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番外

第57章番外

入夜的延和殿,??依舊是燈火通明,笙歌鼎沸。

聶臨風站到門口時,身上已經染了很多血,??他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只記得血濺在臉上時是暖的,??立時又冷下去,??反反複複,??以至于他臉都有些麻木,??不知冷暖。

他握着劍的手緊了緊,擡手猛地推開門,??“砰”一聲直接打斷了屋內的樂聲。

衆人起初只是發愣,在看見聶臨風的模樣時才慌亂起來,尖叫着逃了出去。

他換上了許多年沒穿的盔甲,手中的劍沾染鮮血,臉上也布滿血污,只有一雙眼分明得過分幹淨,??像是恨,亦或是怒,??熊熊燃燒,??神色卻是冷的,像是地獄最深最冷的地方才能感覺的冷。

這一刻他不像個人,更像是惡鬼,??是修羅。

聶臨風把持朝政太久,久到衆人提起時候都是他執筆的模樣,??幾乎都要忘了,他從來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那雙手執劍時,??曾在軍中留下多少功績和傳說。

當他提着劍走進延和殿時,心中卻不似面上那麽平靜。

他看着眼前左擁右抱的冒牌貨,凜冽的眸光終是裂開一條細小的縫隙,得以窺見其下要溢出來的、日積月累的絕望。

他很輕地喚了一聲:“陛下。”

“你還知道我是陛下?”冒牌貨的顫抖聲音裏是同樣的憤怒,以及一些他想盡力掩蓋的恐懼,“你拿着劍來延和殿是想幹嘛,你知不知道這是要殺頭的?!”

聶臨風聽見這軟綿綿的威脅只是僵硬地勾了一下嘴角,很快卻又斂了。

他的念念也看不見,何必呢。

聶臨風又往前走了兩步,冒牌貨徹底慌了,起身撲到床上,從枕頭下抽出一把小臂上的刀,反手握在手裏。

“你果然會武。”聶臨風只是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又走近了幾步,“你這刀,是準備防誰?”

冒牌貨沒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但這種警惕在聶臨風看來,卻有些可笑。

可能這個人的确有些武力,但這麽多年了,縱情聲色從未真正練過一天,能頂什麽用?

但是反抗也很麻煩,要是不小心傷着怎麽辦?

想着,聶臨風又靠近了一點。

手中的劍握緊了,擡手直接砍了過去。

就像聶臨風想的那樣,冒牌貨拿起刀就已經很費勁了,只是擔心傷着身體,聶臨風很小心,盡量只一刀,結果了他。

看到他倒下時那個憤恨的眼神,聶臨風卻只覺得快意,站在一旁看着那副身體裏的血逐漸流失,等到那副身體半點聲息也無,變得冰冷,他才彎下腰去,将人抱了起來。

懷裏的人一頭青絲随着這動作散落,曳過地上的血,瞬間黏連成了一片。

聶臨風見狀皺了一下眉,喚道:“福瑞。”

福瑞從屋外走進來,看見這場面腿一軟,直接跪了下去:“王爺……”

“念念從小就是你跟着,以後延和殿還是你伺候吧。”他說着擡眼看了一眼門口,劉福已經被他進屋時一劍捅穿了,想必地板也被他的血弄得很髒,“準備水和針線,還有……把地方打掃幹淨。”

福瑞聞言愣了一下,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起身做事去了。

下人在打掃時,他便将連隐煉放在涼水裏,仔仔細細地洗去血污,再擦幹身子,重新換上幹淨的衣物,然後放到床上。

姜雁岚過來時,看見這一切,神色有些木然,直至走到床邊,看見連隐煉那張臉,才終于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的皇兒……”

“娘娘,念念會擔心的。”聶臨風說着,伸手摸了摸連隐煉的臉,已經沒了任何溫度,卻讓他心裏驀地騰起一陣熟悉感。

他彎下腰,親了親連隐煉的眉心,緩聲道:“我已經讓人打了一張寒鐵床,一會讓人搬過來,再把這延和殿改改,這樣……在陵寝建好之前,念念的身體也不會腐化。”

姜雁岚點了一下頭,也彎下腰,像聶臨風那樣,在連隐煉額上落了一個吻。

“皇兒怕黑,你要注意些。”

“我會的。”聶臨風應下來,陪着姜雁岚在延和殿坐了一整天,誰也沒有說話,只是對着床上的人出神,直到夜幕落下來,他才将人抱到下人送來的寒鐵床上。

之後聶臨風登基,卻沒有改年號,也沒提起關于先皇帝的後事。

知道的,不敢問,不知道的,問不出來。

他登基後以雷霆手段懾住了朝中少數不滿的大臣,之後幾年将所有心思都撲在了朝政上,短短幾年時間将原本有飄搖之象的大易打理得井井有條,比先皇帝要好,好上百倍,就連對後宮,也是同先皇帝完全不一樣的作風。

