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班長手裏抱着一束花, 在醫院門口等人。

他的眼底有深深的黑眼圈,顯然昨夜沒有休息好。

就算身邊的人和他一連說了好幾句話,他也沒有給出回應, 就像沒有聽見一樣,猶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班長, 你沒事吧。”在他身邊, 副班長的臉上帶上了點擔憂,“我知道你家裏最近……”

雖然他沒有和別人說這件事, 也來學校正常上課, 但和他家有生意來往的某些人都得知了他的父母車禍的死訊。

聞言, 景晨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事。”

因為父母離奇去世的巨大悲傷,已經被長時間對怪物的恐懼粉碎了, 他接受了現實,對父母的死亡逐漸變得有些麻木,而罪魁禍首也付出了代價, 除了責怪自己,他沒有別的事情要做了。

他只是在想昨天晚上的事情。

景晨知道, 是簡邪從那個醜陋的怪物手裏救出了他。

只是關于他如何救出自己的細節卻很模糊, 仿佛始終被一團霧氣所掩蓋,然而回憶裏, 那個他注意很久的同班同學的身後似乎萦繞着一團不可直視的陰森氣息。

像是日光投射背後的陰影,又像是濃郁的蔽日烏雲。

沒有更多了。

簡邪在他眼裏的形象始終如一的神秘,哪怕昨夜他們共享了一個秘密,但他也無法真正與他親近。

随後, 當他在別墅廢墟裏掉眼淚的時候,一名自稱付環宇的陌生男人找上門來, 問了他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見他回答的颠三倒四,漏洞百出,不禁皺眉,又拿出了一個儀器,在他身上和附近測量。

但就在看了儀器之後,他态度大轉變,沒好氣地将他教育了一通,讓他不要滋生事端。

走之前,還警告了他。

盡管接受了訓斥,但班長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付環宇也是那個世界的。

一個被抹去的秘密,來自那個世界,而簡邪并不想讓他參與。

可是,真的好想知道簡邪同學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啊……

景晨垂下頭,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花束外包裝,眼睛盯着馬路邊的石子看,心底突然覺得一陣說不出口的郁結。

夏日炎炎,陽光毒辣,從大地上蒸騰而出的熱氣讓人頭暈目眩。

“……”

“他媽的,那家夥到底什麽玩意兒!別告訴你這次讓他來看英語老師了。”

突然,身旁傳來了一聲刺耳的罵聲,打破了寂靜。

不僅是驟然被打斷了思緒的班長,就連其他班委都看了過去,發現正是班上的英語課代表,他的臉微微扭曲,正瞪着班長看,明顯對衆人剛才無視了他感覺不滿。

要說這次英語老師出事突然換人,誰覺得不爽,他必定是其中之一。

平時他被勢利眼的英語老師奉承得非常飄,再加上自身家庭條件優越,經常在寒暑假出國旅游,便自信滿滿地報了全國高中生英語口語大賽,沒想到雖然過關斬将進了決賽圈,卻因為同校的一個人被刷掉了,最終無緣前三。

最開始他不知道是誰,還只是覺得遺憾,畢竟這個獎對他又不是很重要,他不過是随便參加而已。

可自從他從英語老師口中得知,這個人居然是簡邪,他頓時心底一梗。

要是對方有他這種優越的條件也就算了,結果是被那些人爆出來父母雙亡、在各處輾轉打工的簡邪?!

太搞笑了吧,他絕不接受。

這種人居然能夠贏過他?!

英語課代表被落了面子,心底已經有了計較的打算,看到英語老師總是在班上各種找他的茬,就仿佛在大太陽下喝了一瓶冰水那樣舒服,每次看到心底都會覺得非常暢快。

但他聽說英語老師是因為簡邪才會摔下樓梯的,他的心底頓時又堵上了一口惡氣。

新仇舊恨一堆積,他就想和對方好好算個賬。

“……”景晨發現自己被盯着看,怔了一下,遲疑道,“你在說的是簡邪麽?”

“除了他還有誰?”他冷笑一聲,環視一圈。

“你在班長面前說什麽。”見他這副模樣,副班長的表情變得沒那麽好看了,她皺眉道,“你前幾天是不是還踹桌子鬧事了?能不能消停一點,他是文藝委員,為什麽不可以來?”

聽到她提及這件事,英語課代表更是來氣了。

他周五放假之前确實是踹了桌子,盡情羞辱嘲笑了人家,可簡邪不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居然就和幾個朋友因為一陣沒由來的恐懼而當場愣住了,人走了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切,在我面前裝什麽好人。”他看了一眼宣傳委員,嗤笑一聲,“別以為我沒看到你之前和他搭話?長得好看就是不得了,就連殺人犯都能洗白了呗。”

副班長正是坐在簡邪前面的那個女生。

她确實對簡邪充滿了好感,也不相信他是同年級三個男生出事的罪魁禍首。

“你!”

