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重陳(九)

第59章重陳(九)

“陸北津, 你發什麽瘋?”

一句痛斥顯然不能讓陸北津松手,景瑜被他勒的渾身生疼,感覺身後像是貼了一塊會呼吸的堅冰。

景瑜已經很久沒有被陸北津如此碰觸過了, 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 男人的靠近會令他如此不适。

曾經那些黏膩的、痛苦的、尊嚴盡碎的回憶,一股腦地湧入了景瑜的識海。青年喘息着,重重咬着舌尖,将那些不堪的情緒封存。

竟然影響他情緒到了這種地步……景瑜冷喝一聲:“松開!不許碰我。”

他一連下了兩道命令, 才感覺自己被僵硬地松開。

清越的聲音宛如晨鐘暮鼓, 敲醒了陸北津昏沉的意志。

他這是……

他方才做了什麽?

逾矩。

毀諾。

幾近瘋魔。

僅僅是因為景瑜多與旁人待了一會兒?

在情愛一事上,他果然是個廢物。

都到了這種程度,自己腦中第一個想法,竟然不是向景瑜認錯, 而是還想勸他不要再與那人相見。

男人跪在地上,努力垂着頭, 掩藏眸中的蒼涼。

而景瑜顯然是動了怒,轉過身來時, 眼角還殘留着沒有褪去的緋紅怒意。

青年冷笑了一聲:“你怎麽這麽惡心。”

不是疑問, 而是在指着陸北津的鼻子罵。

本以為不會再被刺痛的心,在一句“惡心”之下被不遺餘力地揉弄。甚至不是因為景瑜罵了他, 而是因為陸北津發現,他沒有辦法反駁。

陸北津想解釋自己的異常, 卻找不出理由。他只有沉默, 只能忍受。因為景瑜一個字也沒說錯。

景瑜平複了心情, 指尖按着眉頭, 淡聲道:“你喜歡跪, 就在這跪着吧。在魔界待了幾十年, 連要你命的人都沒找到,還敢回仙門找我……陸北津,我一直以為你就算在私事上是個混賬,總歸還是拎得清什麽重要。”

仔細想了想,自己也是氣昏了頭,陸北津還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他嘆了口氣,心頭有些堵,發脾氣道:“今日遇見的那人,是容積羽,也是那個要你命的古魔。看你如今的模樣,我也真不知道,方才在他面前為你遮掩,是為了什麽。”

他亮出古魔的印跡,臉色不太好。

陸北津面色慘白。

他怎麽可能還不明白景瑜的用心。

他此時心境與修為都不穩,正面對上古魔,根本沒有勝算。然而兩人一旦碰上,便只有不死不休。

若非景瑜有意袒護,他此時或許已經被挖了劍骨,曝屍荒野了。

他口口聲聲說讓景瑜将他當成誘餌,以為是自己将性命置之度外才打動了景瑜,卻不知道景瑜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利用他……

他有什麽顏面面對景瑜?

男人深深垂下頭,肩膀微微震顫。景瑜一看見他這副要死要活的模樣就覺得心煩。比起這幅模樣,就連當初那個自負入骨的陸北津,看起來都更讓人覺得順眼些。

他最終深深呼出一口氣,很是無奈:“陸北津,我本來不想趕你走。但是現在看來,要護着你是我想得太多,你也不在乎這條命。更何況你我本就不該再有瓜葛。過幾日我就将玉冕取出來,你自己好好想想日後該怎麽辦吧。”

男人不言不語,像是忘記了怎麽說話。

但他不走,景瑜也懶得将他掃出去。就讓他在那跪幾日也沒關系,自己從前也不是沒跪過。陸北津會不會跪出問題,他恐怕比陸北津本人都清除。

景瑜把陸北津關出去,自己試着沖破道則,聯系清幽谷。

雖然做得到,但是耗費的時間太久了,這樣來回交流幾次,得廢個幾年,恐怕古魔都知道了要笑死。

景瑜整個人泡在溫熱的水潭中,散開了濕漉漉的頭發,在幹淨的水面上吐出幾個泡泡。

他收回神識,閉目養神,恍惚間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出水時,看見陸北津在為他準備衣裳,似是有些出神。他出來得不巧,與陸北津大眼瞪小眼。

“景瑜。”陸北津輕聲叫他,像是有點怕驚擾了他。

方才還以為陸北津真廢了。景瑜笑了一聲,鑽回水底,不再理男人。

他聽見陸北津的聲音:“古魔的印跡可以在魔界內監視你我的動向。以你我如今的力量,很難在他的監控之下,找到有用的信息。”

他大致能夠猜出,景瑜并不相信容積羽。比起與古魔交易,他更傾向于自己摸清魔界如今的狀況。

水面上冒出幾個心不在焉的泡泡。

陸北津先是覺得好笑,笑意在胸口過了一圈,卻變成了酸澀與悶痛。他緩緩道:“如果你想,我可以摧毀古魔的印跡。只是在那之後恐怕……”他輕輕吐出口氣:“就沒辦法陪着你了。對你來說,那樣應當是最好的結局。”

水面一片平靜,景瑜連幾個泡泡都懶得留給他了。

陸北津隐隐覺得景瑜不太高興,但他也不知應當怎麽做了。

他已經錯得太多。

陸北津沉默了許久,但終究不能無動于衷,道:“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景瑜,你說兩句話吧……”

氣氛凝滞得令人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景瑜才從水底探出頭來,涼涼地掃了陸北津一眼:“要你多管閑事。”

這話好像不是不耐煩,只是帶了點任性的情緒。陸北津眸光微動:“你有更好的法子?”

