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重陳(八)

第58章重陳(八)

陸北津黯然地走到一旁, 坐在滿是血污的地上,沉默着為自己療傷。

他仰頭望去,看得見景瑜的側顏。

那個不知來歷的男人正轉過身朝景瑜笑, 看起來相談甚歡。

兩道身影重疊在一起, 顯得極其融洽。陸北津想沖上去将他們分開,卻看到景瑜投來的目光。

他自然能讀出那神色中的不放心與欲言又止,便只能當做心無波瀾,按照景瑜的話, 老實在外面待着。

景瑜收回視線。

陸北津的傷勢看起來不算重, 是他擔心過剩了。

容積羽說了一席話,景瑜回過神來,淡淡地複述:“如果我沒有理解錯,你并不是尋閑, 也不是容積羽,當年只是寄生在他們的識海裏, 想要影響他們去謀害陸北津。”

“确實如此。”容積羽道,“不過你應當記得, 陸北津為你舉辦過一次收徒大典。我就是在那裏, 借由容積羽的眼睛,第一次見到你。”

那場收徒大典。

火光和恐懼。

在心底不斷乞求陸北津的營救, 對男人抱有最後一絲希望。卻在火光之中徹底死心。

這場痛苦的根源,是因為陸北津, 也是因為那個憑空出現的魔修。

這麽多年以來, 景瑜沒有刻意去找那魔修, 但心底也并非一絲記恨也無。

如今聽見那人灰飛煙滅, 口上不能說, 心中也确實有了些許寬慰。

景瑜輕呵一聲:“你沒有出手奪舍尋閑, 卻殺了容積羽。別說是為了我。”

“剛開始自然不是,我确實需要一個強大到能與陸北津抗衡的身份,而容積羽貪心不足,又因為出身嫉恨陸北津,正适合奪舍。”容積羽唇角掠起涼薄的弧度,“更何況,你身邊的那個道童,雖然修為差,心性卻比容積羽更強,奪舍他太劃不來。”

陸北津看人還是很準的,心性不好的人,放不進無念峰。

無念峰多少年來從未出過走火入魔的人,可惜陸北津自己倒成了個魔修頭子。

景瑜諷刺地笑了笑,問容積羽:“後來呢?你是何時奪舍容積羽?”

“真正奪舍容積羽,是借了你成神的天劫。你當時在他身上留了不少小玩意,我都好好收着。”容積羽道,“不過以我的心意影響他,你應該早就察覺到了。”

怪不得他從前給容積羽下了禁制,卻對這人的魔氣毫無影響,因為真正的容積羽早已經死了。

景瑜回想起容積羽口中,那些怪誕的“告白”,後面竟然是由一個上古之魔操縱,指尖不由得微微泛冷。

容積羽笑着道:“我如今對你興趣很濃,即便與陸北津不共戴天,也不想傷及你。我之前所做種種,應當能表現出一部分誠意。”

容積羽像是能看穿景瑜曾經的疑惑,繼續往下說:“你應當好奇,到蠻荒之後我為什麽沒直接去找你。将你引來魔界,确實是為了我的骸骨。将你與陸北津放在蠻荒裏,也存了些看熱鬧的心思。”

看什麽熱鬧?

自然是一場前道侶扯皮,雞飛蛋打的好戲。當年真正的容積羽在閣樓中放了把火,逼迫景瑜看清陸北津的真面目,這種惡趣味,自然來源于古魔的一脈相承。

容積羽搖扇惋惜:“可惜我錯估了你,你的脾氣實在好得不似凡人。陸北津那樣待你,你都能心平氣和地把他帶在身邊。要是換我可受不了,早就一刀取了他的狗命。”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眸光去看陸北津,引得景瑜一道往陸北津望去。

陸北津對景瑜的視線何其敏銳,擡頭望去,便見這兩人動作同步地朝他投來視線,默契得宛如相交多年的老友。

陸北津在牙咬得咯咯響,卻沒有在景瑜面前露出絲毫不悅,眸光中甚至帶了點疑惑。

是他自己說過,往昔愛恨一筆勾銷,只求在景瑜身旁,做一個小小侍從。

景瑜很快移開了視線,想來沒有對他起疑,陸北津達成了目的,胸口卻流過一條煩悶的溪流,讓他恨得咬牙切齒。

街上人來來往往,方才他斂了氣勢,便有不知死活的人想過來挑釁,誰知剛開了口,就對上陸北津滿是涼意與嘲諷的眸光,吓得腿直軟,別說靠近了,連看一眼都不再敢。

很快,便沒有人再敢起什麽挑釁陸北津的心思,留男人一個人坐在牆根,發出一聲自嘲的笑。

景瑜不喜歡陸北津,對古魔更沒有多少好感,收回看向陸北津的視線,便對容積羽冷聲道:“看起來,今日你并非是來與我談陸北津的交易。”

“這你就誤會我了,我今日并非特意前來,只是偶遇罷了。”容積羽不甚在意道,“一時半會讓你交出陸北津,仿佛有些強人所難。畢竟你剛剛費心勞神地救了他。”

容積羽說了許多,景瑜一直無動于衷,此時卻輕輕垂眸。

容積羽自然發現了他的異樣,挑明了問道:“怎麽了?看你不是很開心。”

景瑜輕呵了一聲:“只是想起,連古魔都不殺我剛救的人,陸北津卻下得了手呢。”

曾經在雪原之上,他偶然救了一個路過的修士。雖然自己遍體鱗傷,還救了個白眼狼,但若是下一次同樣遇到不知底細的修士,那時的景瑜也還是會去救。

而陸北津當時為了斷絕他的念想,一劍殺了那人。

景瑜曾經一遍遍催眠自己,因為陸北津是對的,他不該亂救人。但多年以後回首,那時的痛苦,卻并非輕飄飄的對錯可以掩藏。

不過對陸北津的怨念是真的,将之表現出來,卻是為了試探。

景瑜坦然望向容積羽:“你口口聲聲說着暫時放過他,卻已經讓我想殺了他了。”

