搶了個住處……”他頓了頓,雖然這宮殿豪華得有些過分了,但是那些人只看見他便跑了,不知是什麽原因,但裏面能夠療傷,他還是帶陸北津住了進來。
景瑜将此事也簡單說了一下,然後問:“要搶你身體的人是誰?”
毫不留情的問詢,将陸北津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他苦笑着想,景瑜如今怎麽變得如此不解風情。轉念便知,都是因為景瑜對他的喜歡,已經被他親手敗壞揉碎了吧。
之前一心只想着償還景瑜一條命,卻沒料到,剖去了所有痛苦與羞愧以後,他會對景瑜的态度如此不甘。
他不甘被如此冷待,卻不敢說出口,生怕失去了景瑜最後一絲溫和。他作出如同往常的氣勢,聲音卻不由得軟了些:“我也沒有探明他的真身,只知道是一個蠻荒之中的古魔。我之前沒有料到,古魔的手能伸到魔界……”他自嘲道:“若是我能聰明些,早些猜出你的身份,便可以在清幽谷還了你這一條性命,不必再将你牽扯進來了。”
“打住,我不想知道你多後悔。”景瑜淡聲道。
青年攤開了鬥篷,垂着眸子,只是挺直了脊背随意坐着,便仿佛與陸北津隔了一個世界。
他想起清幽谷中,剛剛見面時,讓他魂牽夢萦的少年,便是如此不因人熱。
自從景瑜揭露作為神君的身份開始,現實與想象的鴻溝,便被陸北津所察覺。
他知道,自己所自以為的很多事情,都因“景瑜便是喻景神君”一事,而徹底崩塌了。
他一直以為,景瑜愛他,雖然沒表現出來,卻在他離開後想念他,甚至不惜找到已經模糊了記憶的他,想要和他再續前緣……
太自我陶醉了,就像一場美夢。而到了這一刻,夢該醒了。
以景瑜的身份,若是想念他,何必那麽麻煩。以清幽谷對他的寵愛,将自己抓去便是了。更何況景瑜的性格,與當初在清幽谷時并不相同,倒像是刻意戴上了一層面具。
陸北津擡眸,對上景瑜投來的視線。那眸光中寫滿了疑惑,仿佛即便與自己相處了那麽久,他還是如此純淨的一張白紙,不染情.愛地抽身而去,只留他一個人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中掙紮。
景瑜恨他嗎?
恐怕答案是不恨。
他只是全然不在乎自己罷了。清幽谷的神君,天道的寵兒,又有什麽理由為自己駐足……陸北津深深阖眸,将那句“你當初是為了我而來的上玄仙宗嗎”狠狠咽了回去。
他不敢。
怕問出口了,便是将自己最後一絲希望親手掐滅。
“喻景神君。”
景瑜剛想開口,便聽見陸北津嘶啞的聲音。
男人面色慘白,好像與自己說幾句話,都讓他極度痛苦一般。
裝什麽相吶。景瑜不言語,迷惑地看着他。
“你還……記得我嗎?”每一個字都是把自己曾經構想的愛情踩在腳下,陸北津艱難地開口,想要獲得景瑜的認可,卻更怕答案自己無法承受,“在清幽谷,你救過我……”
他看見青年怔了一下,仿佛從沒想過陸北津會問出這個問題。
那是不是說明,他還有機會?陸北津的心髒劇烈地跳了起來,拼命忽略景瑜否認的可能。
可景瑜只是抿了抿唇,覺得好笑似的:“但凡我記得你,當初也不會被你拿捏得那麽難過啊,更不會帶你進清幽谷。我活得比你想象的要久,很多事都記不住……”
情劫之前,他連清幽谷中的誰是誰都分不清楚呢。苦了他們從前一直供養他這只白眼狼了。
景瑜擡眸,卻見陸北津的面色肉眼可見地灰敗下來,痛苦地捂着胸口,口中滲出汩汩污血。
他只是遠遠地看着,淡聲道:“我剛用玉冕為你續了命,你要是想活下去,就別太激動。”
可男人眸中已經湧上了瘋狂的血色,身體僵硬得宛如在沖破什麽桎梏,拼命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朝景瑜走來。
景瑜起了身,皺眉道:“回去,你此時起身,傷口會崩裂。”
可陸北津不在乎這個,他什麽都想不到了,滿心滿眼只剩下一句話。
似是命令,又像是哀求,他聲音顫抖道:“你不能忘了我,我——”一口血從喉口湧出,淅淅瀝瀝地順着唇滑下,淹沒了他未竟的話語。
他口不能言,便帶着一身的傷,宛如瀕死的野獸一般,一步步靠近景瑜。
景瑜輕啧一聲,厲聲道:“陸北津,給我跪下。”
男人的膝蓋應聲彎曲,重重砸在地面之上。他渾身一震,唇角流着血跡,難以置信地看着景瑜。
景瑜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就像曾經無數次,陸北津俯視着他一樣。
青年冷聲問:“怎麽,只準你對我用爐鼎印,不許我用玉冕控制你麽?”他想了想,輕笑了一聲:“當初你只是給了我修為,便要用爐鼎印将我當做奴隸驅策。如今我救了你的命,卻只是對你下點不痛不癢的命令……”
景瑜學着陸北津從前的語氣,諷刺道:“如此還算便宜了你。陸北津,你該心懷感恩,對我言聽計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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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