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Final. 雙星

汪洋之聲。

在夢與夢的當中,他一直醒着,可是意識在這裏并非線性的連貫,只是漂浮的碎屑。有時候他發現自己坐在一片海岸,望向凝滞不動的紅日,同時也在某處行走。或許在他站起身之前,宇宙已經新生過許多次。偶爾他就那麽坐着,從各種奇怪的視角看着自己,直到衆多語言的體系紛紛枯榮開敗,他才想起作為人類時的某種感覺。

灰蒙蒙的海面,風,帶有暖意的甜味,臉頰被觸碰的感覺……

都是些星星零零的感覺,他從未想起過什麽連貫的東西。世界偶爾是模模糊糊的圖像,偶爾又是一些憑借他曾經的感官所無法理解的形态。他也不可能描述或思考,因為他的語言根本無法框住超逸而出的存在。

而且只有在很罕見的情況下,他才會想起人類的語言。或許很快,他就無法将這些發音與事物的意義一一匹配。

他只清楚地記住了一件事:他是人類,他必須要回去。

而衆多的存在之中,有一組音節與他相互對應,彼此指證。找回那些聲音,他才能找回與大地的聯系。

所以他一直在尋找,回憶或是嘗試。

天體,金色,老虎,夜,火焰,目盲,熱欲,書籍與筆,森林……在衆多的詞語中,他一一找尋。

風暴,高塔,鷹,螺旋,歌……

鮮花,匕首,信,街角,罪,父親。

「父親?」

他停頓了,仔細思索這組發音,卻不知道它們所指代的含義。他忽然想起一個名字,不是他的,因為這是一個金色的詞。

于是他試着呼喚,微微張口,然後是短促的吞音。

在所有他能夠找回的東西中,這組音節,或是名字,所指代的是紙蝴蝶。對,将紙張對折,以手指劃過折疊線,蝴蝶的徵狀就在紙的材質中顯現。

它扇動着翅膀,輕飄飄地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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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何方?他不知道,只是本能地跟随着紙蝴蝶的蹤跡。走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回想起了許多詞彙,零碎的意識也逐漸恢複。

他繼續跟着紙蝴蝶,直到它停留在一個人的指尖。

人?

他見到了人類。

那年輕人和他有着相同的臉,卻是翠色的雙眼。他們見過嗎?他想起“懷疑”這個詞。

紙蝴蝶豎起翅翼,翠眼的青年對他微笑道:“尼爾。”

尼爾。

這是他的名字,對,正是如此。

所有混亂的感官紛紛重建,混沌的夢境迅速坍縮,一切又恢複為他作為人類能夠理解的世界!

大海,他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大海前,太陽保持着垂落或是上升的姿态,僵止于海平線。倒懸之海侵占了天空本應占據的位置。

他一定早已見過這景象,也見過這翠眼的青年!

尼爾想發問,但翠眼的青年笑着做了個收聲的手勢,然後指向海面。

只見兩片互為鏡像的海洋之間,懸着金色的絲線,或者是光明。兩顆星星沿着同一條軌跡,自雙重的海面升起,重疊後就消失了。

冥冥之中,尼爾意識到這奇異的光景應該象征着某種開啓。

翠眼的青年回望向尼爾,說道:

“替我向紅龍問好。”

那人笑着,以迎接的姿态微微垂下雙臂——整片倒懸的海洋瞬間向下塌陷。

尼爾醒了。

落日,或是漫長的朝霞。

這房間并不大,僅僅擺放着床鋪,桌椅與鮮花。綠藤自拱形窗外延伸至屋內,随風微顫。或許屋外還盛開着薔薇,至少他看到窗棂邊緣開了一小朵。

屋內的陳設并沒有陌生感,他來到那桌前,撫摸着木頭的紋理。各類羽毛筆與筆記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案頭,只擱置着幾張還未來得及收起的素描。

紙上畫的青年也令人熟悉。

椅子還殘留着體溫,看來素描的主人并未離開太久。

他的腳步驚動了偃卧于椅子下的小狗。金毛獵犬的幼崽吓得沖他呲牙叫喚,尾巴僵直,左蹦右跳裝出威懾的樣子。

“你好啊,你叫什麽名字?”他笑着蹲下身,想把小狗抱到懷裏,結果小家夥奶聲奶氣地叫喚着逃出了房間,跑下樓梯。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望着窗外的海,晨昏時分靜谧如母親的語言。

想了想,他起身,往樓下走去。

他還記得一個名字。雖然不知道它屬于何方,不過再等一會兒,等他遇到了正在上樓的守護者,他就會将之呼喚。

Fin.

2014/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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