景瑜都快被他給氣笑了:“你沒有朋友,別以為我也沒有啊!我那麽大個清幽谷,是給你賞着玩的嗎!”

他罵完,擡眸去看陸北津,卻發覺這人怔怔地盯着他,最終竟然唇角微抿,勾出一個釋然的角度。

笑得怪滲人的。看他不像有旁的正事,景瑜腦袋一甩,鑽回了水底。

岸上傳來男人輕輕的笑聲,但很快靜寂了。

陸北津一直沒走。

景瑜偶然探頭上去,發覺陸北津跪在地上哭,一點聲音都沒有,卻好似很撕心裂肺。

陸北津最近越來越奇怪了。景瑜這次下水潭時沒穿衣裳,不方便,也懶得去看陸北津。

過了不知多久,陸北津終于離開。景瑜嘆了口氣,竟然有種終于把這瘋子送走了的解脫感。

不過上岸時,他發現了一套全新的衣裳,包括裏衣。景瑜微微挑眉,換上衣裳以後,用神識掃了一下隔壁的殿宇。

陸北津幾乎把整個殿宇都給砸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到現在還哭得厲害。

景瑜不喜歡看人發瘋,不過想起方才陸北津哭了一半,想起自己還沒穿衣裳,在水底下泡着,便趁着哭的間隙,自覺地離開了。

景瑜差點笑出來。

陸北津還委屈得挺知書達理,以前不說人話的時候,怎麽沒見他這麽委屈過呢。

要是經過這遭,能改改他那不愛說人話的習慣……景瑜稍想了一下,很快便移開了思緒。

他又不是陸北津的爹,替他想那麽多幹嘛呢。陸北津當他師尊的時候,都沒為他想過那麽多呢。

将陸北津的事從思緒裏抹除,接下來的一天,景瑜用神力将容積羽給他的印跡拆了一遍。

無解的追蹤,必定是與魔界的道則相聯系。

道則在,容積羽就能輕易掌控半個魔界,他會輕易放棄這些,去換一副在旁人身上幾百年的劍骨?景瑜從來不相信這人的說辭。

容積羽說,他只想要劍骨。

印跡卻“告訴”景瑜,容積羽對魔界的道則如臂指使。

但僅憑這一處還不夠,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告訴”他,容積羽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麽。

景瑜收回神力,準備出去探探。

一道褐色的影子從身後跟上了他,貼得不遠不近,無聲無息。

景瑜看了他一眼,沒多說話,帶着陸北津出去了。

容積羽給的印跡,雖然是個監控的法器,但也确實能保證他們在蠻荒之內橫行無阻。幾天下來,景瑜基本能夠弄明白蠻荒的道則集中在哪裏。

他一一将這些地方的特點記下,在最後一個地點探完時,他神力消耗的有些多,腳步虛浮,微微往後退了半步。

一股力道抵上他的背,想扶他一把。景瑜一個激靈,往前邁了兩步,轉過頭去,笑靥如花:“滾。”

陸北津的手臂蹲在半空中,片刻,故作自然地收了回去。

陸北津這兩天,亂七八糟的話少了不少,景瑜勉強能容忍他在身邊。但對陸北津的觸碰,他是有些怕了,一碰就惡心。

見陸北津老實了,景瑜淡聲道:“走吧。”

“去哪裏?”陸北津恰逢其時地問了一句。

景瑜道:“去最靠近魔界出口的那個道則聚集點。我要開始解析道則了。”

這話是說給容積羽聽的。

之前景瑜在做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容積羽才會放他四處游蕩。但若是他開始和容積羽争奪道則的控制權呢?

直到景瑜将神力注入道則,陸北津才發現,他策劃的竟然是如此大膽的舉動。

或許是出于骨子裏的傲氣,陸北津有一瞬間忘了兩人之間的恩怨,忘了古魔,眸中單純地流露出對景瑜的欣賞。

但無論多麽單純的欣喜與欣賞,最終都化作了追悔莫及。

原本景瑜有可能在仙道,也如同現在這般意氣風發,是他親手掐斷了景瑜修行的可能。

分明說好了一筆勾銷,看景瑜的每一眼,卻都會勾起舊事。

那日被景瑜推開,他便明白,他們兩人,沒有一個真正放下了。陸北津那日是喜極而泣,以為還有機會彌補景瑜。

可是刀已經落下去,血早就濺滿地,他大概一輩子也償還不清了吧。只能盡力地,讓景瑜舒心些,高興些。而他自己,早就不重要了。

景瑜擡眸時,看見陸北津的神情平靜得詭異。

景瑜問:“怎麽了?”

“沒事,你繼續。”陸北津在心中抱了抱景瑜,而後拿起古魔的印跡,望向身後忽然出現、兇神惡煞的魔修,“有些魔修想煩你,我把他們解決了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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