因為他語氣中的輕蔑,她瞬間氣到失語,可又找不到罵人的詞彙,只能幹瞪着人看。

一時間,旁邊幾位其他沒參與争執的班委表現的很是尴尬,雖然覺得英語課代表在沒事找事,但也不好說些什麽。

就在正在衆人僵持之際,從不遠處走來了一道瘦削的身影。

在陽光的投射下,他不過身着純白的廉價短袖T恤,背着并不起眼的單肩包,竟然都顯得極為清爽出衆,哪怕連路人也忍不住對這個少年多看上幾眼,覺得夏天似乎都沒有那麽讨厭了。

景晨看到簡邪一出現,眼睛就亮了起來,抱着花迎了上去。

離得近了點,他立刻就感覺到了一股陰森的氣息将他往外推,似乎不虞他的突然靠近。

“……”

簡邪看到班長的腳步急剎車地止在了原地,好像撞在了一塊看不到的空氣牆上,表情僵在了臉上。

他頓時:“……”

不用多想,必定是祂心血來潮的小動作。

也談不上恐吓,畢竟據祂所述,沒人能夠在看到祂的真身之時還保持理智,就是帶着點冷嘲的惡劣。

對于景晨來說,從心底傳來的沒由來直覺制止了他的動作,讓他陷入了遲疑。

盡管他很想近些和簡邪說話,但迫于心理壓力,他最終還是沒敢靠的太近。

“你來了。”景晨小聲道,猶豫了一下,又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畢竟昨晚他哭的那麽慘,簡邪都沒直接答應下來,所以他并不确定對方會不會來,他原本想着等到約定時間簡邪還沒到的話,他們就直接去看老師了來着。

“順路遇見了。”

在他略顯殷勤的注視下,簡邪言簡意赅地給出了答複。

……确實是順路。

本來他要去的是6號地鐵線,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超自然管理局将它劃分為待探查任務的緣故,他本人去了之後才發現這條地鐵線暫時停運了,只剩下了一個中轉的入口,就在醫院附近。

從停運的地鐵口進去也不是不可以,但考慮到C級是探查任務,打草驚蛇可能會多生變故,也就放棄暴力闖入了。

畢竟,又不是不能想辦法繞路進去。

“你的背包看起來有點重……”

看着簡邪瘦弱的肩膀,背負着格外沉重的書包,景晨問道:“需要我幫你拿一下嗎?”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從來沒有見到簡邪去上過體育課,他的身體應該不是很好,雖然自己也不屬于那種很有力氣的類型,但他幫幫對方應該是沒有了了哈問題的。

“不用了,謝謝。”

見到簡邪直接拒絕了他的提議,景晨愣了一下,有點失落:“哦。”

不是他過于冷漠,不想接受別人的好意,而是因為書包裏不是什麽正常東西。

簡邪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書包帶上。

之前搭乘出租車過來的路上,司機還以為他背包鼓鼓囊囊的是塞滿了書,過來是要陪醫院的某個家屬,還一直熱情地誇簡邪特別愛好學習,讓他有點無言以對,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因為他現在背着的單肩包裏裝着的東西,并不是什麽教材,正好與之恰恰相反。

一個專門用來獵殺怪物的地獄黑匣子,一部和超自然管理局內網接線的電話,以及一柄可以探測空氣中能量的儀器。

後面這個儀器,是他今天早上臨時打了付環宇的電話,讓對方專門給他送過來的。

可能是因為簡邪和祂共享了身體,時刻被強大的氣息所包裹,所以導致他對怪物的氣息并沒有那麽敏銳,只要怪物不在他面前招搖過市,他估計也不知道對方隐藏在何處,就像注意不到路邊的螞蟻一樣。

其實在祂和他說話之前,這一年裏也不是沒有怪物試圖吞噬過他,但都在他意識到之前,就被直接吸收了。

所以,對簡邪來說,超自然管理局設計的這個能量探測儀器還是挺有用的。

被他摧毀了道具,又欠下了不得不還的賬務,付環宇看上去一夜之間憔悴了好幾歲,他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問,嘆了口氣把東西給了他。

在景晨身後,副班長也上前一步,對簡邪很是親近。

【啧。】

簡邪:“……”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感覺到了一絲心虛。

“架子還挺大。”

英語課代表冷眼看了一會兒,環視一圈周圍的班委,很不屑地說道:“雖然我不樂意,但誰叫你臉皮這麽厚。既然我們的大嘉賓來了,那大家就走呗。”

景晨一下就被點燃了,轉過頭怒視着對方,憋出一句話:“你到底,有完沒完!”