先皇帝後宮佳麗三千,聶臨風稱帝後卻連後宮都未曾踏足,所有進谏勸他納妃的大臣,全都遭到了重罰,之後便也沒人敢再提了。

衆臣只當他是想把心思放在正途上,總互相勸着,說是過兩年安定下來了,自然會立後生子。

但一切都安定下來時,聶臨風卻依舊沒有納妃,而是從先皇帝不多的宗親中挑選了一個秉性上等、聰慧機敏的孩子,立為太子,收養在先皇帝名下。

所有人都搞不明白他,甚至有人覺得他瘋了。

但聶臨風半句話也沒有解釋,立太子大典那晚,他坐在延和殿書桌前,寫下了最後一道诏書。

為了保持連隐煉屍身不朽,延和殿經過大量的改造,四季都有着散不去的寒氣,聶臨風久居于此,整個人也是冷的,但此時的神色卻是這幾年從未有過的柔和。

“王爺。”福瑞進屋時看見他在拟诏,端着熱湯沒有靠近。

宮中都傳新帝瘋了,才會将先皇帝的屍身一直藏于延和殿中不肯下葬,但福瑞卻不覺得。

他打連隐煉小時候就貼身照顧他,自然知道對聶臨風而言,連隐煉有多重要,別人可能不理解聶臨風的所作所為,他卻是明白的,就好像姜雁岚也明白。

明白聶臨風從來不會讓連隐煉難受,明白聶臨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連隐煉。

他登基至今也有幾年,所有人已經習慣了喚他陛下,他卻唯獨不讓自己這麽叫,大概也只是怕連隐煉心裏難受。

又或者……是別的什麽,更簡單的原因。

“放那吧。”聶臨風看向福瑞,擱下筆,手攥成拳抵着唇輕咳了幾聲,随即用手指敲敲桌上的诏書,“今晚延和殿不用人伺候了,還有……傳令下去,這幾日不上朝了,三日後,将這诏書當着百官的面念出來。”

福瑞聞言走過去,看了一眼,心下暗暗一驚:“王爺,這……”

“不必多言,出去吧。”聶臨風擺擺手,也沒去碰那碗湯,而是走到床邊,在連隐煉身旁坐下,很輕地喚他,“念念。”

連隐煉面色已經難看得不行,但看着他,聶臨風卻還是能想起他還活着時的模樣,想起他的音容笑貌。

他的念念最嬌氣了,這樣冷,一定很難受。

“今晚,哥哥帶你出去玩好不好。”聶臨風說着,伸手把躺在床上的人抱了起來,走到銅鏡,放在了早已放好的椅子前,拿過梳子開始給他整理頭發,換上衣裳。

紅色的吉服穿在他身上,和青灰的臉色相映得有些詭異,但聶臨風卻覺得好看得緊,他看了一眼放在桌上那身屬于自己的吉服,已經冷掉的心又開始泛起暖意。

他換上衣裳,抱着連隐煉離開延和殿,離開了皇宮。

宮外一駕馬車已經等候多時,車內同延和殿一樣,是徹骨的冷,他将連隐煉仔細放好,便駕着車離開了京城,朝着一座山上走去。

那裏有他這些年讓人造的陵寝,地處極偏,從京城出發,要走上兩日,還有步行很長一段時間。

建造的工匠簽的都是死契,給夠錢,保了他們家人後半世安穩無憂,讓他們安心赴死,這樣就不會再有人知道這陵寝的位置,以後也不會有人打擾他們。

抱着連隐煉走入陵寝時,聶臨風已經離開京城三四日,那邊大約已經亂成一團。

但他不在乎,也不想理了。

他答應先帝好好輔佐連隐煉的承諾,已經做到了。

現在,他要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

關上墓門,順着墓道往前,一路上都是點燃的長明燈,送他們來到墓室,那裏也點滿了長明燈,四處還散落了不少祭器,都是連隐煉喜歡的東西。。

而墓室的中央,是兩副精美的石棺,一副連隐煉的,另一副,是聶臨風準備給自己的。

墓門一旦關上,用常規手段便無法從外面打開了,他沒想過出去,也不想出去。

将連隐煉放入石棺之中,最後一次親吻他的唇,聶臨風心裏是從未有過的滿足。

“念念,我這就來陪你。”

低沉的聲音在墓室中回響,之後,便是一片永恒的死寂。

長明燈滅時,連隐煉從一片黑暗中猛地睜開眼,大口地喘着氣,紅着眼眶摸了摸床邊,摸到熟悉的溫度時松了口氣,眼淚也“刷”地落了下來。

聶臨風被驚醒,聽見連隐煉在哭,頓時慌了:“怎麽了?怎麽哭了?”他連忙起身,伸手過去檢查連隐煉的身體,“病了?還是撞到哪了?”

連隐煉搖搖頭,整個人撲到聶臨風懷裏,什麽也沒說,只是哭。

這個夢太可怕,又太過真實,一想到聶臨風後面那幾年是怎麽過的,他的心就像被撕成兩半,鮮血淋漓,疼得他連呼吸都難受。

“念念?”聶臨風有點着急,“你、你別哭了,我讓福瑞傳太醫。”

連隐煉還是搖頭,抱着聶臨風的手更緊了一點。

那瞬間聶臨風忽然明白了什麽似的,也不再說什麽,只是沉默地撫他的背,等着,等到連隐煉哭聲漸息了,才低頭親了親他的頭發。

他想連隐煉一定是做夢了。

但夢見什麽,他卻也不問了。

不管是什麽,至少,他們現在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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