景瑜的反應大大出乎預料,容積羽眸光凝滞了一瞬,笑着道:“看來他作孽太過,終究遭了惡果。我們日後的交易,或許能夠談得比我預期要更輕松了。”

景瑜冷笑了一聲,仿佛因為傷痛的過往,已經不能再容忍陸北津。

他一直好奇,容積羽為什麽不急着要陸北津的命了。

分明陸北津在魔界待了幾十年,還拿了半個魔界的道則,卻沒與古魔起過一次沖突。

看來不是不急,而是暫時還辦不到啊……容積羽,你堂堂古魔,這幾十年都在魔界裏忙些什麽呢?

若是此時繼續裝作想殺了陸北津,這人說不定還要反過來勸他稍安勿躁,畢竟都花了大心思救人了呢,讓他多活一些時日又何妨。

但過猶不及,彼此底牌還未亮明,貿然進犯太過危險。景瑜輕應了一聲:“既然如此,我便多帶着陸北津,在魔界待一段時日。正好可以看看蠻荒之中的道則,就是不知道這位心悅于我的古魔大人,能否行個方便了。”

景瑜帶着點笑意看向容積羽,那目光像是要把人盯穿:“畢竟陸北津如何是小事,我只要修真界能恢複為一體便好。”

要是讓陸北津聽見這話,估計得鬧。堂堂北津魔君,怎麽能比不上小小的道則呢。景瑜在心中想着那場面,總覺得有點喜感。

“你想在蠻荒之中走動,當然可以。”容積羽似是已經猜到了他會提出這等要求,搖着羽扇道,“整個蠻荒都是我的領域。我将自己的印跡給你,你到哪裏都不會有麻煩。”

一個通紅的印跡在空中顯現,景瑜随手收下,便與容積羽告別。

沒有必要留下了。無論容積羽在這座廢城之中做什麽,自己與他廢話了那麽久,都給了他足夠的時間隐藏,再無可能查出蛛絲馬跡。畢竟他沒有這方面的專長,要是清幽谷的人在,就會方便很多……

還是得回去一趟,就是不知道,他回去搬救兵的目的,能不能瞞過容積羽了。

他懷揣滿腹心思,已走了幾步,忽然聽見古魔似揶揄的笑聲:“用完就扔,郎心似鐵啊。”

景瑜權當做沒聽見,出去望向陸北津:“走。”

陸北津望見他沒有與那人一同出來,眸光微亮,一言不發地跟在景瑜身後,像個聽話的仆從。

景瑜走出一段以後,才發覺陸北津這一路安靜得離譜。他回望了陸北津一眼,從男人的神色中看出了不少落魄。

奇了怪了,以陸北津身為魔君的驕傲,被孤零零地扔在街上給行人賞看,不應該是很生氣嗎?他現在的反應,是打擊過了頭,還是根本沒感覺?

可能是打擊還不夠?

景瑜不介意給他加一把火:“陸北津,你覺得剛才那人實力怎麽樣?”

他看得清楚,容積羽出手時,若非陸北津躲得快,或許早就與那些魔修一樣,在極致的魔氣之下魂飛魄散了。

他回頭望了一眼陸北津的神情,果然難看了些。看來他猜得沒錯,陸北津還是很在意這些。

他便又随口說了點容積羽的好話,誇人容貌氣度都不錯。陸北津臉色依舊很難看,但終究沒氣得要解除約定,景瑜便也不再說什麽。

說這些話時,他分出一絲心神,去看容積羽給他的古魔印跡。

容積羽說整個蠻荒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景瑜冷笑,這可是明晃晃的威脅了啊。

陸北津像是嚼破了苦膽,口中一陣陣苦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再也沒有辦法去管景瑜與誰關系好了,景瑜愛喜歡誰,都與他沒有關系。他心中瘋狂地想回一句,讓景瑜不要與那人走得太近。可是他連規勸一句都沒了資格。

他沉沉應了一聲,結束這話題。

景瑜沒再說話,陸北津也沉默,直到快邁入殿門,陸北津才發現這裏是他們居住的殿宇。胸口的悶痛沒有随着時間消逝,反而在這一刻爆發了。

他站定在殿外,澀聲問:“你很喜歡他?”

景瑜簡直想上手把他抓進殿了。

他們現在十之七八被容積羽監視着,但只要進了殿宇,便能借由層層禁制阻攔容積羽的窺伺。便是進一步就能說清真話,誰知陸北津在門口鬧起了脾氣。

不過也沒事,左右就是多演一會戲。景瑜收回那只踏入殿門的腳,好整以暇地笑看他:“他總比你讨喜。”

陸北津的面色更慘白了些,篤定道:“你還想和他再見面。”

“是啊,你要是忍受不了我與他相處,可以毀約離開嘛。”景瑜沒忍住誘導了一下陸北津,可男人一點都不順遂他的心意,看上去氣得要命,卻始終怔怔地站在原地,沒有一點想毀約的意思。

真沒意思。

景瑜沒心情和陸北津大眼瞪小眼,反正待會知道了真相,陸北津就能理解他的說法了:“進來吧。”

景瑜邁入殿宇,便聽見身後人的喘息聲有些粗重,他疑惑了一瞬,便覺得一股翻天覆地的力量襲來,将他撲倒在地。

男人死死抱着他的身體,力氣大得像是要将他揉進骨血。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醋了,欠收拾了,我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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