“那他有本事別去啊——”

得意的話音才落下一半,卻見簡邪的鞋子根本沒動,他再擡頭一看,發現對方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就像在看螞蟻。

恰逢這時,一陣龐大的雲朵掠過了頭頂,遮住了夏日刺眼的陽光,為大地上的行人投下了一片冰冷的陰影,而在他面前的簡邪琥珀色的眼眸此刻卻閃着一層暗沉的猩紅的光,殘忍而陰森,又暗含一絲極端的輕蔑。

【你在看什麽?】

——!

英語課代表瞳孔緊縮,悚然一驚,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這目光實在是太冰冷了,根本就不像是、不像是平時的簡邪,那就不是人類能夠擁有的眼神!

反倒像是藏在他身體裏的野獸……

軀體下意識顫抖起來,思維變得混亂,似乎有一雙不存在的手在攪亂他的大腦,如果說人類在危險面前的第一反應,那就是逃走,如果不逃走,一定會就這麽死掉!

他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畏縮,極度倉皇地往後一退。

卻沒想到,他竟然踩到路邊散落的石子,頓時滑倒,毫無形象地跌倒在了地上。

鑽心的疼痛立刻從和馬路接觸的地方傳來,不亞于直接給了他一刀,觸電一般,讓他不由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慘叫,頓時痛得整張臉都扭曲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簡邪仍舊站在原地,眼神帶着困倦,打不起精神。

甚至好像有那麽一點意外,有點困惑他怎麽話才說一半,就自己摔倒了。

而那恐怖的眼神,似乎也随着蔽日雲朵的消散而消失了,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過只是他的錯覺。

“撲哧。”

在他的周圍響起了好幾道嘲笑的聲音。

盡管不是落井下石的性格,但景晨還是沒忍住笑了一下。

就連一旁的好幾個班委都笑出了聲,因為對方滑倒的姿勢實在是太滑稽了,臉上一片空白的表情也很搞笑,尤其是剛才他好像正準備對簡邪放狠話,結果下一刻就摔了個結實的,旁人都尴尬的要命。

“你們笑什麽!”英語課代表瞬間惱羞成怒,伸出手指着簡邪,帶着點殘留的畏懼,結巴道,“他的眼神剛才——”

簡邪:“什麽眼神?”

這語氣,有多無辜就多無辜,搞得好像他在陷害他一樣。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

“還有你剛才,是對我說話了吧!”英語課代表有點語無倫次,氣憤的臉都漲紅了,聲音粗重道,“還恐吓我!”

“我們沒有聽見啊。”一個班委小聲道。

“有人說話麽?”

他們疑惑的面孔并沒有作假,是真的沒有聽到所謂的恐吓聲音。

副班長不由吐槽:“你在碰瓷吧。”

仿佛全世界只有英語課代表知道自己說的是真的,因為在衆人看來,明明是他自己太顧着盯着簡邪示威,忘了去看地下的路而滑倒了,還強行甩鍋挽尊,簡直是沒品死了。

就連身為他朋友的體委都看不下去了,低聲催促道:“快起來吧,路人都在看你。”

摔倒了沒有立刻站起來,還在地上大聲放狠話,看上去真的有點丢人。

而且有點沒素質。

聞言,英語課代表看了看周圍,果然有人在看,更加羞惱了,連忙想站起來。

但他卻沒想到剛才摔得有點嚴重,一下沒站穩,又響亮地一聲跌回了地面,如果不是體委上去拉了他一把,他可能就要第三次摔倒了,能不能安全回家,那還真的說不準。

“……”

這幾次搞得他臉上的筋都在痛得抽搐,整張臉青白交加,也沒工夫分出精力去進一步逼問簡邪了。

而扶着他站穩的體委看了站在原地的簡邪一眼,一晃神,被他手上戴着的腕表吸引了,不由面露驚訝。

等一下,他沒看錯的話,那是……

他猛地看向了簡邪的臉。

難道,那些關于簡邪的家境的傳言都是假的嗎……?

【我以為你會生氣。】祂若有所思道。

剛才未經允許,祂出手恐吓了他的同學,但簡邪似乎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适。

聞言,簡邪看了看被扶着的英語課代表,神情冷漠,好像這些事情都與他無關。

“那你就想多了。”他道,“我如果是那種聖人,一開始就不會和你和平共處。”

如果祂沒有出手,剛才動手的就會是他了。

畢竟,簡邪從來不是什麽善人。

能和自己身體內的驚悚之物相處的如此自然,偶爾配合祂的行動,對吃掉怪物毫無抵觸情緒,甚至對獵殺怪物有不止一點的興趣,怎麽能要求他是個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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